从敬天保民到敬德保民_尚书_中神权政治的嬗变
#历史研究#5天府新论61999年第6期
从敬天保民到敬德保民
) ) ) 5尚书6中神权政治的嬗变
王定璋
5尚书6是我国最为古老的一部重要历史文献, 它记载了华夏民族刚跨入人类文明门槛的夏、商、周三个朝代的统治阶级的政治活动、军国大事, 而以典谟训诰誓词和命词的形式保存下来, 流传开去。这也就是后来历史学家所称的/典谟训诰之文0了。
5尚书6中的/典0, 本为典册之意, 但这里却包含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典的意思, 如5尧典6, 就是一篇记载尧、舜言论和事迹的重要著作, 无怪后人将其奉为/经典0了。而所谓/谟0, 就是谋, 是指谋略、谋划、谋议, 象5皋陶谟6的内容就是舜、禹和皋陶之间的政治谋议与对话。无论是/典0还是/谟0, 在5尚书6中都仅占很少的篇幅。/训0就是训诫之词、教喻之词, 如5伊训6, 当然5高宗肜日6实际上也是一篇训词。5尚书6中的/诰0是较多的一类, 如5大诰6、5康诰6、5酒诰6、5召诰6、5洛诰6等, 实际上象5盘庚6、5梓材6、5多士6等也属诰词, /诰0是上级对下级的讲话、训诫。至于/誓0是军队出兵前的宣誓之词, 如5甘誓6、5汤誓6、5牧誓6、5费誓6等篇。而/命0就是/命令0, 如5文侯之命6。
5尚书6所载录的包括尧、舜和夏、商、周三代最高统治阶层的政治活动与重要讲话, 经学者考订这些内容是由春秋时代或战国时代, 有的甚至是秦代所编辑整理, 当然不免留存着辑录年代的印记, 但5尚书6仍然是一部我们研究三代的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 是我们考察先秦三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哲学、文学所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 也是儒家经典中的重要内容, 一直为历代统治阶级和知识分子所必读的重要政治教科书。本文拟对5尚书6中的神权政治作一巡视, 借以窥探上古时代的社会制度、政治结构、行政特点及其嬗变轨迹, 以加深我们对上古社会的理解。
一
战国时代的哲学家庄子在5天下篇6里说:/5书6以道事。0肯定了5尚书6长于记事的功能。而且这里所记的事, 决非无关宏旨的琐屑事务, 而是指国家大事。荀子就更加明确地说:/5书6者, 政事之纪也。0(5荀子#劝学6) 这就把5尚书6所记为政治性的国家大事的特征作了进一步的说明。汉代司马迁在5太史公自序6里说:/5书6记先王之事, 故长于政。0可见, 5尚书6政治性历77
史文献文本的特征是为学者所认同的。
既然5尚书6所记的是政治性事件及其统治阶级的政治活动、讲话, 因而, 我们在研读5尚书6时接触最多就是/政事0。而当时奴隶社会的/政事0总是笼罩着厚厚的一层/神权0外衣, 因而研究三代政治实质上就是解读其时神权政治的基本内涵, 考察其发展轨迹和嬗变特征了。以宏观的眼光来审视, 三代神权政治自有其发生、发展、变化的规律, 大致说来, 不妨以周代为断限, 分为上、下两期。周代之前是神权政治的萌生、形成期, 神学意味特浓; 周代开始则是神权政治的嬗变期, 神权开始走下神坛向君权靠拢, 神权与君权融合, 天人相应的色彩明晰。
周代以前是指尧、舜和夏、商两期, 包含了虞夏书四篇和商书五篇。这九篇给人的突出印象是当时统治阶级对神秘莫测的/天0的由衷崇拜和惶恐心态。当时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普通民众, 一提到/天0, 便有一种肃然起敬, 尊崇顶礼的情愫, 总是把/天0理解为神灵意志的代表, 无尚权威的载体。5尧典6里/钦若昊天, , 敬授民时0的话语, 把人民按时播种耕耘说成是顺从上天旨意而行事的, 那份对上天的惶恐与崇敬是很突出的。舜接受尧禅而治理天下, 首先是/肆类于上帝, 于六宗, 望于山川, 遍于群神。0通过祭天, 首先把继位大事向上天报告, 并把祭祀的对象拓展到天地四时、山川群神。从渺不可测的上天发展到日月星辰、山川群神, 认为这些大自然中的客体无不具有神灵的意志和神圣的权威, 政治活动与神权崇拜交汇在一起。后来舜祭祀东岳太山, 也是把太山神灵化, 自此开始, 东巡祭太山倒成了历代帝王展示权威, 炫耀功绩, 大治天下的象征了, 也是后代帝王朝思暮想的政治追求。
5皋陶谟6中上帝和天神在神权政治中扮演了更为重要的角色, 此篇原本就是舜和禹、皋陶之间的政治对话, 涉及政治建设和伦理规范, 下面一段话十分重要:
天叙有典, 敕我五典五忄享哉! 天秩有礼, 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天命有德, 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 五刑五用哉! 政事懋哉! 懋哉!
这里把社会进步, 政权建设日趋细化和必要的社会规范、等级区分以及对罪犯的惩罚, , 无不归结为上帝的旨意, 苍天的命令, 这除了有上古统治阶级敬天尊神的天神崇拜之外, 更多地是要借上天那渺不可测的神威来威慑平民的顺从是十分明显的。上帝天神是统治阶级治理国家, 施行政令的灵丹妙药, 不消说是十足的唯心主义。
然而, 下面这几句话更重要:
天聪明, 自我民聪明。天明畏, 自我民明威, 达于上下, 敬哉有土。
这段话是说上天的聪明是来自于民众的聪明, 上天对人间的奖善惩恶也是依据民众的意见来行事的。只有这样, 才能达到上天和民众的沟通, 也才能够实现国家安全, 人民幸福。显然, 这里已经进一步地将上天意志化、感情化, 把天意与民情沟通, 是统治阶级借天神权威行使权力, 镇慑民众, 不容任何反抗, 天威已经带上了君权的色彩。
当舜借天神行政, 把社会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时候, 不由自主地唱出的歌是:/敕天之命, 惟时惟几。0也是把上天的权威作为自己成功的依托, 神权政治历历可见。这几乎形成了后来君主自觉奉行的法宝, 夏代的国君启, 为了讨伐反对自己的有扈氏, 对其参战将士所发出的誓词中, 也是以天神相威胁, 借上帝之意图而发难的:/有扈氏威侮五行, 怠弃三正, 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0(5甘誓6) 还不是煞有介事地以有扈氏怠慢天帝, 不遵历法, 所以遭到/剿绝其命0的打击, 而夏启之所以敢于兴师动众, 鸣鼓而攻之, 那也是/恭行天之罚0, 这样, 不仅从声势上压倒夏扈氏, 更以天之罚来号令三军, 谁还敢有所懈怠呢!
无独有偶, 后来的商汤也是依样画葫芦地抬出天神上帝来聚兵讨伐夏桀的, 且听5汤誓6里的一段话吧:
今尔有众, 汝曰:/我后不恤我众, 舍我穑事而割正夏, , 有夏有罪, , 致天之罚, , 如果再把/有夏多罪, 天命殛之0等语参合起来, 不就更清楚神权政治在当时的广泛运用的情形了么? 果然, 借助于天帝之威和民众的力量, 商汤很快就灭亡了夏朝。
商代的中兴之主盘庚是个在历史很有作为, 影响很大的君主, 他的治国方略和政治措施也是蒙上了神权色彩的。盘庚迁殷之后, 暮气沉沉的商朝才焕发了生机。而盘庚迁殷却遭到举国上下的反对, 盘庚竭尽说服动员仍然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乞灵于天威神权才镇慑住反对者的。5盘庚上6中就有:/先王有服, 恪谨天命, 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 于今五邦。0指出恭顺天命, 恪守先王制度, 必须迁徙。/今不承于古, 罔知天之断命。0
在5盘庚中6里也说:/予迓续乃命于天, 予岂汝威, 用奉畜汝众。0不也是通过祈求上天, 降下福祉, 兴旺家邦么! 此外, 还有/故有爽德, 自上其罚汝, 罔汝能迪。, , 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0这里所说的/上0/高后0都是把具有无上权威的/上天0/先王0抬出来为自己说话。
商代重臣祖己对高宗讲的话有/惟天监下民, 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 非天夭民, 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德, 不听罪, 天既孚命王厥德, 乃曰其如台。呜呼! 王司敬民, 罔非天胤, 典祀无丰于呢。0(5高宗肜日6) 指出了人世间民众的寿夭福祸, 都是上天根据民众的所作所为作出的决定, 那些享年长永的人是他们按照上天的义理典则行事的结果; 反之, 那些短命和受到惩罚的人, 则是其行为乖僻, 违背典则的惩罚。这不就是前面5皋陶谟6中/天聪明, 自我民聪明。天明畏, 自我民明威, 达于上下, 敬哉有土。0的生动注脚吗! 天意与民意的交通, 神威与君权的结合, 天人合一, 天人感应, 天神成了人意的载体与庄严的形式, 神权政治中萌生了人本的胚芽。
应当清楚地看到, 商代神权政治仍然相当浓厚, 君主言行, 政治举措, 国家大事等都与天帝神威挂上了钩, 也确实为统治阶级带来了治国理民的神奇效果, 起到了麻痹和欺骗民众的作用。但是, 由于殷人右鬼敬神, 相信上帝和天命的神灵、意志和权威无时不在, 无处不在, 这固然为他们的神权政治罩上了不容民众反叛的光环, 但也对统治阶级自身起到了一定警戒作用和约束功能, 因而祖己在抬出上帝天命来教训高宗时, 身为国君的高宗也只能俯首听命, 神权政治对最高统治者的约束意义显然是不能一概否定的。
神权政治是上古先民生产力较为低下, 因而无法对那些神秘莫测的上帝天神作出正确认识, 对日月星辰山川气象缺乏科学理解时的神灵崇拜在政治上的折光。其重要特征就是把/天0和/上帝0神灵化、情感化, 认为它们是宇宙的主宰, 人世社会的最高权威。而天子就是/天0和/上帝0的化身, 代天行令而不容置疑的万民之主。这样, 不仅一般民众必须绝对听命于上帝天神之命, 就是天子也必须服从天帝的命令, 只是天子是唯一代表上帝天神行使征伐赏惩权力的统治者而已。
然而天道邈远难测, 而上帝天神的旨意当然难以捕捉和验证的。如果一般民众处于温饱安宁之际, 他们对神权政治还是默然接受, 保留敬畏之情的。可是, 如果生存受到威肋, 处于饥寒冻馁的时候, 上帝和天神的神威就不免苍白无力了。我们在5微子6篇中读到:/小民方兴, 相为敌仇。0严峻的现实生活条件的恶化, 人们就要起来反抗统治阶级了, 生存危机那还去理会什么天帝的权威呢? 如果上帝天神主持公道, 为什么不庇佑啼饥号寒的民众呢? 于是, 我们看到民众迫于生计而干出亵渎神明天帝的事情来了, 盗窃祭神贡物的事件发生了:/今殷民乃攘窃79
神祗之牺牲, 用以容, 将食无灾。0殷国的普通民众去盗窃祭神的贡物, 实在是他们衣食无着所迫, 虽然这样做十分罪过, 但是仍然应当原谅。同时, 他们这样做上帝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会有什么灾难。这段话正好暴露了神权政治的实用性和虚伪性。原本安分守己敬神敬天的平民, 在生存与神灵崇拜发生尖锐冲突时, 民众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生存而对神灵表示出大不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父师指出民众窃食贡物是可以宽容并且认为其无罪, 看到了民众对国家的重要, 民心对社稷的支撑, 民为邦本的思想已经初露端倪。
二
那个倒行逆施、昏暴腐化的殷纣王不是一再声称他是/有命在天0的帝王吗? 最后仍然逃不了国破家亡身死的命运, 宣告了殷商神权政治的破产。这样, 如果周代的统治阶级仍然沿着殷商的神权政治简单沿袭的话, 显然只能重蹈覆辙, 成为历史抛弃的对象。历史没有简单的重复, 在周代所施行的神权政治中, 不难发现其嬗变的轨迹和完善的发挥与创造性的继承。
当然, 周代统治阶级并非一开始就施行了与商代判然有别的神权政治, 从整体上看是前期继承为主, 中后期则创新变革为多。周书最早的篇目是那篇讨伐纣王的檄文) ) ) 5牧誓6, 这是一篇历数殷商罪状、兴师讨纣的战争动员令。在数落了纣王的其它罪行之后, 还是把神权政治亮出来了:/昏弃厥肆祀, 弗答, , 今予发, 惟恭行天之罚。0指斥纣王废弃先王之法, 对祭祀天地祖宗大事不闻不问, , 而姬发(武王) 之所以兴师讨纣是按照上帝意志的行为。把以下犯上行为着上了天帝命令的神圣外衣, 神权政治从周代一开始就取得了神奇效应, /恭行天之罚0, 以天命号令诸侯, 纣王不败才怪哩! 这和殷商讨夏在5汤誓6中的/有夏多罪, 天命殛之, , 夏氏有罪, 予畏上帝, 不敢不正, , 尔尚辅予一人, 致天之罚, , 0没有什么本质差异, 只是措词有别而已。
至于被后来学者称为中国神权政治哲学渊薮的5洪范6更有武王的感叹:/呜呼! 箕子, 惟天阴骘下民, 相协厥居, 我不知其彝伦攸叙。0认为天下庶民和治理庶民的常理、措施都是上天的昭示和恩赐。箕子的答话也是以上帝为依托所生发的:/我闻在昔鲧洪水, 汨陈其五行。田帝乃震怒, 不廾洪范九畴, 彝伦攸。鲧则殛死, 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 彝伦攸叙。0无论鲧治水的失败, 还是禹的成功, 莫不归结于是否听命于天意的结果, 至于治理天下的九种大法也是天帝的恩赐。而所谓/九畴0中的/五行0/五事0/八政0/五纪0/皇极0/三德0/稽疑0/庶征0/五福0, 无不氵弥漫着浓厚的神权政治的色彩。如果说作为商代遗老的箕子还留存着神权政治思维的尾巴是其固有认识的延续的话, 而武王的话词与箕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见周初的神权政治基本上是殷商的延伸, 因循为多, 变革较少。
如果对九畴进行透析的话, 神权政治和神秘哲学意味最强的要算/五行0、/稽疑0和/庶征0了。以/稽疑0而论, 用卜筮决疑定休咎是神学世界观的实际运用, 在上古时代是具有一定的影响; 而/庶征0则将国家大事、收成好坏、气候物象、水旱灾害都与君主举止行为和政策措施挂上了钩, 神权政治倾向极为明显, 如/曰休征:曰肃, 时雨若; 曰
寒若; 曰圣, 时风若。曰咎征:曰狂, 恒雨若; 曰僭, 恒, 时若; 曰哲, 时燠若; 曰谋, 时若; 曰豫, 恒燠若; 曰急, 恒寒若; 曰蒙, 恒风若。曰王省惟岁, 卿士惟月, 师尹惟曰。0这段话是说各种好的征兆是, 天子任事恭谨, 雨水就会应时降下; 天子清明, 阳光充沛; 天子办事明白, 炎夏的天下就会按时到来; 天子深谋远虑, 寒
冷的冬天也就应时而至; 天子通达事理, 风就按时而至。而不好的预兆也是与天子行为密切相关的:天子狂暴, 大雨滂沱(涝) ; 天子僭越, 太阳暴晒(旱) ; 天子安于享乐, 气候暴热; 天子急躁, 天气酷寒难当; 天子办事懵懂, 风就刮个不停。天子有过失, 影响到一年; 大夫有过失影响一月; 官吏有失, 影响一天, 如此等等。神权政治是唯心主义神学观在政治上的体现, 这里, 将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的思想展示无遗, 是商代神权政治的周代范本。
就是以大政治家周公为主体的5金滕6篇, 也被神学笼罩, 氵弥漫着天人感应的神权政治气氛, 缭绕着商代神权政治的阴影。最后一段最为典型:/秋, 大熟, 未获, 天大雷电以风, 禾尽偃, 大木斯拔。邦人大恐, 王与大夫尽弁, 以启金滕之书, , 王执书以泣, 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 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威, 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 我国家礼亦宜之。. 王出郊, 天乃雨, 反风, 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 尽起而筑之, 岁则大熟。0把自然界中的狂风暴雨, 雷电交加的现象理解为上天对成王疑虑周公的惩示, 而当周成王恢复了对周公忠荩的信赖, 虽然风雨大作, 但是风向相反, 竟使得先前倒覆的庄稼又重新直立因而获得了丰收等情况联系起来, 从天人感应发展到了天从人愿, 天人合一, 显示了神权政治的威力。
余如5大诰6中的/天降割于我家, 不少延! 0/用宁王遗我大宝龟, 绍天明。0/天降威, 知我国
必毖我成功所, 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有疵。0/予惟小子, 不敢替上帝命。天休宁于王。0/天门
, , 天非木忱辞, 其考我民。0等等, 天帝上苍的昭示, 神灵庇佑等充斥于字里行间, 极为突出, 神权政治影响无处不在。
真正让人体会到周代神权政治发生变异的是从5康诰6开始的。5康诰6是周公平定三监及武庚之乱后, 为了强化对殷民的监控统治, 决定把康叔封在殷地, 此文即为周公对即将赴任的康叔的训诫之词。文中/惟时怙冒闻于上帝, 帝休;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 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0把西周的崛起、兴盛和代殷而立统有天下附会成上帝的意图。为什么天帝偏爱西周呢, 原来是文王实行了一套明德慎罚的政治措施:/惟乃丕显考文王, 克明德慎罚, 不敢侮鳏寡, 庸庸, 祗祗, 威威, 显民。0所谓明德慎罚, 就是要保护那些无依无靠的人, 任用那些值得任用的人, 尊敬那些应该尊重的人, 镇压那些必须镇压的人。正是这样的举措受到了上天的嘉许而获得了成功, 将天意和人为结合起来了。惟其如此, 统治阶级才引用:/古人有言曰:-人, 无监于水, 当于民监。. 今惟殷坠厥命, 我其可不大监。0(5酒诰6) 如果说上面的引言还不够显豁的话, 周公对康叔所说的:/别求闻由古先哲王, 用康保民。弘于天, 若德裕乃身, 不废在王命。0和/小子封,
木忱, 民情大可见, , 王应保殷民, 亦惟助王宅天命, 作新民。0把天命人恫乃身, 敬哉! 天畏非
非格化与情感化, 所谓/天畏木忱, 民情大可见。0就是将天帝的旨意和民情民心紧密地联系起来
予以观照, 那即是说, 上帝是否庇佑你, 是要通过民情体现出来的。作为统治阶级, 你能俯顺舆情, 体察民心, 你的政策方针就是合时宜, 合天意的, 上苍就会帮助你, 反之则上天就要抛弃你, 你就会败亡。天帝的旨意已经人格化了, 上天只辅佑那些行德政, 得民心的君主。
值得注意的是周公还把现实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归结为上天对不行/德政0或/德政0未善的惩戒, 认为如果社会中小民捣乱, 不听教导, 国家没有治理好, 都是上帝的惩罚。周公对成王说:/封, 予惟不可不监, 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今惟民不静, 未戾厥心, 迪屡未同, 爽惟天其罚殛我, 我其不怨厥。惟罪无在大, 亦无在多, 矧曰其尚显闻于天。0
这分明指出对于当时存在的各种社会问题需要认真总结经验, 分析得失, 认真施行德政, 同时也要合理地运用刑罚。这也就是对/庸庸, 祗祗, 威威0的进一步的阐释。把明德和慎罚合81
理地结合起来。/惟民不静, 未戾厥心, 迪屡未同0说明民众对立情绪的尖锐, 民心不安, 多次教育也无甚收效。周公认为这是上天对君主的惩罚, /爽惟天其罚殛我0。作为有头脑的政治家周公认识到这是不能埋怨天帝的, 正确的做法是/敬哉! 无作怨, 勿用非谋非彝, 蔽时忱。0也就是说既不能怨天帝, 也不能怪民众, 应当从自身去寻找原因, 绝对不能采用违背国家大法常理去压制民众, 而应当进一步推行德政。
上帝天神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搬出上帝天命, 一切障碍都可以扫除。我们在5酒诰6中看到:/惟天降命, 肇我民, 惟元祀。天降威, 我民用大乱丧德, 亦罔非酒惟行, 越小大邦用丧, 亦罔非酒惟辜。0为了在全国推行戒酒, 仍然以天命为号召。/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 兹亦惟天若元德, 永不忘在王家。0勉励各级官吏忠尽于上帝之旨, 推行德政。
/明德0中的/德0说的是施恩于民的/德政0/仁政0, 而/德0又是上天意志的体现, 因为只有认真实行德政, 上帝才会给予庇佑和支持, 统治者才下致断绝/天命0。同时, /德政0的受众当然平民, 民众受到德政恩惠才会拥护统治阶级。这样, 以德为中心, 把上天的意志和民心的向背衔接起来了。/敬天0是神权政治早期的特点, /敬德0则是/敬天0的时代性的发展与变异, 是神权政治人性化的嬗变。因为天道渺渺难明, 民众很难体验和感受到其实在恩威。而/敬德0/明德0和/德政0尽管仍然披着上天尊严的外衣, 但是却是一条迈向民众, 使民众感受天帝恩威的重要通道。虽然统治阶级施行的/德政0仅仅是为了自身利益, 巩固其政权的羁縻政策和政治措施的调节器, 但是民众是会在这样的/德政0下获致较好的生存空间, 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生存状况。
从/敬天0到/敬德0不过一字之差, 内涵却判然有别。天向德演变正是神权政治人性化, 世俗化的迈进。/敬天0和/敬德0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就是/保民0。所谓/保民0就是保有民众的支持, 保有自己的江山社稷, 终极目标当然是统治者的自身利益。但是, /敬德保民0毫无疑问也是顺应历史发展的举措, 这对于缓和阶级矛盾, 稳定社会秩序, 协调社会各阶层的利益, 发展经济, 改善民众生活是有积极意义的。周代/德政0的推行终于出现了/成康之治0。
/明德慎罚0不是空幻的说教, 它必然有相应的内涵为支撑才能起到推动历史发展的作用。就/明德0而言, 主要是针对统治阶级自身要求和行为规范而说的。这就要求统治者不断注意对自己行为的约束, 5皋陶谟6的/慎厥身, 修思永。忄享叙九族, 庶明励翼, 迩可远在兹0和5康诰6中的/不敢侮鳏寡, 庸庸、祗祗0, 5梓材6中要求对民众的怀柔宽大政策和不准乱杀无辜的/予罔厉杀人。0以及对做了错事、逃亡的民众的宽大; 5无逸6里/严恭寅畏, 天命自度, 治民祗惧, 不敢荒宁。0以及要求统治者/克自抑畏0, /卑服0/康功田功, 徽柔懿功, 怀保小民, 惠鲜鳏寡0/不敢盘于游田0/君子无逸0等等。5梓材6中/王启监, 厥乱为民。曰:-无胥戕, 无胥虐, 至于敬寡, 至于属妇, 合由以容。. 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 引养引恬, 自古王若兹监, 罔攸辟。. 0所有这一切, 其核心是两个方面, 一是对统治者自身行为的检束与规范, 要行德政, 必须是仁厚爱民之君, 决不能耽于享乐, 更不能腐化堕落, 搞特殊, 这样行德政的主体才由完善的自我去推恩于民众; 一是对民命的爱惜, 制订怀惠宽容的政策。把二者结合起来, 就是周代/敬德0的基本内涵。
周代统治者对敬德保民的认识过程是不断发展和深化的, 从泛泛的/敬德0到/疾敬德0的提升。在5召诰6里, 周公向成王讲解了殷商从兴起到覆亡的历史, 引出了/王其疾敬德0的教训, 进而指出:/先王服殷御事, 比介于我有周御事, 节性, 惟日其迈, 王敬所作, 不可不敬德。0一
再告诫统治者要加强自身修养, 规范自己的行为, 以身作则, 重视敬德。有了如此认识, 自然会从殷商覆亡的历史教训中升华出理性认知。周代统治者的高明之处就是善于从历史经验中引出教训, 一再声称:/我不可不监于有夏, 亦不可不监于有殷。0这是屡见于5尚书6的重要内容。当顽愚的殷遗民不安于他们被推翻的政权, 一再意欲反叛时, 周公尽管以武力平定了三监及武庚之乱, 可是又不能将所有的殷民斩尽杀绝呀! 于是周公援引天命教训殷民:/尔殷遗多士, 弗吊天。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 将天明威, 致王罚, 敕殷命终于帝。0(5多士6) 指出殷的灭亡是他们违背天意, 倒行逆施才受到上天的惩罚。而周公为了彻底解决殷遗民问题, 决定将其迁居, 殷民反抗, 周公也是以天命相威逼的:/告尔多士, 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 时惟天命, 无违。朕不敢有后, 无怨我。0口气严厉, 不容辩驳, 因为这是天命, 谁敢反抗!
周公不愧为伟大的政治家, 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对现实的认识, 对国家大事的把握, 对民间疾苦的了解, 决非一般政治家可比。他一方面借重天命和上帝的权威号令臣民, 推行自己的政治措施; 另一方面又对统治者自身素养和个人行为要求极高, 指出/天不可信, 我道惟宁王德延, 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0那就是说上天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为你解决问题的, 只有通过自身的努力, 发扬文王的优良德政, 才会得到上天的辅佐。又说:/天惟纯佑命则, 商实百姓王人, 罔不秉德明恤。0更清楚地指出上天只帮助那些有道德的人, 那些勤于王事, 忠于职守的人。这样, 把至高无上具有情感和意志的/天0和君王的道德操守, 为人行事, 政治举措结合起来了。上天虽然是神权政治中的治国法宝, 可是,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 社会的进步, 人们认识和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 如果一味只搬用上天来恫吓、号令天下, 必然苍白乏力, 无济于事。于是将上天的辅佑与德政的推行融合起来, 是社会进步之后神权政治的必然修正。因此, 周公进一步指出:/亦惟纯佑秉德, 迪知天威, 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 闻于上帝, 惟时受有殷命。0指出上帝只帮助道德高尚的人, 成全他们建立伟债丰功, 如象对周代的支持和帮助一样。
尽管上天认为周代有道德而促成其统一天下, 但是, 周代统治者能否保有天下, 将其巩固下去, 仍然要看统治阶级能否自强不息, 敬德修身才能决定。因而周公又说:/呜呼! 君, 肆其监于兹, 我受命无疆惟休, 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 我不以后人迷。0周公清醒地看到, 虽然周代从上天那里得到了支持, 取得了政权是值得庆幸的, 可是能否守住江山, 真是任重而道远。看重天意的同时, 十分强调统治者自身品道行为的完善。
周公的敏锐之处还善于从发展变化的动态上来审视国家安危与帝王的贤愚:/惟圣罔念作狂, 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 诞作民主, 罔可念听。0(5多方6) 是说那些原本贤明的人如果背离上天的旨意, 就会变为狂傲之辈; 相反那些本来愚顽无知的人, 如果把上天的教诲时刻放在心上, 也可以成为圣明之人。用这种发展变化的动态眼光来劝勉君主是十分动人而精采的, 对后来的统治者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劝勉和鞭策作用, 至今仍闪烁着积极意义。
至于/慎罚0则是指慎重而合理地运用刑罚手段来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因为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不可能不借助于刑罚来约束违法行为和对社会秩序的冲击。所谓/威威0, 是指必须镇压那些应当受到镇压的人。而/慎罚0的核心, 首先是不能滥杀无辜, 即所谓/罔厉杀人0(5梓材6) , 而/肆往奸宄杀人历人宥, 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0则是指对于犯过错的人应当宽容。当然这种宽容应当是有原则的, 有条件的, 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是很广泛的, 已非此文所能涵容。笔者已在5象以典刑6) ) ) 5论3尚书4中的罚刑6中作了探索, 此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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