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叶梦得_石林诗话_对王安石的评价_李香麟

第28卷第5期2009年10月

文章编号:1674-0076(2009)05-0062-06

南昌工程学院学报

JournalofNanchangInstituteofTechnologyVol.28No.5Oct.2009

论叶梦得5石林诗话6对王安石的评价

李香麟

(南昌大学中文系,江西南昌330031)

摘 要:叶梦得5石林诗话6对王安石有颇多论述,后人对这些论述褒贬不一。今以客观的态度重新审视5石林诗话6中主要谈到两个问题:一是王安石诗歌的精工;二是王安石诗风的转变,即由早年的/以意气自许0转向晚年的/深婉不迫之趣0。

关键词:叶梦得;5石林诗话6;王安石;精工;诗风转变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叶梦得5石林诗话6对王安石诗风的研究,后代学者有许多再研究,如元代的方回认为:/石林诗论专主半山而抑苏黄,非正论也。0[1]5四库总目提要6亦云:/是编论诗,推重王安石者不一而足。而于欧阳修诗,,于苏轼诗,,皆有所抑扬于其间。盖梦得本绍述余党,故于公论大明之后,尚阴抑元诸人。0[2]近人郭绍虞则提出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平心而论,书中议论尚属公允,正不必从党争角度视之。0[3]33孰是孰非,众说纷纭。5石林诗话6所论公允与否,关系到这部诗话的学术价值,因而显得至关重要。今抛开前人的成见以客观的态度重新审视5石林诗话6,不作有意拔高或贬低之语,只是试图还原这部诗话的本来面目。关于王安石,叶梦得主要谈到两个问题:一是王安石诗歌的精工;二是王安石诗风的转变,即由早年的/以意气自许0转向晚年的/深婉不迫之趣0。石林之论的当与否,较之宋人对安石的评价相比又如何,以下试作分析,所论固有不足,恳请方家教正。

-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已为然。0(5石林诗话6卷中)这段话突出表现王安石对炼字的讲究。仔细比较/赴0、/起0二字,可以发现,如果将/暝色赴春愁0中的/赴0改为/起0,就意味着/春愁0本来是没有,因为/暝色0才引起这种惆怅的情绪;而用/赴0字,则/春愁0本来就已存在,随着/暝色0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那样/春愁0就显得更加浓郁、更加深沉。用/赴0字不仅能够把/春愁0与/暝色0之间的关系更形象地表现出来,又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取/赴0舍/起0,是荆公高超的诗歌鉴赏力的表现,而于一字之间较真,力求安排妥贴尽善尽美,也说明他对待诗歌创作的严肃态度。洪迈的5容斋随笔6也有荆公改诗的记录,其云:/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0[4]这段记载足见王安石用字精益求精,很下功夫,正可与叶梦得的记述互证。尽心于精心锤炼诗歌用字,王安石的遣词造语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叶梦得曾称赞他的用字之工,他说:/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当令如老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与-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等,乃为超绝。近世王荆公-新霜浦溆绵绵白,薄晚林峦往往青.,,可以追配前作也。0(5石林诗话6卷上)/新霜浦溆绵绵白,薄晚林峦往往青0

一、对精工的论述

精工是王安石诗歌的重要特征,这一特征具体

到诗艺方面即用字、对仗和用典的精严工稳。

1.用字精工

荆公对诗歌用字的注重,从叶梦得的记载中可以得到印证。5石林诗话6载:/王荆公编5百家诗选6,尝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

收稿日期:2009-06-25

作者简介:李香麟(1986-),女,硕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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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安石5雨花台6诗中的两句,叶梦得对此赞赏不已,认为可以追配老杜,这两句诗若论气势,悲壮可能不如杜诗,若以词观,则与杜诗并佳。/绵绵0修饰/白0,更见霜之重,霜之白,覆盖范围之广,给人一望无际的空间感;/往往0点缀/青0,益发显出林峦的常青不凋,有时间的密度感在其中,叠字的使用给诗句带来强烈的画面感,若无/绵绵0、/往往0,就只是/新霜浦溆白,薄晚林峦青0的白描式写景了。故后人有/王介甫最善下字0的断语,可知叶氏所论不是妄评。

2.对仗精工

注重用字之外,对仗精工更是王诗的重要特色。对诗歌而言,对仗最可见诗人的学问和才力,故追求对仗的精切严整成为诗人们的尽心用力所在。王安石无疑是当中的佼佼者,5石林诗话6卷中云:/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尝云:用汉人语,止可以汉人语对。若参以异代语,便不相类。如-一水护田将绿去,两山排闼送青来.之类,皆汉人语也。此法惟公用之,不觉拘窘卑凡。如-周宅在阿兰若,娄约身随堵波。.皆以梵语对梵语,亦此类。尝有人面称公诗-自喜田园归五柳,最嫌尸祝扰庚桑.之句,以为的对。公笑曰:-君但知柳对桑为的,然庚亦自是数。盖以十干数之也。0(5石林诗话6卷中)/护田0一语出自5汉书#西域传序6,/排闼0一词源于5汉书#樊哙传6,书作者都是汉代人,故属汉人语对汉人语;/阿兰若0与/堵波0皆为佛家用语,因而是梵语对梵语;/五0是数字,/庚0亦为数字,乃是数词对数词,对仗的两组词语都严格遵循词性相同的原则。这里对仗的范畴已经缩小到最细的词类之内,这是荆公属对精工之处和注重诗法的表现,而能够随心任性驱遣诗语,也说明他诗歌技巧的娴熟。王诗对仗精工的特点在其晚年诗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这与老杜的/晚节渐于诗律细0有异曲同工之处,叶梦得评价王安石晚年诗说:/王荆公晚年诗律精严,,如-含风鸭绿粼粼起,弄日鹅黄袅袅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尝与叶致远诸人和头字韵诗,往反数四,其末篇有云:-名誉子真矜谷口,事功新息困壶头.,以-谷口.对-壶头.,其精切如此。0(5石林诗话6卷上)/鸭绿0、/鹅黄0均是借代词,/鸭绿0指春水,/鹅黄0指柳树,同时-鸭.与-鹅.同属禽鸟,-绿.与-黄.并是颜色,无论是字面义还是借代义二者都属对精切。荆公诗的这种对仗方式,周裕锴称之为/多重工对0,即/属对的词语常常在多重层次上形成对偶0,/较一般唐诗-称斤掂两.的-单纯工对.更显出构思的精巧和[5]并不少见,/草深留翠碧,花远没黄鹂0亦是/多重工对0,/翠碧0、/黄鹂0为对,同属禽鸟,已是一层对仗,又/翠0、/碧0、/黄0、/鹂0皆为颜色,另为一层对仗,无怪乎5雪浪斋日记6赞叹道:/荆公诗:-草深留翠碧,花远没黄鹂。.人只是翠碧黄鹂为精切,不知是四色也。0[6]236于此可见,王诗的对仗技巧已经不是对前人的规行矩步,而是更进一大步了。荆公5晚春6诗有/春残叶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盏疏0之句,-密.与-少.、-多.与-疏.,当句自对;-密.与-多.、-少.与-疏.,成联相对;而-多.紧承-少.,-疏.遥对-密.,又为丫叉法,诗律工致细密,自然而不觉矫揉。/丫叉法0是一种非常难的对仗技巧,常人难以驾驭,王安石运用自如,表明他对仗艺术的精湛。不管是/多重工对0还是/丫叉法0,都是王诗属对精工的表现,与叶梦得所言殊途同归,较之前人,王安石的对仗技法不仅更为严格,也更为细致。王诗既受到/诗律精严0的赞许,也不免于遭遇讥评,张戒就指责说:/王介甫只知巧语之为诗,而不知拙语亦诗也。0张戒的批评不能说毫无道理,但这恰恰从侧面证明了王安石诗歌工巧的特征。

3.用典精工

王诗的精工还表现在使事用典的精严工稳。在诗歌中用典是宋代诗人热衷的手法,大概宋人学问博洽、精熟掌故,丰厚的历史积淀给他们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滋养,且诗中用典不仅有助于加深诗歌的内涵,亦是诗人学力的反应,故用事成为宋代诗人的风尚理所当然,王安石自然不能独立这道风尚之外。关于王安石的用典,叶梦得在论诗材储蓄时曾经提到,其略云:/前辈诗材,亦或为储蓄,然非所当用,未尝强出,,王荆公做韩魏公挽词云:-木嫁曾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或言亦是平时所得,魏公之薨,是岁适雨木冰,前一岁华山崩,偶有二事,故不觉耳。0(5石林诗话6卷上)这段议论虽是讲诗材的储蓄,但也涉及到用典的问题。熙宁时,华山崩塌,冰成木嫁,不久韩魏公薨逝,王荆公给魏公的挽词就是用孔子和唐宁王事。据5东轩笔录6卷五载:/唐天宝中冰稼,而宁王死,故当时谚曰:冬凌树稼达官怕。又5礼6有:-泰山其颓,哲人其萎.之说。0天宝年间木稼成冰,不久宁王薨,5礼#檀弓上6记:/孔子蚤作,负手曳杖,消摇於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0[9]后人用泰山颓比喻为人敬仰的人去世。叶梦得认为荆公以故事纪实事,令旧典与今事合一,/故不觉耳0,让人觉/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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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大的含义在里头,用事能够达到不使人觉的精严工稳境界,这正与叶梦得/事词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0的用事主张相吻合。/木嫁0一联是可以与王安石的用事观相发明的,5蔡宽夫诗话6载:/荆公尝云:-诗家病使事太多,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如此乃是编事,虽工何益?若能自出己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出,则用事虽多,亦何所妨?.0/木嫁曾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0,正是王安石自出己意,借孔子及唐宁王事发明韩魏公之薨,故能-情态毕出.。仔细体会,可以发现王安石的用事主张与叶梦得有相似之处,/自出己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现0其实可以看作是/事词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0的发挥,只是叶氏的概括更全面罢了。宋人的用典发展到极端就有/以学问为诗0、炫博逞奇之嫌了,王安石也有类似性质的诗作。5石林诗话6记:/荆公诗有-老景春可惜,无花可留得。莫嫌柳浑青,终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盖以文为戏。0(5石林诗话6卷上)叶梦得对王安石在诗句中藏古人姓名的做法提出批评,认为是态度不严肃的/以文为戏0。以人名藏诗句中,确实巧妙灵活,但这种工巧缺乏诗歌的美学意味,只是资以为戏、聊以自娱而已。

对于王安石的诗歌,后人给予极大的关注,惠洪曾称赞/造语之工,至于荆公,,尽古今之变0[6]227;陈师道则批评/荆公晚年诗伤工0[6]284;方回说:/诗律精密如此,他人太工则近弱,惟荆公独能工而不萎云0,不管是赞扬还是贬抑,对王安石诗歌精工的特点,叶梦得和其他宋人达成的认识基本上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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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记述的重要性,从后来许多诗话对它的频繁转引便可明证。叶梦得的这番议论有两个值得注意的方面:一是叶梦得认为王安石的诗风经历了/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含蓄0到/晚年始尽深婉不迫0的转变;二是叶梦得认为王安石/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0使其晚年诗风发生了变化。叶氏的论断与王安石的创作实际切合与否,需要仔细分析和辨别,为方便论述,结合王安石诗歌的创作实际,以王安石退居江宁(1076年)为界,将王安石的诗歌分为前后两期。

1./不复更为含蓄0的早年特风

早年的王安石深具杜甫的用世之情,怀有满腔的政治热忱和强烈的进取之心,这使得他的诗歌创作烙上自身的印记和时代的色彩。他主张为文/务为有补于世0、/以适用为本0[12],因而写了许多关怀现实、抒发襟怀的诗篇,这些诗直接反映社会、表达政见,显得比较质直无文,故不免有些直截浅露。对于这类诗,叶梦得是有些不满的,所以他批评王安石早年的诗/惟其所向,不复更为含蓄0,并举/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0、/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0、/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才0此三联诗为例。第一联/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0,乃是5龙泉寺石井二首6其一,王安石在诗中以/蟠龙0自居,抒发以整治天下为己任的远大抱负,叶梦得认为此诗有所寓意,即诗人以龙自比,但这种/比0是比较显露的,所以叶梦得提出批评。而第二联则出自王安石的5咏石榴花6一诗,以物喻人是诗家的惯用手法,这首诗里王安石无疑是以榴花自喻,诗人昂扬奋发的意志就像是独占春天的榴花,诗句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自信心,略嫌不足是写得比较简单直露。至于/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材0,那是王安石七律5次韵和甫咏雪6中的两句。全诗为:/奔走风云四面来,坐看山陇玉崔嵬。平治险秽非无德,润泽焦枯是有材。势合便疑包地尽,功成终欲放春回。寒乡不念丰年瑞,只忆青天万里开。0诗中的平治之意甚为显豁明白。正如5冷斋夜话6所称:/王荆公欲革历世因循之弊,以新王化,作5雪诗6,其略云:-势合便疑包地尽,功成终欲放春回。农家不验丰年瑞,只欲青天万里开。.0其他如5收盐6、5兼并6、5发廪6等诗,多以雄直之气出之,过于直露,缺乏一唱三叹的艺术感染力,沈德潜5说诗日卒语6亦认为王诗有/才力颇张而意味较薄0[14]的一面,故叶梦得评价王安石早期诗/不复更为含蓄0[13]

二、对诗风转变的论述

王安石是一个具有远大抱负的人,他积极投身政治,在宋神宗的支持下于熙宁年间实施变法,遗憾的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以失败告终,他不得

已离开朝廷,空余济世之心,在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中,诗歌始终伴随王安石左右,记录下他生命历程的点点与滴滴。大起大落、浮沉交替的人生境遇,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令他的诗歌在不同的时期呈现出不一样的诗风。其实王安石诗风的转变问题,叶梦得早就进行过探究。他评价王安石的早期诗说:/王荆公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含蓄,如-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才.之类,皆直道其胸中事。后为群牧判官,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06)

第5期李香麟:论叶梦得5石林诗话6对王安石的评价65

为:/王安石前期绝句绝不是叶梦得所谓-不复更为含蓄.所能概括的。叶梦得的这段评论容易让人忽略了王安石前期绝句的价值。0王安石早期诗作自然不乏精深有味之作,叶梦得的评价固然不可能完全准确,但他指出了王安石早期诗歌存在的缺点与不足,所论大体上是符合事实。客观地说,王安石那些带有浓烈积极入世感情色彩的诗,虽艺术性不强,但这些诗如实揭示民间疾苦和社会弊端,表达诗人的政治主张和襟怀抱负,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亦不能一笔抹煞。

2./深婉不迫之趣0的晚年诗风

王安石退居江宁后,世事的沧桑与浮沉令他对人生有更加深沉透彻的领悟,故将一切/人间荣显付苓通0,但壮志未酬的悲慨难以遣除,/尧桀是非时入梦,因知余习未全忘0[12],身在山林,心存魏阙,他的心态是矛盾复杂而无奈的,这使他退隐后的诗表现出寓悲壮于闲淡之中的深婉不迫的意味。晚年的王安石题材取向发生变化,倾注心力于绝句创作,这些绝句成为荆公晚年诗的代表,较之早年的政治诗和咏史诗,王安石的晚年绝句更有艺术价值和美学趣味。宋人对此早有认识,黄庭坚曾说:/荆公暮年做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每讽咏之,便觉沆瀣生齿间。0[6]2345漫叟诗话6亦云:/荆公定林后诗,精深华妙,非少作之比。0[6]222定林是指金陵的定林寺,王安石晚年常常造访于其间。叶梦得亦极为推崇王安石晚年诗,他说荆公诗/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0,又赞叹道:/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至-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而字字细考之,若经隐括权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0(5石林诗话6卷上)真可谓是褒赏之至了。叶氏所说的/深婉不迫之趣0,大约指的是深沉婉丽、精深浑厚而又饱含余蕴的诗风,这种诗风既非柔弱缠绵,亦不是浅显外露、言尽意止。/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0,为荆公5南浦6诗的后两句,写的是春风春水、春日春柳的盎然景色,诗的意象明媚而婉丽,充盈着浓浓的春意。诗中用事,以/鸭绿0喻春水,借/鹅黄0指春柳,/言其用而不言其名0,故犹有余味。而/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0则出自于5北山6一诗,/细数落花0、/缓寻芳草0是何等精细的情致和动作!坐久、迟归、细数、缓寻,展现的是诗人悠游闲适[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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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含情不尽、深婉不迫。自号/苕溪渔隐0的胡仔亦深喜荆公绝句,5苕溪渔隐丛话6说:/荆公小诗,如-南浦随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无觅处,日落画桥

西。.-染云为柳叶,剪水作梨花。不是春风巧,何缘见岁华。.-檐日阴阴转,床风细细吹。然残午梦,何许一黄鹂。.-蒲叶清浅水,杏花和暖风。地偏缘底绿,人老为谁红。.-爱此江边好,留连至日斜。眠分黄犊草,坐占白鸥沙。.-日净山如染,风暄草欲熏。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观此数诗,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也。0所谓的/一唱而三叹0,不就是叶梦得所说具有含蓄蕴藉特征的/深婉不迫之趣0?王安石晚年此类诗确实很多,如5岁晚6诗:/月映林塘静,风涵笑语凉。府窥怜净绿,小立伫幽香。携幼寻新,扶衰上野航。延缘久未已,岁晚惜流光。0清新淡雅,情味幽邈,具有谢诗的风范,故荆公将此诗/自以比谢灵运,议者亦以为然0[6]222。荆公晚年绝句达到精深华妙的艺术高境,在叶梦得之后亦受到普遍的赞誉。张邦基5墨庄漫录6卷六云:/七言绝句,唐人之作往往皆妙。顷时王荆公多喜为之,极为清婉,无以加焉。0[17]南宋时对王安石绝句的推崇要数杨万里和严羽最为突出。杨万里对荆公绝句可谓推崇备至,赏誉甚多,他说:/五、七字绝句最少而难工。虽作者亦难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0[18];又说/船中活计只诗编,读了唐诗读半山。不是老夫不朝食,半山绝句当朝餐。0严羽亦认为:/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黄、陈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0[20]杨、严二人虽都对唐诗极为推崇,认为荆公的绝句比唐人略逊一筹,但那仍然是很高的评价了。无论是在叶梦得之前还是之后,宋人对王安石晚年诗风的评价大体上是一致的,叶氏关于荆公晚年诗风/深婉不迫之趣0的提法,既是对前人的渊源承受,又对后人产生深远的影响,是研究王诗者所认同的。与宋人对荆公晚年绝句的普遍推崇不同,今人张白山在5宋诗散论6中表现出不一样的看法,他认为王安石诗歌的主要成就是他的政治诗,晚年绝句政治性减弱,因而不如前期诗歌有价值,张氏论诗以思想内容为主要标准,其论正确与否,此暂不表,但他对王安石晚年诗风的/深婉不迫0是表示认同的。同是现代学者,莫砺锋虽认为/叶氏所言不尽准确0,但又不得不承认/叶氏之言在大体上却是很对的。0[22]简言之,王安石前期诗风与后期诗风的不同是明显的,但这种区分不是截然而然的,叶梦得的评论尽管不是非常精确,但指出了王安石前后诗,[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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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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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唐人诗集对王安石诗风转变的影响

王安石前后诗风的转变,叶梦得认为唐人诗集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影响,故叶梦得说王安石/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0。/唐人诗集0其实是指宋次道家藏唐百家诗,/博观而约取0指荆公编选5唐百家诗选6。5遁斋闲览6记荆公作5百家诗选序6云:/予与宋次道同为三司判官,次道出其家所藏唐百家诗,请予择其善者0[6]242,可知王安石的5唐百家诗选6其实是从宋次道收藏的唐百家诗中择优而选。这本5唐百家诗选6共选诗人一百零四家,多为中晚唐诗人,缺略初、盛唐,李、杜、韩、元、白等大家都不在入选之列,从中透露出王安石的诗歌审美趣味。熟味王安石晚年诗,可以发现那些诗具有一股晚唐风味,苏轼曾说王荆公诗具有/晚唐气味0¹,杨诚斋亦云:/五七绝句,最少而难工,,,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0[18]将晚唐诗人与王安石相提并论。莫砺锋亦说/王安石的诗风是体现了向晚唐诗风的复归。0细味荆公晚年诗,情景交融而精深华妙,直逼晚唐人之境,文字更为精工,自然浑厚有所不及,诗中的时空展现更近于晚唐式的幽深杳远,有晚唐风韵,却无晚唐的卑俗浅白。正是鉴于荆公晚年诗的晚唐况味,及荆公编选5百家诗选6多取晚唐诗人的实际,叶梦得认为王安石的/尽假唐人诗集0是影响其晚年诗风的重要因素,这是可以理解的。荆公早年虽竭力反对/西昆体0的厚粉浓朱、扌寻扯晚唐人,但他晚年的确有取法晚唐人,尤其是向李商隐取法。叶梦得曾说:/宋莒公兄弟虽尊老杜,终不废商隐,虽王荆公亦与之,尝为蔡天启言学诗者未可遽学老杜,当先学商隐,未有不能为商隐而能为老杜者,故公诗晚年亦微乐于华巧,其所好者然也。0[23]5蔡宽夫诗话6记道:/王荆公晚年亦喜称义山诗,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惟义山一人而已。0[6]146还有5冷斋夜话6亦云:/诗到义山,谓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涩,时称西昆体。然荆公晚年,亦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0荆公诗歌的用字之工、造语之巧、对偶之精、使事之切,很可能瓣香于李商隐,且王诗的/深婉不迫之趣0亦不能排除没有受到情思蕴藉而又深婉曲折的李诗的沾溉。需要说明的是,荆公并不是只学李商隐一人,而是转益多师,杜甫、韩愈也是他学习的对象,他晚年更是倾慕陶渊明,这就不难解释王安石的诗风具有糅合性的特征。叶梦得正是看出王安石与晚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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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关系,所以他才将5唐百家诗选6与荆公晚年诗联系起来。说到底,一部诗选对诗人有多大的影响这是很难界定的,故不乏学者反对叶梦得的观点。

莫砺锋就说/王安石自幼博览全书,如果说他到编此书时才-博观.唐诗,肯定不符合事实0,所以他认为/叶氏所言不尽准确0[22],应该说莫砺锋的立论是比较严谨的。一般认为王安石诗风的转变有多方面的因素影响,5唐百家诗选6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因素,它反映了王安石审美取尚的一面,与荆公诗风的变化有一定的内在联系,但不是绝对的,当然更不能简单地将5唐百家诗选6作为荆公诗的分界。归根而言,王诗诗风的转变一方面是他晚年刻意追求技巧的精工,因而对用字、对仗、用典等多有重视,/晚节渐于诗律细0,老年诗歌技巧更为圆熟。例如5钟山晚步6有/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0之句,雅丽精绝,脱去流俗,/点0字尤为妙。大概是王安石晚年的学杜,已经从学杜甫的用世之情转到诗律精严和用意深刻方面来了。5石林诗话6载:/荆公每称老杜-钩廉宿鹭起,丸药流莺啭0之句,以为用意高妙。0(5石林诗话6卷上)称赏杜诗用意高妙,为求诗歌精工、诗意隽永深刻,注重炼字琢句也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另一方面是生活境遇的变化导致创作旨趣、创作心态的转变。政治变革失败后,王安石济世热情消减,托身山林,审美心理也由追求雄豪奇峭而归于平淡隽永,在题材的选择上,倾向于自然山水,很少干预现实之作。但壮志未酬的的痛苦与忧伤其实是深藏在看似闲澹的诗中,这令他的诗作透出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和惆怅的意味。叶梦得所说的王安石晚年/深婉不迫0的诗风,其实是荆公晚年外在的体闲意味与内在的痛苦情感以绝句的形式糅合而呈现出的风格。

三、结 语

王安石晚年的诗歌对后来南宋诗风的转变产生很大影响,尤其是对杨万里的/诚斋体0。叶梦得是

意识到宋诗特征的人,他不取王安石早年的诗作,在于荆公的早作体现了宋诗的一般特征,故其不甚许,而荆公的晚作则表现出异于一般宋诗的独特性,故为其所喜。叶梦得对王诗的称赏固然是出于喜欢,但更深层的原因是王安石晚年诗那种/深婉不迫0的特质正是欲进不得、欲退不甘的南宋诗人所需要的。从上述对5石林诗话6的分析,可以见出叶梦得对王

安石的评价并不是一味的崇扬或不加分辨的贬抑,他在对王诗的精工和/深婉不迫之趣0大加赞赏的同时,亦批评王安石前期诗歌的/不复更为含蓄0及/以文为戏0。至此,可以知道叶梦得/所以推重王安石者,正在其深婉不迫之趣,与其论诗宗旨有合耳0[3]39。叶氏所论虽有仍需商榷之处,但不可否认他持论大体上是客观公允的。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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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onWangAnshiinCommentonShilinPoetrybyYeMengde

LIXiang-li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NanchangUniversity,Nanchang330031,China)

Abstract:InCommentonShilinPoetry,YeMengdemadeanimpressivecommentonWangAnshi.spoetry,whichgaverisetomuchcontroversy.Inthispaper,IattempttoexamineCommentonShilinPoetryinanewandimpartialmanner,

withnointentionofglorifyingordepreciatingit.AsfarasWangAnshiisconcerned,YeMengdeanalyzedthepoemsfromtwoaspects:therefinementandthechangeofpoeticstyle,frompassionateinhisearlyyearstoimplicitinhislaterlife.Keywords:YeMengde;CommentonShilinPoetryWangAnshi;refinement;changeofpoetic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