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净化运动,让生活更糟糕
街角能留下什么?这个问题考验的是城市主政者的立场:站在居住于此的居民一边,还是虚假的形象工程一边。 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 市的生与死》中写道:“当 我们想到一个城市时,首 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街 道。街道有生气,城市也就 有生气,街道沉闷,城市也就沉闷。”但是很多 城市主政者更喜欢沉闷,热闹意味着混乱、不 可控制、肮脏。所以,小贩要赶走,报亭、公用电 话亭要拆除,狗市、猫市要从地图上消失。只是 生活在这类整洁城市的居民将要承受很多不 便,因为如果买一份报纸都要寻寻觅觅几条 街,多数人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好生活。 赶完小贩拆报亭 在城市整洁度的竞赛上,各地开始将部分 注意力从小贩转移到报亭。2008年,郑州市铁 腕整治报刊亭。同一年10月初开始,乌鲁木齐 市邮政局的117座邮政报刊亭被拆除61座。 2009年,无锡为了迎接一个世界性论坛,几天 之内拆除1241个亭棚车点,城管打出的口号是 “迎论坛、优环境、树形象”。今年,根据广州市 报刊摊亭综合治理布点规划,广州的东风路这 样的主干道上从6月开始就没有报亭了。广州 的街坊感慨:“报亭拆了,树砍了,老街坊散了, 街道宽了,但市井没了,广州味也没有了。” 在这一批街头净化运动中,重庆因为 1770亿元改造主城区市容而格外引人注目。在 这个“千军万马”整治城区环境的阵势中,包括 三峡报刊亭、爱心亭、IC电话亭在内的2000 余个亭棚将减量40%,而且报亭将在主干道消 失。让报亭经营者郁闷和不解的是:为什么经 营七八年的报亭几乎在一夜之间突然就不合 法了,成了“占道经营、脏乱差、影响市容”的典 型?重庆市民也开始意识到买一份报纸的困难,通常需要寻寻觅觅几条街。有重庆市民激 愤地说:“你还买啥子报纸嘛,在家喝喝小酒、 唱唱红歌就行了嘛,或出来在银杏大道上散散 步。”(为建设“森林重庆”,坊间盛传,道旁树 由土生的黄桷树换成气派的银杏树,所以,有 “银杏大道”之说。)日常生活的不便迅速激发 了市民对主政者的不满。 脏乱差的背后也有生活的合理性 与国内其他许多城市的报刊亭经营不 同,重庆的三峡报亭可以卖饮料等报刊以外 的小商品。并规定了“二八开”的模式――80% 的产品必须是报刊,20%的产品可以是其他 小商品。这主要也是为了保证经营者的收入, 2003年,三峡报亭是重庆市的“十大民心工 程”之一。 7年下来,有些报亭演变成小面馆、烟杂 店,对于市民来说,几年来习惯了在报亭买一 份报纸,顺带买包烟带瓶水,报亭的多种经营 为生活提供了便利。下雨天,报亭的“违建雨 棚”下总是有人躲雨等绿灯。脏乱差的背后也有 某些生活的合理性。 在路边的小亭子吃碗小面的重庆式生活, 是不是就比罗森超市、7-11、星巴克组成的都 市生活更不舒服呢?这该由普通的重庆人来 回答。2009年重庆市城镇职工上半年的工资 比全国平均水平还要低1356元,吃一碗重庆- 小面只需3元,星巴克最便宜的气泡矿泉水是 18元。这个城市的人喜欢在嘉陵江边光着膀 子喝夜啤酒,并且把骨头丢得满地都是。重庆 最火爆的快餐是土产的“乡村基”,因为它辣, 符合本地的重口味,也因为价钱比肯德基便宜 三分之一。总之,重庆不是北京、上海,更不是 大连。 亭棚车点关系脆弱的中下阶层的生存 遍布大中城市中的报刊亭一开始都是 “民心”工程,主要解决下岗职工、贫困人群以 及残疾人的就业问题。报亭的存废关系脆弱的 中下阶层的生存。去年3月2日,因为经营多年 的便民亭被强制拆除,无锡崇安区的一名女子 服安眠药自杀。在她的遗书中这样写道:“我 多年来含辛茹苦地做些小买卖,合法守法地经 营,从未违法过,用以维持家庭。我还多次被评 为先进个体户。谁知本月26日凌晨,一夜之间 将我全家赖以生存的便民亭野蛮暴力拆除,情 景触目惊心,我实在无法生存下去。我对不起 丈夫,对不起女儿、儿子。我没有办法,只能一 死了之。”无锡在2009年的这场暴风雨式行动 中,共有1241个亭棚车点被拆除,关涉上千户 家庭的生计问题,而在此之前,相关的安置、补 充和重建措施都没有出台。 在重庆被拆的报亭附近,原先的摊主并 未完全退出这个行业,他们开始摆摊卖报纸, 通常在地上铺块塑料布,城管来了,他们卷起 塑料布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当城市没有提供 更多的生存机会时,很多人只好选择不合法的 方式。 不拆的可能性 电话亭曾经是中国城市街道中最好看的 摆设。只是还来不及积淀出文化,便被手机的 兴起淘汰了。而且目前公用电话亭的存在对电 信运营商来说,已经成为一个麻烦,维修成 本高昂,“一块有机玻璃600多元、一个话筒 300多元、一个读卡显示器200多元”。而街上 有太多破坏狂,酒鬼和小偷。 拆除似乎是所有解决办法中最简单易行 的,但也意味着浪费资源。2001年,英国电信 (BT)停建并拆除部分公用电话亭,旋即遭到文 化保育人士的强烈反弹。红色电话亭是几代英 国人“最私密的天堂”、“透明的忏悔室”。对 自己历史很执着的英国人,最终找到了折中的 办法。英国电信所属的4000多个公共电话亭 部署无线宽带的热点接入,有效地利用了60% 的公用电话,并进一步将无线网络延伸至很多 社区。 在中国,貌似必然被淘汰的公用电话亭 在某些街区仍旧发挥着作用。广州外来务工 人员聚集的天河村附近,天荣中学门口的那 两部公用电话,一到傍晚就被陕西面馆、桂林 米粉店、巴适川菜馆的服务员占领。用手机拨 打长途电话每分钟在0.2-0.3元之间,而用 公用电话折后长途每分钟只需0.16元。这些 来自农村的打工者,除了给亲人报一个平安之 外,还可以闲聊几句,纾解乡愁。通常临街小食 铺会营业到凌晨,作为公用电话的使用者,桂 林米粉或者陕西面馆的店员总是会对公用电 话留个心眼。 由陌生人构成的城市为犯罪提供了条件, 但是由电话亭和它的使用者之间所构成关系 却让人想起简・雅各布斯所说的街道安全模 式:“城市公共区域的安宁不是主要由警察来 维持的,尽管这是警察的责任。它主要是由・ 个互相关联的,非正式的网络来维持的,这是 一个有着自觉的抑制手段和标准的网络,由人 们自行产生,也由其强制执行。”因为护卫公用 电话扩散而成的社区安全保护网络或许已在 不自觉中形成。 另类消失:拆除交通灯,指示牌,消 灭斑马线 就在中国人拆除报亭、赶走小贩,妄图把 所有的道路整饬得像高速公路一样的时候, 荷兰的弗里斯兰省(Friesland)却进行了一场 反常规的道路革命。将马路变窄,多车道变单 车道,有些地方只准直行不准拐弯,道路变得 更复杂,让司机被动减速。然后拆除交通灯、指 示牌,甚至消灭斑马线,让司机主动减速。就像 共享空间之父荷兰工程师汉斯蒙德曼在接受 《金融时报》采访时说:“如果你希望人们的行 为像在教堂里一样,那你就得盖教堂。”当司机 以30码的速度在街区平静地行进时,他会感 觉自己是社区的一员,而不是一个偶然经过的 路人,可以不负责任地当马路杀手。更为深远 的意义是,如果开车越来越麻烦,或许人们会 更愿意骑自行车。 拆除那些给汽车行进提供方便的市政设 施或许可以应和村上春树那个著名的宣言: 永远站在蛋的一边――站在居住于这个城市 的居民一边,而不是政绩工程爱好者、汽车工 业巨头、无良司机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