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游戏2013年5期
一 禅 画 禅画是文人画的一种,二者虽以出世精神而相通,却也有不同。就笔墨章法言之,文人画可繁可简,禅画却以简胜繁。之所以简洁,乃因禅宗教义,这是无言之教,只可意会,就像禅宗诞生时的那朵金莲花,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宣示了心心相应。这相应,便是符号之能指与所指的寓意过程,是符号之编码与解码的会意过程。 禅画与历史和政治相关,恰如编码和解码都需要语境。元代外族入主,在新朝之初,汉族文人断了功名路,有些便遁入禅林,牧溪即为其一。 牧溪是四川人,佛名法常,宋末元初在杭州出家,主要作品有山水画《潇湘八景》和佛僧肖像画,尤其是达摩造像。但是,牧溪最有名的绘画却是一幅静物小品《六柿图》,这幅禅画极品,总让后人津津乐道,我视其为符号典范。 画上横着排列了六个柿子,仅一个稍微出列。常人看画会觉得奇怪,禅师怎能将柿子一字排开,而不讲究分组聚合、前后掩映,也不在意左右参差、疏密有致呢?再者,虽然柿子的墨韵深浅各异,但几乎是一律平涂,没有“墨分五色”的微妙变化,禅师为何如此平淡直白?却原来,这哪里是柿子,而是简化了的柿子图形,是抽象符号,或指六个和尚打禅,他们心境如一,成为画家的自画像。用今天的话说,这柿子的所指是画家本人,即自画像,而作为符号之所指的自画像,又摇身一变成为新的能指,其所指是画家的身份,是牧溪在当时最切身的出世僧人身份和入世汉人的身份。这“摇身一变”的符号意指过程,将有限的二元符号组合,延伸为“无限制的符号过程”,并引入了罗兰·巴特所关注的“文化习俗”。在牧溪的六柿图中,这文化习俗就是决定他身份的政治因素:僧人和汉人,宗教和种族。 在现代符号学中,索绪尔的符号意指过程,将声音、文字、含义和实物连接了起来。其声可有双关意,“六柿”或指禅宗“六世”祖惠能。不过,这仅是我的猜测,因禅意无声,我们需要更多的牧溪作品和档案资料来研究佐证。 可惜,牧溪的画在中国几乎见不到,因为当年在杭州禅寺,牧溪将自己的字画几乎全数送给了一同习禅的日本僧人圣一,圣一学成归国时,又将这些字画全数带回了日本。今天,牧溪作品大都收藏在东京的国立美术馆,以及奈良和京都的寺庙里,被日本文人视为国宝。 事实上,禅画在唐宋之后传入日本,到二十世纪又传入美国和西方,见证了中国文化的影响。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受邀到台湾演讲,便说起牧溪绘画对日本文化的影响,说是牧溪绘画的自然观,养育了日本人对生活中细节之美的精深观察和入微体验。换言之,牧溪的简洁之形,不仅是中国文化的符号,也成为日本文化的符号,其所指即为禅意。 上世纪七十年代,台湾有一位禅画学者,研究牧溪的《六柿图》,用一整本博士论文来讨论那六个柿子,讨论其简洁与以少胜多。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是讨论牧溪禅画中的柿子所具有的符号功能。 早在十八世纪末,日本禅僧画家仙崖义梵,就得了牧溪以少胜多的符号真传,其画《圆角方》有如画名,一笔勾出方形,再一笔勾出三角形,第三笔勾出了圆圈,整幅画一气呵成而达于至简。 禅宗的自然观与道家相通,古代文人对禅道两家都如醉如痴。日本现代禅学大师铃木大拙便用道家思想解说仙崖义梵画中的圆圈:圆圈是无,即无形和无限,故为万物的起源。这解说呼应了老子的“大象无形”和“道法自然”之说。铃木大拙接着解说画中的三角形:此乃世间所有形状的开端,人的智慧和情感也都来自万物之形。关于方形,铃木大拙说:这是三角形的重复,而重复就是无限,于是世间便有了万物。铃木最后说:“中国古代哲学家所说的万物,就是宇宙”,他当然讲的是老子。 2009年春天,在纽约的古根汉美术馆有一个大型展览,叫《第三思维:美国艺术家思考亚洲艺术》,主要展出二十世纪美国抽象艺术家的禅意作品,展示中国和日本禅画对美国现代画家的影响。 在展览大厅的一楼入口处,陈列着仙崖义梵的《圆角方》,而在美术馆顶层的展览结束处,则展示了美国当代著名艺术家马利亚的同名作品《圆角方》。后者是用金属制作的极简主义抽象作品,平放在展厅的地面上,呼应了展览开端的日本禅画,使展览成为一个螺旋之环,应和了美术馆内部主体建筑的螺旋形设计,应和了老子关于万物始于无归于无的哲学。 在此,日本禅画和美国的现代艺术,都以简洁和抽象的符号特征而应和了老子关于有无相生的思想。用符号学术语说,这就是能指和所指的辩证关系,是禅画的符号特征。 二 幽 兰 牧溪的简洁画法,以少胜多,而与牧溪同时代的另一位文人画家郑思肖,则将简洁的笔墨推向极致,不仅以少胜多,而且以无为有。郑思肖不是僧人,其画也不是禅画,但他以无为有,印证了老子大象无形的思想。 除了绘画,郑思肖也是诗人和书法家,他生于福建,宋亡之际隐于苏州,与许多文人一样,他不与新朝合作。今日有美国汉学家将宋亡入元的文人分成三类,一是文武双全奋起反抗的,如文天祥;二是投靠新朝卖身求荣的,如赵孟頫;三是既不反抗也不投靠,而持不合作态度的隐逸者,如郑思肖。实际上,隐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反抗,只能将愤世嫉俗的文人天性,转化为笔墨,用文学和艺术作品来怀念前朝、鄙视新朝。 当然,新朝统治者也鄙视宋朝遗民,所谓“九儒十丐”,是说那时的文人属于社会最底层。由于深受压制,前途无望,退隐的文人只能以隐喻的方式来含沙射影。这一法,便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之法,所谓“顾左右而言他”,来自诗经和楚辞的传统。 郑思肖是使用隐喻象征的高手,他在宋亡后改名“思肖”,就是怀念赵宋,因“肖”是“赵”字的残存,而其书斋之名“本穴”,似乎文理不通,不知所云,但二字相合便是“宋”。郑思肖的笔墨游戏,在画中更是出神入化。 例如他画的幽兰,寥寥数笔,勾出飘逸的长叶,叶面俯仰翻转,或粗或细,运笔急缓相间,用墨时轻时重,逸笔草草,显现画家作画时手臂的轻灵和腕力的沉稳。在兰叶的汇聚处,又有数笔短叶衬出一朵怒放的兰花和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蕾。 在兰叶与兰花的下面,应该是兰根,以及兰根所赖以生存的泥土,或沃地,或石缝,或水边,或岩下。奇怪的是,郑思肖画中全无兰根,也无泥土,更无石水,一无所有,只有无土无根的兰叶兰花。细看其画,左边叶花悉心相护,右边兰叶欲去还留,叶与花左右相拥。这无根无土的兰叶兰花,寓意画家对国土顿失的哀怨。 郑思肖不着笔墨的象征之法,古代称寄托,今日学者称符号。若说幽兰花叶是有形的符号,所指为不与新朝合作的隐逸文人,那么,幽兰的无根无土,就是无形的符号,虽无色相,却也有所指,那就是失落的大宋江山。这种无形的符号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比比皆是,尤其是画中的留白处,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有所指、有所用,恰如老子所言“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西方学者称这无形的符号为“零符号”,中国学者称为“空符号”,实为一回事:以无为有,无之以为用。 据说,当时有人看了这幅无根无土的幽兰图,不明就里,郑思肖只好给出一解:“土为番人夺,忍着耶”。这样看来,郑思肖的画并不仅仅是笔墨游戏,而是深含寓意。也正因其寓意,元初的嘉定县吏要郑思肖画兰,画家不从,县吏以劳役相逼,画家决然而拒,说是“手可断,兰不可得”。试想,已然失土,怎能再失气节。在此,不画即无画,而无画的空符号则意指画家的人格。 后世有些初学画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学会了画面留白,以为云雾或水汽,但不知此法的寄托和寓意,不能举一反三,仅停留于复古拟古,鲜有创意,更无古代文人忧国忧民和飘逸高蹈的情怀。 郑思肖笔下凄苦的幽兰,以无为有,无声胜有声,是国破家亡后画家无奈的叹息,亦是独善其身的自勉。 三 远 愁 如前所言,在元朝初年的三类南宋遗民中,赵孟頫被归为卖身求荣者。作为宋室王孙,入元十年后,赵孟頫应诏北上元大都,到京城侍奉朝廷,官位越做越高,由四品而一品,被时人称为“贰臣”。赵孟頫虽以书法绘画而闻达,但因王孙的身份,后人对其人格气节多有病诟,以致因人废艺,贬低他的艺术成就,清初大书画家傅山就称赵氏夫妇为“赵厮”“管卑”。 到京仕元后,赵孟頫曾有一段衣锦还乡、才子佳人的故事,后来更有一段欲风流却未得逞的故事。话说赵孟頫自京城回到江南湖州省亲,在某寺庙见到一幅墨竹图,很是欣赏,打听之下,方知画家是才女,兼善诗书,名管道升。这可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先祖乃战国时期的著名政治家管仲。赵孟頫与管道升相见,眉目传情,互为倾慕,以艺相交,终成正果。 但赵孟頫也不能免俗,婚后约二十年,他欲纳妾,给妻子写了一首小曲:“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有何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其妻也善曲,回了他一首:“你侬我侬特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喜欢啊/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槨”。赵孟頫读之又羞又怕,只得断了此念。 从符号学观点看,这两首小曲的所指都是那“不在场”的含义。若说郑思肖的幽兰无根亦无土,是符号的能指不在场,那么赵孟頫的小曲便是符号的所指不在场。赵孟頫并未纳妾,正因其不在场,才写了这首小曲来向其妻示意,欲使“不在场”变为“在场”。其妻解读了这符号,洞悉了不在场的意义,也以小曲相复,意指另一个不在场的可能性,即末尾一句,以警告其夫。赵孟頫读懂了这小曲背后不在场的可能性,以及可能出场的后果,不得已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关于符号所指的“不在场”意义,赵孟頫还有一段名画故事。他有个好友叫周密,吴兴人,是杭州一带文人圈里的名家,以写作《武林旧事》等地方志而闻名。周密是个隐逸者,不事新朝,却广交宋末入元的文人,与赵孟頫过往甚密。周密的原籍是山东济南,但他从未回乡,不知故土风物。南宋灭亡后,隐居杭州的周密越发想念北方故土。1295年,适逢赵孟頫从北京回杭州探亲,周密便向他问及济南。赵孟頫到过济南,他向周密讲述了当地景物之美,并作画一幅相赠,描绘济南山水,以寄思乡之情,画名《鹊华秋色图》。 这是中国绘画史上极重要的作品,可谓精品中的精品,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幅山水横卷,描绘一片湿地,远处有两座青绿点染的山峰,左峰饱满平圆,称鹊山,右峰坚挺高耸,叫华不注山,时为济南名胜。山前水边有不少绿树,掩映着秋日下金色屋顶的房舍,该是乡居和别墅。 此画笔墨精美,但画家本人却看重其山水之外借景寄情的价值,说是“不假丹青笔,何以写远愁”。丹青乃青绿山水之色,远愁为周密的怀乡之情,但又何尝不是赵孟頫本人的怀旧之情。尽管画家进京仕元,但他毕竟是宋室宗亲,内心隐情不足为外人道。用符号学术语说,由于这幅画作于杭州而非济南,因此,画中的鹊华二山,皆是符号,其所指并“不在场”。 在个人的层面上说,为了绘制这幅画,赵孟頫得以回忆异地所见的山水景色,而秋色易逝,这山水便包含了伤时之感。同样,周密观赏这幅画,也可以凭想象来享受异地故乡的美景,同时也体会悲秋之情。在家国的层面上说,这幅画的价值不仅是空间上的异地相思,而且是时间上的异世相思。大宋江山已然不再,若说画中鹊华二山的所指意义是两宋王朝,那么这个意义不在场,因为改朝换代,逝者如斯,画家只能以山水符号来指涉这不在场的意义。异地山水只能遥望,昔日山水不可复得,所以画家称“鹊华秋色”为“远愁”。 这幅画可能还另有一个“不在场”的意义,这就是画家借“鹊华秋色”来辩白自己并非“贰臣”,而是心念大宋江山。或许,这才是他心怀“远愁”的真正含义,只是寄人篱下,不可明言,唯能寄情山水。 也正因此,后人对赵孟頫的评价才越来越高。明代王世贞认为赵孟頫开启了有元一代新的文人画风格。董其昌说画中有南宗北宗,而重笔墨渲染的南宗,便包括了“元四家”,并对其褒赞不已。关于元四家究竟何指,说法不一,一说首推赵孟頫。二十世纪中期美国一位华裔学者指出,赵氏的文人画风有继往开来的意义。我认为,赵孟頫的山水画笔墨湿润,符合江南的地理物候,反映了江南文人的性格特征。 这就是说,如果湿润的笔墨是江南文人之阴柔隐忍的性格符号,其所指是元朝统治下已然“不在场”的反抗精神,那么赵孟頫的确需要绘制这样一个符号,否则失落的精神便无从谈起。也许,这才是画家作为宋代王孙而绘制《鹊华秋色图》的隐意所在。 四 洁 癖 元代大画家倪瓒,因描绘太湖山水而闻名,其笔墨简练,以空白来表现宽阔的湖面,而描摹岸石草木,也简之又简,洗净铅华。 可以说,倪瓒的太湖山水是作为画家之洁癖的符号而入画的。譬如一棵树,长在湖边仅是一棵树而已,并无另外的意义。但是,这棵树若能给人荫凉,或砍下作为木材,就有了实用意义。倪瓒画树,既不是为了乘凉,也不是为了建房或做家具,而是取其隐喻价值,他以洗练的笔墨将树画得高洁挺拔,用来象征自己的人格。这是树的符号化,画中的树被画家赋予了象征意义,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倪瓒名画《六君子图》就画了这样的树。此画远景是太湖彼岸的小山丘,寥寥数笔勾出丘壑轮廓,中景完全不着笔墨,只留出大片的空白表示湖面,近景此岸的土丘上,立着六棵树。因树种不同,树叶的画法也不尽相同,有横笔者,有斜锋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六株挺直简洁的树干上,零星点缀了一些树结。在我看来,这六棵树一旦入画,就成为文人天性的符号,象征君子气节,不仅高洁挺拔,而且略有怪异,或称狂狷。 的确,天性走向极端,会成为怪癖。倪瓒的洁癖有文献可考,冯梦龙《古今谭概》便有记载,其中一些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倪瓒家童每挑水回来,他总以前桶水煎茶,后桶水洗脚,有客问何故,画家说后桶水可能被家童放屁的气味熏臭了。家童真是命苦,受了主人之辱,还要以水洗树,每日都将院里那棵梧桐树擦洗得干干净净,直至树被洗死。某日有客人留宿,夜里倪瓒听到客人咳嗽,便去寻找痰迹,非清洗不可。但是寻而不得,倪瓒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成为心理障碍,与美国俗语drop the other shoe(请脱掉另一只鞋)异曲同工。最后,倪瓒不得已而到树下捡了一片脏树叶,让家童扔到三里之外,了结此事,客人蒙受奇耻大辱。 倪瓒最经典的洁癖故事,是招歌妓过夜。据说画家有次迷上了一位金陵歌妓,招其到家,一番歌舞唱和后,才子佳人上床。不料,倪瓒先是从头闻到脚,疑心这歌妓不干净,然后又从头摸到脚,越发不放心,便命其盛水洗澡。歌妓洗后上床,画家再闻再摸,怎奈心里疑惧不消,又命其盛水洗澡,如此三番五次,歌妓洗了又洗,一直折腾到天亮,二人终于没能云雨,只怕那云雨之水还不够歌妓洗澡用。画家悻悻然,挥挥手让歌妓离去,其洁癖就此成了青楼笑料。 倪瓒有位好友是医生,决计要治治画家的洁癖。适逢画家的母亲有恙,需要就诊。这医生亦非凡人,他以怪治怪,在雨天的泥泞里弄脏了衣裤和鞋子,却偏要骑画家的白马才来赴诊,画家只好忍让,以白马相请。医生到达后,一双泥脚直入倪瓒家的明堂,画家目瞪口呆之际,再次忍让。诊治过后,医生不走,要求参观画家的藏书楼“清秘阁”。这藏书楼,听其名便知其洁,倪瓒轻易不让人入。医生强行登楼,不仅脏脚遍踏,而且不洗手,以脏手摸遍藏书,甚至故意咳嗽吐痰,让画家几乎气绝倒地,只好“遂废此楼,终身不登”。 自宋以降,中国女人裹脚,文人有癖者以小鞋传酒,称“金莲杯”,类似于今日西方的fetishism。倪瓒嫌脏,在一次文人聚饮时,怒而掀翻酒桌,决绝而去。不难想象,他也以洁度人,多次拒绝过求画者。 元末之际,倪瓒的洁癖传入朱元璋耳中,明军厌恶其癖,捕得画家后,将他扔进猪圈粪池淹死,以脏治洁,极尽侮辱。当然,这是江湖传说,而史实是,画家嫌弃世事肮脏,散尽家财,以一叶扁舟漂流于太湖,过上了隐居生活。 倪瓒的画以洗练的笔法来简化水与树,简化岸与石,仅片面地择其洁者入画,将其用作片面的符号。这虽是文人的高洁,却流露了画家的怪癖。对我们今人来说,倪瓒那洗练极致的笔墨,是理想人格的符号,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得敬而远之,毕竟,符号只是表征,远离实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