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绳记事,你覆履而来

　　我在终点等你。 　　一 　　许陌吹着口哨，迈着欢快的步调出了营业厅，看了一眼等在门外蜷缩成一团的我，“你有那么冷吗？！”我从袖口里抽出冰凉的手，拿过他手里的小票看了一眼，“300块？！” 　　“来来，拿去给我报销了！”他把票据塞到我口袋里。 　　“你大老远的喊我出来找你，就是为了报销这三百块钱的电话费？！”我这一口气要是上不来，估计我就得这么过去。 　　“我爸最近一直在控制我生活费啊，你懂的！” 　　“不懂！”我当机立断拒绝他。 　　“你好抠门啊！”他露出特别嫌弃的表情。 　　“我抠门！？那个英雄联盟的什么皮肤，我给你买了几张你自己说。”我真服了许陌，我已经够幼稚了，却还要来应付更幼稚的他，“还有什么事？” 　　“当然有了！陪我去百货公司！我要把新年装备都备置备置！” 　　我从围巾里探出半颗脑袋吼他，“许陌！？” 　　“嗯？！” 　　已经涌到胸腔的怒火被我活活压了下去，“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欠削是不？”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我发觉你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了，难怪人家说，人小时候长得太好看，长大就特别特别丑。” 　　“许陌！！！”我瞪大了眼睛吼他，他一见我生气立马又软下来，“唉，别这样嘛，我跟你闹着玩的……新台本写的咋样啊？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 　　“喂，告诉我爹，我信用卡又刷爆啦！”我回头看了一眼在寒风中笑得花枝乱颤的许陌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充Q币！”“给我充话费！”“我要买点卡！”跟许陌相处的这些年，他最爱说的就是这几句，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是这几句。 　　我再也不会买你的账了！臭小子！ 　　走到平日里喧闹嘈杂现在却空无一人的茶楼，我去角落摁了开关，牌匾上的三个烫金大字亮了起来：广德楼。 　　新年假期即将过去，虽然临近开箱演出，但是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保安、清洁阿姨都还没上岗。只有我，还得在这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卖力地按着计算器，一笔一划照着对账单填写着账簿。 　　“醒醒了！”蒙恩扯了扯被我肥脸压着的账本。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到账本上一大滩口水傻眼了，“啊～～我的账本！” 　　蒙恩从我手里拿走惨不忍睹的账本，旋开了钉子，取下了被我的口水沾湿的那一页，迅速抽了一张面巾纸压在了上面。 　　我摸到桌子上的黑框眼镜戴在了鼻梁上，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重新旋紧了账本上的钉子，“就这么点账你都算了多久了？你小学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好啊！”我尴尬地笑，我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刚刚洗完澡，细碎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上，瘦削的面颊有些微微泛红。 　　“新春晚会演出我看了，很精彩。”我发自肺腑拍了一个马屁。 　　他转移话题问我，“晚饭吃了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竟然，没有吃晚饭！ 　　人是铁，饭是钢！师父的教诲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句了。 　　我们准备一起去吃些东西，走出办公室我突然听到有声响。嗅觉灵敏的我一下闻到了烧鸡的味道，五香味儿的，没有错！ 　　“小老头儿！”我冲出过道果然看到了刚进门正甩着车钥匙的师父，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哎呀，八戒，你快要吓死为师！” 　　“我的最爱！”我的口水都快流了二两。 　　我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烧鸡，一边想着，世上还是师父好。 　　“您别整天老在外应酬，有空多锻炼身体！”蒙恩从冰柜里取出一盒龙井，对小老头儿说。蒙恩作为小老头儿最得意的弟子，在小老头儿面前也最有话语权。 　　师父摇了摇绑在肥腰上的皮带，“是要运动了。”这几年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很多人慕名到广德楼来捧他的场。 　　“师父，压岁钱！”虽然新年已经过去，可我绝不会忘记这一茬的。 　　他心领神会从上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包，小眼睛微微眯着小声说，“别跟其他人说。” 　　我转过头看着蒙恩，他无奈地笑，“早就放到你包包里了，去找吧。” 　　我丢下啃了一半的烧鸡，瞬移到休息室里翻找着我的包包。我气呼呼举着红包抗议，“师父，你看大师兄多抠门，身为台柱子竟然只给小师妹包300块的红包！” 　　师父泯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徒儿们，为师有事先走了。”我看着他溜之大吉的背影果断打开他给我的红包。 　　250块！还是零钱！作为阳城数一数二的相声演员兼广德楼的大BOSS，竟然只给徒弟250块的压岁钱！果真是铁公鸡里的战斗机！ 　　“你再也不是我师父了！”我对着大门喊。 　　蒙恩做完了剩余的账，已经将近十点钟。他帮我裹好围巾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绳，“绵绵，新年快乐。”我接过来，发现上面还绑着一个笑着很可爱的弥勒佛，“好Q啊！”我乐得笑开了花，“快给我戴上！” 　　他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 　　“长高了。”他说。 　　“我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会长个儿吗？” 　　“都二十了啊，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以前那个个头才到我肩膀的小女孩啊！” 　　我一脸黑线看着他，“现在也还是到你肩膀的高度好吗？”他露出微笑，揉了揉我的头。 　　他送我回到住处后接到小老头儿的电话说是要一起参加一个晚宴，他站在昏黄的感应灯下跟我道别。 　　我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屏住呼吸听着他清脆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徘徊直，直到灯光灭了我才反应过来。 　　新年快乐，蒙恩。 　　二 　　第二天大早上，一个小师弟给我打来电话，不停跟我抱怨着年终奖金的不公，“你看，师姐，如此这般……这般……”我一边擦着我的宝贝书架一边艰难地用肩膀夹着手机安慰他，“师父一视同仁，不会偏心的。”在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下，他才肯挂掉电话。 　　作为一个唯一一个在茶楼里不会说单口、对口、群口，只会打杂的弟子，我成为所有人明里暗地里的倾诉对象。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突然觉得小老头儿挺作孽。 　　我躺在床上看马三立老先生的经典相声，许陌也给我打来电话，“我们一起去吃自助火锅呗！我好几个哥们儿都在，趁机也给你物色一个？” 　　“……” 　　“别装死啊！我知道你在！” 　　“不去！你自己的事情都没着落了，老来给我操什么心。” 　　“追我的女生比春运买火车票排队的人都多！我需要操心吗？” 　　“你都能有女朋友，那我更不用担心了。” 　　“我发觉你这人在哪儿跌倒就爱在哪儿趴下！从来都不知道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 　　我刚准备说点什么，电话就传来嘟嘟的声音。 　　“逗你玩儿！”马三立老先生俏皮的声音从我的小电视机里传出来。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茶馆开始准备开箱演出的琐碎事宜，听着一伙人分享着假期的趣闻趣事，瞎侃瞎闹。 　　“秦琼上来啦。俩人一碰面儿，秦琼摆开了双锏，关云长一横大刀，谁瞧谁都别扭！” 许陌眉毛往上一挑，黑眼珠微微一歪，露出招牌的奸笑，他又唱了一句，“将士英豪，儿郎虎豹，军威浩，地动山摇，要把狼烟扫。呛且且 ！” 　　“好！！！”一群熊孩子拍着他的马屁玩了命地鼓掌。 　　蒙恩拿着一件马褂和针线从他的休息室里走出来跟我说，“纽扣掉了一颗。” 　　“唔，我给你封上！”我接过来。 　　许陌跑过来说，“你多会儿来的啊，怎么不吭声。” 　　我脸刷一下红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回头看着蒙恩，“衣服破了就破了，再换一件就是了。” 　　蒙恩没说话。 　　“没事啦，就掉了颗扣子，缝一下不麻烦。” 　　许陌看着蒙恩，“不是说有人这两天要来采访你吗？人呢？” 　　今年蒙恩受邀参加了地方电视台春晚的录制，虽然错过了茶楼的封箱演出，但是反响更大更好。 　　这时候小老头儿走了进来，“本子都背熟了吗？就知道在这儿瞎侃！””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绵绵，到我办公室来下。”他厉声对我说。 　　到底是师父啊，总是能救我于水生火热之中。我屁颠屁颠跟他回了办公室，没想到等着我的，是一番新的轰炸。 　　“这就是新写的？”小老头儿目光凛凛举着台本质问我，“数下来统共就七八个包袱，还有一个是以前说过的！” 　　“怎么会！我写完看了三遍，笑得我都快岔气了！” 　　“那是因为你笑点低！！”小老头儿敲了我额头一下，“说，你新年都干嘛去了！” 　　“看了三遍《关公战秦琼》！” 　　“您大点声啊，我耳朵不好使。”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雕花檀木椅上似乎想跟我耗到底，世上怎么会这样计较的师父！ 　　“好啦，看了两部韩剧。”我怏怏地说，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连压迫人的表情都是一样一样的。 　　“再修，这本子是给蒙恩开箱演出用的，写不写好你自己看着办啊。”他把台本又扔给我，我真想当着他的面翻着白眼直接一口鲜血喷出来，这可是我花了一个假期的时间写的啊！ 　　“要不您再看看？”我谄媚地笑，“也许有其他您没发现的亮点呢？” 　　小老头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跪安吧！为师累了，先歇一歇。” 　　我只能灰溜溜地退下了。 　　我缝着蒙恩的纽扣低着头，许陌又跑过来惹我，“怎么过个年你又肥了这么多，都快赶上我爹了。”他端详了我一会儿，“可惜啊～～～肉都长肚子上了！” 　　我抬起头，火药味十足瞪着他， 　　“不平胸何以平天下。”蒙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冷不丁说了句。 　　真是为我怒出一口恶气！ 　　“来排练吧，别闹了。”蒙恩拍了拍许陌的肩膀，许陌很不甘心对我竖起了中指。 　　原本闹哄哄的茶馆迅速恢复了秩序，大家都为了即将到来的开箱演出做着准备。我低头看着精美典雅的茶具和紫云藤编织的桌椅，突然有些伤感。 　　我不是没有认真学习过，逗哏、捧哏、快板，天津梆子…等等，可是或许生来就没有这个天赋，无论小老头如何鼓励我，我又如何去努力，都没有那个能力。 　　三 　　我曾经做过很多次梦，梦中经常出现一片蔚蓝而又平静的大海，我站在大海上，觉得一个人站在我身后，他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从未去过大海，却老是有这种少女情节。在现实里我羞于表达，就连在梦里，我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醒来清理了一下面前堆成小山的书本，捶了捶有些刺痛的脊椎，怒发了一条微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改本子！！！ 　　“肥妞！开门！”许陌不客气地踹着我那扇已经快被他踢通的破门。 　　“大哥，我拜托你啊，下脚能不能轻一点啊，再这样下去我就该换门了！”我拉开了门栓，许陌屁股一拱，门就哐当撞到了墙上。 　　“……”我咬着牙欲哭无泪，要是哪天得了肝硬化，肯定都是许陌折磨的。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许陌抱着一大袋东西，抬眼扫视了一眼我的房间，唏嘘道，“这房间要长出几斤蘑菇来，你可别忘记请我吃火锅啊！” 　　走到小电视机旁，关了正在循环播放的相声，“我倒是想收拾啊！”我举着修了一半的稿子无奈地说。 　　“《新关公战秦琼》？你虎啊，这么经典的段子都敢挑战？”他一边看着一边顺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包啃了起来。 　　我顿时满脸黑线，我拿过袋子一看，果真是一大袋还冒着热气的肯德基！！！ 　　许陌你这个禽兽！我在心里默默拿着小针扎了他一万遍啊一万遍！ 　　“不用太感谢我，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饭，特意给你买的。”他嚼着汉堡口齿不清地说，抬头看了我一眼，“放心吃吧，我不会嫌你胖的。” 　　“我什么时候怕你嫌我了！”我捞出汉堡不客气啃了起来。 　　“关公是汉朝的，秦琼是唐朝的，你就这么单一地写他们对打的戏感觉很不精彩啊～” 　　“那请问您有何高见？” 　　“时下不是流行穿越吗，你改个背景，就说他们一起穿越了，穿到哪儿随便写，顺便讽刺一下最近泛滥成灾的这些穿越剧，效果会更好。” 　　我不禁咂舌，“你还真敢编！” 　　“随你咯。”他放下台本，“真没想法就放放吧，没必要那么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欺负谁去。” 　　“这倒是实话。” 　　“喏，新年快乐。”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台崭新的智能手机。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想我给你填坑了？” 　　“我早就出坑了好吗？这是新年大礼，要不然来年你不管我死活我可就麻烦了。” 　　“我就猜到你图谋不轨。” 　　许陌找到我的旧手机取出了SIM卡，“现在谁还用这跟你一样笨拙的手机！也就你了。”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许陌！！！” 　　他抬手抵住我的头，任我怎么挥手都打不到他。小时候就这样，我们一群熊孩子大早上去河边练嗓子，许陌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惹我，我被惹急了就挠他，原本整齐的队伍就被我俩闹得鸡飞狗跳。 　　没想到，时光哐哐当当走了这么多年，我们之间还是这样。 　　就在两人打闹间小老头儿给他打来电话，他忙着跟我打架直接按了免提。 　　“快回来，跟你商量蒙恩的事情。”原本嬉笑的他迅速摁掉了免提，“他怎么了？嗯，知道了。” 　　许陌帮我把台本塞进了抽屉里，“今晚别改了听到没？刷刷微博，再看看韩剧，早点睡觉。有什么事情我担着！听到没？” 　　“好好好，知道了，你快回吧。” 　　送完喋喋不休的许陌后，我本想继续修改台本，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便给蒙恩打了个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我去洗了个热水澡，套了一件新大衣。 　　一月末的阳城冷得令人发指，寒风像一双粗糙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我冻得发紫的脸上。不知不觉中我就走到了蒙恩家的楼下，我将帽子盖上脑袋，蹲在花坛边扯着枯草。 　　许陌发来短信：明天降温，多穿点。 　　我突然觉得许陌还是不错的，也不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 　　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蒙恩还是没回来，我刚想走，却看到蒙恩陪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下了楼，客气了几句后两人握手告别。 　　我蹲在角落里又犹豫了，直到蒙恩上楼了我都没敢走出来。 　　当年我来到茶馆拜小老头儿为师学习相声，师父安排蒙恩和我一起搭档，因为记性不好，所以念一句绕口令都要好久。师父前面教的太平歌词，后面眨个眼就忘记了。原本想奔跑在艺术大道的蒙恩像是突然被一块石头砸了脚，连行走都困难。蒙恩曾经在一次背台本的时候，问我，你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啊！ 　　他说的虽然客气，但是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嫌弃。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仍脸上烫烫的。 　　“对不起。”我无比自责，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对不起，绵绵，我想走的更远。” 　　虽然我后来竭尽自己所能对他好，可惜当初的笨蛋形象早已挥之不去。他就像一颗太阳，我只能低头追赶着他的脚步，却从来不敢抬头望一眼。 　　许陌看我被训的太可怜就教我，古时候的人为了要记往一件事，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以后看到这个结，他就会想起那件事。你也可以这么做。 　　于是我放了一根好长的红绳在我的储物柜里，一直到我最后放弃学习相声，我还在拿着红绳打着结。 　　后来许陌又说了，姐姐，有什么事情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帮你记着。 　　四 　　第二天一大早，许陌给我打来电话，“今天别来茶馆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让你别来就别来！” 　　“你声音怎么怪怪的？！”我听着许陌的声音似乎不太对。 　　“没什么，你别管。” 　　“你是不是又打架了？”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成天就想我打架闹事，我有那么不乖吗！？”许陌挺不爽地挂了电话。 　　“喂！”我仍对着电话喊着，许陌是不是太不了解我了？他这样说，我只会立即冲向茶馆。 　　我刚到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我探头，看到一群毛孩子都趴在蒙恩休息室的门边侧耳倾听着。 　　一向八卦的我也冲了上去，“怎么了？” 　　“嘘，蒙恩哥跟许陌哥吵架呢！” 　　“啊？！为什么吵架！”他们立即给我这个老人家让出了一个绝佳位置。 　　“你以为你这就是大腕了！你想干嘛就干嘛！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掩饰你的龌龊吗？” 　　“那你会听我解释吗？”我听到蒙恩百年如一日不痛不痒的声音。 　　“还解释个屁！”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桌子上，我觉得应该是台本，“蒙恩，我劝你一句，做人最好一步一个脚印，别TM还没学会跑就想着飞了！” 　　许陌气冲冲跑出来，围在门边的众人立刻作鸟兽散去。 　　“他们怎么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但是好像听说今天有记者要来采访蒙恩哥。” 　　“采访？那这是好事情啊，有什么好吵的。”他说完这话突然往后一瞥，就看到蒙恩站在了我们身后，他立刻溜掉了。 　　“我的衣服缝补好了吗？” 　　“嗯。” 　　“帮我收起来吧，还有跟师父说下，我下午不想接受采访。”蒙恩对我说完，然后转身进了他的休息室。 　　按照惯例熨完衣服以后就直接放进箱子里，等开箱演出的那天一起打开。他为什么让我收起来？ 　　我在办公桌的报纸上看了有关蒙恩的报道：作为相声新生代才子，他将时事新鲜事融合进相声中，编出的段子搞笑又能让年轻人接受……原来蒙恩已经这么火了。 　　我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将那则报道剪了下来，和有师父相关报道的报纸放在了一起。 　　下午果真来了一帮人，一个气质不凡的姐姐，拿着地方电视台的话筒，后面站着一个大叔举着看似很高端的摄像机。我们一群熊孩子趴在大厅的屏风后，看着蒙恩穿着特制的绣金边的马褂坐在藤椅上，他淡然的脸上，时而严肃时而微笑。 　　“背景还是师父选的呢！师父说这个角度拍，不显黑。” 　　“蒙恩哥本来就不黑好吗？” 　　“原本蒙恩哥说不想接受采访，但是师父不同意。” 　　“蒙恩哥真帅！我以后也要被记者采访！” 　　“蒙恩哥多努力啊，如果科比看到的是洛杉矶每天凌晨四点的样子，那蒙恩哥肯定知道凌晨四点阳城的样子。” 　　“你这马屁拍的都快飞天了啊。”许陌好死不死突然出现，吓了我们一跳。 　　六 　　采访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继续收拾着衣服。 　　“喂！四眼妹！去不去吃饭！”许陌突然探出脑袋喊我，“我爹带蒙恩请那记者吃大餐去了，我也请你去吃——去吃你最爱的麻辣小龙虾！走起不走起？” 　　“走起！！！”我一个箭步冲出了办公室。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有个深藏多年的秘密。” 　　“快说是什么？” 　　“我又没说不跟你说。”他靠过来小声说，“我在蒙恩钱包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我顿了顿，脸刷一下通红。 　　“哈哈，是合照啦！还有我，我爸，还有那堆熊孩子……哈哈哈哈！”许陌又成功戏谑了我一番，气得我只能低头苦吃。 　　“又大了一岁，我怎么觉着你的智商都快降到2位数了。”许陌喝了一口啤酒，吃了一口龙虾口齿不清地数落我。 　　“唔。”我一边应声一边想着新年伊始要给自己换一付更好的眼镜才行。 　　“你能不能别无视我！好歹我也是个帅哥啊！” 　　“帅哥？在哪里？” 　　他敲了敲盘子，“你行啊，顾绵绵！” 　　“好，你最帅！”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我们两个都是吃龙虾大户，不到一个小时，我们解决了三大盘爆炒小龙虾。回去的路上，肚子鼓得不像话。 　　“你新年有什么愿望？”许陌突然问我。 　　“愿望？多写稿子少修改，多吃肉来少吃菜。”我把我微博的签名说了出来。 　　“够深刻啊！”他笑着拍我的头，“我爹吩咐你写给蒙恩的那稿子还在改着？” 　　“你别装醉打我！我知道你清醒着呢！” 　　“那稿子别改了，他要是责怪你，就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厉声斥责我，我便闭了嘴。我走在他的前面，愤恨地踩着他的影子。 　　“你回吧，我到了！”我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虽然偏僻，倒也清静。 　　他没理我，迅速走到一个人影旁边，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蒙恩。 　　针尖对麦芒，他们每次的“深情对视”我总能想到这句话。在他们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后，我打断他们，“额，那个。” 　　“你闭嘴！”许陌转过头就对我一声吼，继而又怒视着蒙恩，一把拉过我，“你自己看看，小时候多萌的一个妹子，生生被你摧残成这样，都长残了你看到没？你当你那么多好的台本哪儿来的，都是这个傻X天天为了你通宵熬出来的，眼睛都TM近视快五百度了，眼睛都变形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看！”许陌一把抢过我的眼镜不理我的哀嚎，继续说，“我爹辛苦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出来，半辈子心血都放你身上，所有好本子都拿给你用，你现在火了翅膀硬了要飞了还TM要把你的路铺的好好的。我跟他吵，他还向着你。说什么，从小看着你长大，只盼着你好好的。”许陌怒吼着，眼里已经噙满了眼泪，“我告诉你，这次的开箱演出，你要是为了那个什么狗屁综艺节目不来参加。你永远别再踏进我们广德楼一步！” 　　许陌的嘴巴就跟一小炮筒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发射子弹，虽然砸的我有点晕，但我听得很清楚。 　　“我正要告诉绵绵，我已经跟师父谈过了，我要离开广德楼了。许陌，希望你加油。” 　　许陌气得连肩膀都颤抖起来，“这么多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蒙恩，你个吃里扒外的孙子！” 　　原本已经被子弹砸得快趴下的我更支撑不住了，我的眼泪已经到了眼角，只要一个眨眼，我估计我就会泪崩。蒙恩看着我，他说，“对不起。” 　　我们三个就在昏暗的路灯下这么互相看着。 　　蒙恩眼含泪光，“我想走的更远。” 　　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到眼眶的眼泪被我又生生憋了回去。 　　七 　　后来，蒙恩真得离开了广德楼，或许我早就该察觉他要离开，可是我太过慢热。只要事实不摆在我面前，我就想不到。小老头儿告诉我，他签了新的公司，是广德楼不能相比的那种大公司。他的语气很轻松，带着微微颤抖的尾音。 　　因为蒙恩的离去，茶馆不得不改了演出节目，没有人再提起他。虽然电视台热门的综艺节目经常会出现他的身影，他一如既往用自己淡然的幽默感惹得观众们频频发笑。 　　开箱演出最后是小老头儿和许陌的压轴亮相，许陌穿着马褂的样子我看着一点都不习惯，可是不得不说，他表现的可圈可点。我站在台下，看到许陌站在小老头儿旁边，都快要盖过他的光辉。没想到，许陌这个小时候身残智也残的小胖子，竟然也长得这么落落大方了。 　　他下了台我帮他卸妆，故意揪了一撮头发质问他，“你小子可以啊，玩深藏不露是不？”虽然他也偶尔来茶馆练过，但是确实没上过台。 　　“大姐，到底谁玩深藏不露啊，你才是好吗？” 　　“我哪儿不露了？” 　　他举着面前的台本，“这个算不算？四眼妹！” 　　“这个必须不露！”我得意地笑。 　　“看到了没！我也能成角儿，以后你们这些后台的人就等着我养吧！” 　　“你就得瑟吧你！”我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开箱演出非常成功，散场的时候许陌领头唱起了《难忘今宵》，将热闹的气氛又再一次带向了高潮。 　　小老头儿开心地差点流下了眼泪，谁也没问他舍不舍得蒙恩。我也只是知道后来有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眼睛泛红说过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八年前，我们穿着宽大不合身的马褂在胡同巷子里玩闹，小老头儿端着茶杯跟在我们身后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走着。 　　那画面我实在不能忘记。 　　八 　　那晚将近凌晨三点我才收拾好所有东西，去储物柜翻出了五根红绳，竟然满满当当被我打满了结。我取出来，将所有的结松开放进了背包里。 　　那天晚上我没看通宵相声，也没修稿子。我就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想起我们几个打着快板说笑的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就这么带着笑意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大力的敲门声吵醒了，“死肥妹！还不起床！！！” 　　我睡眼惺忪去开门，然后就看到两位一身运动装的男士。 　　“二三四月不减肥！五六七月徒伤悲！”小老头儿挺着他的啤酒肚说。 　　“给你一分钟换衣服！”许陌又把我推进了房门。 　　“我要去死！”我又再次倒在了床铺上。 　　“万事减肥先！一会儿跑完我爹说带我们高级茶餐厅喝早茶！快快快！！”许陌给我套上运动服和跑步鞋然后拉我下了楼，小老头儿精气神十足领头喊着口号，“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许陌那家伙还在后面揶揄我，“我们都期待你这个夏天瘦成一道闪电。” 　　我回头对着他翻白眼，“我要是瘦成了一道闪电，我第一个劈的就是你！” 　　“我在终点等你。”许陌揉了揉我乱糟糟的头发。 　　“什么？” 　　“没什么！老爹等等我！”他超过了我去追小老头儿。 　　早晨七点阳城的沿河马路边，奔跑着三个老得都快掉渣的人。 　　“向着太阳奔跑啊！”小老头儿特文艺地呼喊着。 　　我甩着胳膊，迈开步伐，奋力追上他们的脚步。 　　温暖的阳光在一瞬间一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