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修行
我又开始消沉了,不知道跟谁倾倒,也无从表述。索性出了家门,折向山上。
山上树木丛生,多是松树,即使是这样寒冬的天气里也绿得天真烂漫。这使我想起了高原的山。到了高原我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也不长的光秃秃的山。那种不毛的景象使我讶异也感到无比的新鲜。那就像一个人最原始的模样,在阳光下赤裸着一丝不挂,却丝毫不使人心生邪念。
在高原,感觉离得最近的除了天,就是神了。在那里,雪山是纯净的,阳光是纯净的,树木是纯净的,羊群是纯净的,甚至连心都是纯净的。回到内地,过了几天春节,我被一系列的吃喝拜年搞得不胜疲惫。到处都是人,连抬头看片天都会看到无数的楼顶。我叹着气说:要是再有支援西北建设的,让我去吧,我移民。搞得朋友看我的眼神跟看外星人似的。春节的后几天我的两个手机都停机了,停吧,我早就被这玩艺儿折磨够了。电话信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没少应对。停了好,绝了骚扰,也绝了等待。
王朔说:有不做梦的,没有梦不醒的。人生的意义止于人生。这话说得好沧桑。尽管我离王朔的年纪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可我觉得我的沧桑感跟他差距不大。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感觉刚刚结束懵懂无知的生活状态开始走向觉悟,怎么就感觉沧桑了呢?这次去高原是我平生第二次出远门,世面还没见多少呢,竟动用了“沧桑”二字?也许,沧桑不必是身经目历,只是一种感觉吧。
生活已然使我改变了很多。那天与朋友谈起生活,她说,你得改改你的性子了,凡事多往人上用点心。我说我就怕猜人想什么,需要什么,那不是我的强项。再说,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笨”没什么不好的,可怎么就没人喜欢我的这种“笨”呢?她说,你不要老天真,说喜欢你“笨”的人肯定是没安好心。我哈哈地笑了。
还谈到了生活。她问我经过了沧桑秉性还不改?我说,改。接下来我又叹了一句“人都快被生活改得面目全非了。”人生之苦,在于人有情感亦有智慧。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人才有了诸多的顾忌,也才会产生了诸多的相互伤害。灵魂被囚禁于肉体之中,人所谓的双重性格,不过是灵魂与肉体各自的面孔罢了。抛开肉体与现实的枷锁,灵魂自由的时候,就是另一个自己呈现的时候。
这次西行,体悟了不少佛教真言。尤其是读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给我的感觉岂止是惊叹,还有唤醒。仓央嘉措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了深具佛家智慧的诗歌,尤其是他大量的情诗,真切地记录了仓央嘉措身与心的相悖与冲突。所以才有那句“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才有了那首进退两难的《十诫诗》。其实,无论在何处,我们修行习性,就是为了使灵魂与肉体趋向同一,灵魂与肉体的同一才是最终的圆满。那也将是消灭了痛苦的时刻,因为身心不
再分裂。我们的痛苦不是来自于力不从心(想做做不到),就是来自于身不由己(不想做却必须做)。
很多时候,我们的身心是相悖的。身会被理性制约,会受环境、利益、责任和法度的约束,也会被怜悯、愧疚、善良、软弱等等所困扰,只有灵魂是强硬的。它只能被自我内心真正的渴求所左右,被另一个同样的灵魂所吸引、征服,然后心甘情愿,摒弃一切。所以有时,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不一定是内心中最重要的。内心中最重要的,往往也大多是与现实无关、甚至是与现实相悖的。人在生活中并存两个层面,一个是世俗层面,一个是精神层面。有很多人,双重层面可以活得各不相干,很理性地把现实与心灵绝对区分开来。也有绝对分不开的,估计那样的人在世人眼中多是别扭的怪异的,甚至是失智的。大多数的人活在现实与心灵的交界处,矛盾、犹疑、痛苦、挣扎,自己跟自己较劲,自己跟自己气急败坏,自己跟自己妥协。人在生活中感觉无奈、痛苦,归根结底是源于身(现实)与心(愿望)的相悖与分裂。
当意识到人从根本上是孤独的时,我也悲哀地发现这种孤独是无解的。我们寻求友谊需要友谊,不过是借酒浇愁,解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没人懂你,孤独;懂你的人不在,更孤独。我们觉得自己很坚强,那是因为我们要自己坚强。孤独的存在并不能代表人生就只能是孤苦无依的,孤独也并非一无是处。从另一个角度看,孤独也是生存所必须的,甚至偶尔有一种诱惑力,因为人只有在孤独时才能找到自己、认清自己。孤独就像是内心深处的一个神秘花园,时世艰难,但我们却可以在花园里静静地思考,甚至得到慰藉和快乐。音乐、绘画、雕塑、舞蹈、写作„„包括哲学,细察之下才我才发现这些艺术领域里绝美的精神花朵竟多是孤独的产物。在孤独地注视别人的同时,也因为孤独了解了自己,窥视到了世界的真相。王朔说:古人的宇宙观说起来是仰观天象俯察大地,与其说是捕风捉影不如说是照猫画虎。„„天人合一说的就是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的同一。我就不信人的想象力会凭空发生,相由心生,都在神经丛上携带了,自然界只是借喻,为大意志赋形。他的这段话说的太神了,足见他没有白白研读《金刚经》。人类所有的一切,无不包含在自然的暗喻中。天有阴阳,时有昼夜,物分雌雄,人分男女,四季轮回,生命繁衍„„人不过是自然中之一分子,却不是我们狂妄地自诩为的主宰。
活着就是修行。修行就意味着清苦孤独。在孤独中渴求、挣扎,摒弃物欲的喧嚣,用清静心聆听智慧,然后达到身心同一,远离痛苦,趋向圆满。宇宙有大法,万物各自在用自己的方法修行,遵从着宇宙的秘语,顺应各自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