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叔叔升格为爸爸

　　一

　　

　　当继父的经历新鲜而又奇特。我可是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我一直认为从授精至怀孩子到"满十个月"后分娩实在是一件非常劳苦的事情。而当继父一下就白捡了一个儿子----九岁的儿子，不亦乐乎？不用保胎不用操心买营养品不亦乐乎？不用买尿布不用催奶也不用买奶粉不亦乐乎？不用买学步车也不用抱着摔破头的孩子往医院跑，更不用背着孩子进厨房做饭咸了淡了被人指着额头骂，不亦乐乎？

　　从"叔叔"到"爸爸"的经历实在有意思，只不过这个过程漫长了一点儿，也艰难了一点儿。真正称得上惊心动魄的是，我和孩子他妈领了结婚证当晚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个经历过十多次恋爱均告失败的"黄金王老五"，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也没有被谁爱过，竟然有了自己的新婚之夜，其激动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说句时髦的话：我们很激情。我们甚至忘记了隔壁小屋里睡着那个从第一天见面就一直叫"叔叔"的小男孩----我的继子。

　　我是看到单位里一个同事与他六岁的继女之间那种难以言说的亲热劲儿----整天守在继父身旁，屁大点儿事都"爸爸、爸爸"叫得山响，才下决心也与一个"拖油瓶"----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女人结婚的。

　　但我错了，我的九岁的继子从一开始就对我保持警惕，并且随着我与他母亲关系的升温而渐渐充满敌意……我和他母亲的"新婚之夜"成了这种敌意的直接外化。

　　那时应该是凌晨时分。激情的我，还有激情的她----孩子的母亲，我们因迟来的爱而狂放、和谐，渐渐忘乎所以时，我听见了外面怯生生、却又是执拗的敲门声。接着，孩子压低的声音传进卧室里来："妈妈，你怎么了？我可害怕。你快开门……妈妈，你没事吧……叔叔你开门。"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再不开门，我这当叔叔的显得过分而又没风度了。在妻子歉意、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时，我打开了房门。

　　这一刻我所见到的，让我终身难忘；我的九岁的继子满脸恐慌地盯着他的母亲，继而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但他只在母亲的怀里呆了不到三秒钟，就一下挣脱出来，冲到我跟前，用愤怒却又是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我，呼吸一会比一会急促，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又一次扑进母亲的怀里，再也没有抬头。

　　

　　二

　　

　　面对孩子悲伤无助、愤怒而又不解的举动，我变得束手无策了。幸好孩子的母亲在这一刻显示出睿智和聪明，将一切化险为夷。而我也是在后来查阅相关资料时才弄清楚：继父与继女常常显示出和谐和亲昵，而继子和继父之间很容易产生敌意----这实在是从群居社会繁衍至今的人类生育密码的一种外化表现。这是题外话，暂且放下。

　　我和妻子的"新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从第二天起，我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地、时时刻刻盯着我。起先我没太在意，但每次只要我与妻子拥抱或接吻，继子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或什么也不懂，但一直要等到我放开她的母亲，我们不再拥抱更不会接吻时，继子才走掉。

　　有一次，我在眼看着继子与他的好朋友一起走出家门后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母亲放在床上，这时，有人敲门了，不紧不慢却又持续不断，这敲门的节奏和力度，和知道是他----我九岁的继子。

　　我看见继子睁着迷惑不解的眼睛望着他的母亲，但悲伤仍然在他的瞳仁深处。他的母亲不再说什么，我也不说什么----能说什么、怎么说？

　　从第二天起，我发现继子陷入沉思之中。他尽可能地躲着我，不再我和对视，甚至昼在我的视线之外。但我总是在拥抱他的母亲时陡然惊觉并扭回头时，看见继子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站立。他不走过来，也不再说话，甚至不看我们。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不再有愤怒和悲伤，更多的是迷惘、不解、探疑和若有所思。

　　

　　三

　　

　　我和孩子的母亲不止一次地探索过：我们应该对孩子说点什么。但究竟怎样说，却心里没底----我的继子只有九岁----我们刚给他过了生日。

　　让人高兴的是，继子的举动给了"孩子他妈"巨大的内疚和动力。只要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一定加倍补偿我。这实在是一件有趣也挺划算的事情。我们因机会难得，因莫名的紧张一些压不住的愤怒，而变得格外投入。每每这时我都会想起那句话："秋风掠走的春天又加倍还给了我。"只不过"孩子他妈"不高兴我这样说，威胁我："再将我儿子比成秋风，我将你头顶不多的几根头发一把薅掉，让你变成一个秃子！"

　　乘公共汽车或在公园里走，一缕清风将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由周边围拢至头顶的长发吹垮下来，让我们难堪极了。

　　但真正让我们难堪的是每每这时准有一个或两个相当漂亮也相当年轻的姑娘不转眼地盯着我们怎样"猫盖屎"，这真叫全世界的"准秃子"们都觉得绝望。我自己的经历是：一个姑娘为看我怎样将周边头发拢到头顶竟然不惜坐过五个站，并笑嘻嘻告诉我她统计的结果："从公主坟到三环口，你一共弄了你的头发187次。你的耐性感动了我。全世界的秃子……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这个词----全世界的少毛者----这词也不好听……都像你这样有耐性吗？我觉得这是你们尊重人类的表现，我是很佩服的。"

　　秃子、少毛者、尊重人类……我成了什么了？还来不及发火，漂亮姑娘递过来一张名片和一个很响的吻----在我的腮这里。在此后的半年里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娶这个见第一面就亲吻人的姑娘为妻，有一天即发狠发威胁我"再不拿主意我就嫁别人了"，并在我没当一回事的一个星期后成了别人的妻子。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是爱她的。且喜的是在她结婚的第十个年头，也就是在她儿子九岁的那年她离婚了！而当她哭着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哈哈大笑起来，因我发现自己仍然深深地爱着她，于是就果断地娶她为妻，并将她的独生看成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就是我的现在的妻子和继子。

　　我想说的是，就在我和诸位读者朋友说着以上关于"准秃子"的漫长的话题时，我的继子一天天长大。这是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

　　

　　四

　　

　　继子像一棵杨树，挡不住地向蓝天生长。

　　那天我是不会忘记的。那天是自从我成了他的继父后给他过的第6个生日纪念日，继子把他的女朋友领到家里来了。

　　天哪，我儿子（继子）有女朋友了！这叫人心里真高兴。

　　猜猜儿子生日这天给我的礼物是什么？他使劲地搂了搂他娇羞、娇小的女朋友后咬着我的耳朵说："爸爸，我现在才明白妈妈四年前说的那句话有些事情，是相爱的人可以做、也应该做的事情。否则就是不正常……三年前说的那句话有些事，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做，就像我和你的继父……去年说的那句话孩子，爱是挡不住的，就像妈妈见到出差三个月归来的你的继父……爸爸，请原谅我在这些年里对你的不礼貌，尤其是你刚成为我的继父的前几年。那时候我除了愤怒不再有别的，我认为你不应该抢走我的妈妈，妈妈是我的，你不应该抢……现在我懂事了。爸爸妈妈，我们走了。我们知道应该把你们的留给你们，如同我和女朋友不希望有人来打搅我们一样……拜拜，爸、妈。"

　　高大健壮的儿子搂着娇小的女朋友走了。我和妻子愣在了那里。

　　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担忧。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女朋友。但是儿子，应该让你知道的好些话我们还没有对你说呢，比如：男人性成熟会让成熟的女人怀孕，比如你和你的女朋友；性冲动与性控制力对少年人来说前者强而后者弱，一不留神就做出不好收场的事，而你的继父和妈妈恰恰相反，我们当年就是因为过于控制而让你的妈妈丢失了九年才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还有呢，你知道相爱的人有"结婚证"一说，这是为什么吗？还有还有，有些事情明天才可以做，今天万万做不得……还有！性和爱是两回事也是一回事，至于为何是一回事又为何是两回事，一部百万字的书也未必说得透！诸如此类的话，我和你妈怎样跟你说？我们怎样讲你才可能明白？

　　儿子，你只有15岁。你的女朋友也是。

　　你们有一个长长的明天……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