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王国维_红楼梦评论_

2010No11(TotalNo195)

北京城市学院学报

JOURNALOFBEIJINGCITYUNIVERSITY

2010年第1期

(总第95期)

试论王国维5红楼梦评论6

王 雪

(北京外国语大学 北京 100089)

摘 要:王国维的5红楼梦评论6是借西方哲学思想阐释中国文本的先驱之作。但是由于王国维所借用的叔本华哲学本身存在着不可解决的问题,也由于作者本身的偏激、片面,使得5红楼梦评论6的理论体系产生出一定程度的断裂、矛盾。本论文着重以5红楼梦评论6中所阐述的科学、知识、实践与美术的分类,处进行了剖析。

关键词:美术;审美主体;第三种悲剧;悲剧与解脱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4513)

(2010))01)082)04

/优美0/壮

美0与/眩惑.的分类,5红楼梦6是第三种悲剧的评判,悲剧与解脱的关系等问题为中心,对其中出现的矛盾之

王国维的5红楼梦评论6发表于1904年6哲学思想所阐释的是中国的文本。从5红楼梦

月至8月的5教育世界6杂志第8、9、10、评论6借老庄的话开篇,进而阐述出叔本华的12、13期上,历来被誉为第一篇运用西方哲学、人生哲学,并且论述的过程中也不时用/子云0美学观点和方法分析5红楼梦6的专著。正是通过5红楼梦评论6,王国维先于蔡元培所代表的索引派、胡适所代表的考证派,建立了王氏独特的红学研究方法,即批评派。

美学观点,正如王国维在5静庵文集6自序中所说:-嗣读叔本华之书而大好之,自癸卯之夏以至甲辰之冬,皆与叔本华之书为伴侣之时代也.,是来源于这一时期王国维所热衷研读的叔本华的哲学,特别是叔本华的5意志及表象之世界6一书。5红楼梦评论6中的/生活的性质即痛苦0的哲学观点、壮美与优美的美学划分、悲剧的三种类别等概念,皆源于此书。5红楼梦评论6论的并不仅止于5红楼梦6,评论的第一章可以说是运用西方的哲学理论,对当时整个中国文学美术做的一个概观。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借叔本华的

收稿日期:2009年12月23日

作者简介:王雪(1979)),女,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生,北京城市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日本近代文学。

/法秀0之诃、/佛之言0作为论据进行论证的思路来看,尽管王国维说5红楼梦评论6/其立论全在叔氏之立脚地0,但其理解吸收利用叔本华哲学的基盘,可以说仍是中国的古典文学思

¹

关于5红楼梦评论6中所运用的西方哲学、想。

可以说,分析对象的特殊性,也决定了王国维必须对叔本华的理论进行超越,找到叔本华哲学与中国传统思想的结合点才能达成其批评。毋庸置疑,5红楼梦评论6成功地找到了这个结合点,但是由于叔本华哲学本身也存在着不可解决的问题(王国维自己在第四章内已有所悟,并在5静庵文集6自序中也有所提及),更由于作者本身的偏激、片面使得5红楼梦评论6的理论体系产生出一定程度的断裂、矛盾。笔者认为只有在客观评判前辈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才能形成超越,才能更上一层楼,因此在此想着重就其中的断裂、矛盾、疑问之处进

行剖析。

一、关于科学、知识、实践与美术作者在第一章/人生及美术之概观0中,首先借着叔本华的哲学阐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倦厌之间者也。0指出,生活的本质是欲望,人的快乐是短暂的,活之欲么?反之,如果没有知识作为基础,省略掉创作的过程,/天才0又何以将/所观于自然人生中者,复现于美术中0呢?美术又何以实现呢?

因此,笔者认为把美术与科学、知识、实践割裂开来,是王国维文学批评理论体系中的一大矛盾。

人生就是痛苦与厌倦之间的反复,纵然其间有些许快乐,这些许快乐之后,痛苦也就越深。最后得出结论:/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0。

随后,作者又对科学、知识、实践加以论述,得出科学的功效是/使吾人之欲,增进于无穷0,科学上的成功/其基址则筑乎生活之欲之上0。

按照作者的思路,只有一物/使吾人超然于利害之外,而忘物与我之关系0,那就是美术。

作者在这里把美术区别于科学、知识、实践单列出来。认为美术与科学、知识、实践的本质区别,就是可以让人忘记物我关系、生活之欲。而有此特殊功用的美术,是/天才者0/以其所观于自然人生中者,复现于美术中,而使中智以下之人,亦因其物之与己无关系,而超然于利害之外0。

笔者不禁生出疑问:美术可以全然与科学、知识、实践割裂开来么?美术不属于科学、不属于知识么?美术的创作过程,不属于实践么?在这里作者只看重了/天才0创作的结果,只着重强调了/天才0可以/强离0/物与人利害之关系0的观察自然的能力,而忽略了所谓/天才0的创作过程。试问,将/所观于自然人生中者,复现于美术中0的天才,在创作美术作品的时候,不也会不断地思考如何提高技艺,追求更好的艺术效果么?反之,要达到作者所说的使观者/超然于利害之外0的艺术效果,其一需要高级的工具、技能,其二需要丰富的知识。这两样直接和科学、知识相关,而对这两样追求的过程,不也正体现着作者所谓的生

二、关于美术中/优美0、/壮美0与/眩惑0的分类 作者说:

/而美之为物有二种:一曰优美,

一曰壮美。0作者又说:

/至美术之与二者相反

者,名之曰眩惑。0/夫优美与壮美,皆使吾人离生活之欲,而入纯粹之知识者。若美术中而有眩惑之原质乎,则又使吾人自纯粹之知识出,而复归于生活之欲0。

此处对于/优美0/壮美0与/眩惑0的划分,其依据实际上是不合理的。上文作者已经说过/观物无方,因人而变0,

/故美术之为

物,欲者不观,观者不欲0,是把审美主体与艺术品本身区分开了,但到了此处,却又无视于审美主体的差异,而只对艺术品的美作了分类。此处的分类可以说只不过是作者以自身为审美主体,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而作的划分。

这一矛盾在其后作者的具体阐述中尤为明显。5启65发6叙述了音乐、饮食、车马、宫

怨、田猎、观涛、论道七事,目的是指出物质享乐之不足贵,但如果审美主体只注重了享乐的内容,一心去模仿,反而会达到相反的效果;同样所谓的/玉体横陈0如果如作者所言划归/眩惑0的话,那西方的维纳斯雕像不也应同归/眩惑0之列么?因此从根本上说,是/优美0/壮美0还是/眩惑0,其实都是因审美主体而异的。

另外,作为将5西厢记6、5牡丹亭6等这些作品划归为/眩惑0的论据,作者写道:/子云有-靡靡.之诮,法秀有-绮语.之诃0。作者在这里的批判,显出了对儒家封建思想的迎合,颇具道学气。

三、关于5红楼梦6是第三种悲剧的评判

作者根据叔本华之说,将悲剧分为三种。

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矛盾焦点。0

»

作者将宝黛二人的悲剧普遍成为了/通常0,忽视了宝黛独特的性格特质。宝黛的性格中都充满了对真挚爱情的渴望执著,和对世俗功名、封建仕途的不屑。宝玉所追求的是在那个时代所不可能得到的,而宝玉的出家,是黛玉死后,宝玉绝望的选择。

因此,将悲剧的原因普遍化为/通常0不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

º

进而将5红楼梦6看作是第三种悲剧。若5红楼梦6,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兹就宝玉、黛玉之事言之,贾母爱宝钗之婉而惩黛玉之孤僻,又信金玉之邪说而思压宝玉之病。王夫人固亲于薛氏,凤姐以持家之故,忌黛玉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袭人惩尤二姐、香菱之事,闻黛玉/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0之语,(第八十一回)惧祸之及而自同于凤姐,亦自然之势也。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祖母,则普通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

最后,作者得出:

5红楼梦6/不过通常之

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0/5红楼梦6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0。

顺着作者的这一观点,则5红楼梦6中的人物皆为/通常0之人,包括贾宝玉、林黛玉。然而若宝玉真是这般/通常之道德之人0,则顺从贾母、父母之命和宝钗结婚,虽未必是其真心所想,但应该是可以接受,并可以得到/通常0之幸福的。作者这里所说的/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0指的是封建社会视为常理的道德、人情。而宝玉、黛玉恰恰是超越了这些/通常0,执意追求两人之间不通常的爱情,才最终酿成了二人之间的悲剧,宝玉才达成了作者所推崇的/解脱0。正如舒芜在5悲观主义解释不了悲剧6中所说:/宝玉的选择正是有悖于-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他正是不安于-通常之境遇.,这才是构成他的悲剧的

可不说是作者的一大败笔。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并未能认识到5红楼梦6对当时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深刻批判性。

四、关于悲剧与解脱

作者说:/美术之务,在描写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0而5红楼梦6这一/悲剧之中

之悲剧0,其精神在于宝玉/自犯罪、自加罚、自忏悔、自解脱0,/自九十八回以至百二十回

之事实0,正是宝玉/解脱之行程、精进之历

史0。

由上可以看出作者议论重心的改变,即从/悲剧0转向了/解脱0。同时作者将/悲剧0与/解脱0紧紧联系到了一起,认为/今使为宝玉者,于黛玉既死之后,或感愤而自杀、或放弃以终其身,则虽谓此书一无价值可也0。也就是说5红楼梦6的精神存于/解脱0。但是,关于/解脱0的方式,作者并未做出详细论述,只指出自杀为不可取,而推崇宝玉之看破红尘

的出家。

作者以为,宝玉只有如此这般的/解脱0,5红楼梦6作为悲剧才具有价值。但其实悲剧中的许多,是/解脱0不得的悲剧、是归于死亡

的悲剧。作者对5红楼梦6的论述重心,由/悲剧0一下子转为/解脱0,并将两者之间的关联判定为必然联系,不能不说是太牵强了。

如若按照作者这一思路,则5红楼梦6一方面是宝黛爱情之悲剧,同时另一方面不也可说是宝玉/精进0、/解脱0成功之喜剧么?与作者论中所指俗世常人受生活之欲之折磨、追求物欲如出一辙,作者把悲剧/美学上最终之

目的0与/伦理学上最终之目的0皆归为/解脱0,可以说,此处所表现出的是作者求/解脱0之欲而已。

综上所述,王国维作为第一个汲取西方理论分析5红楼梦6、并建立了自己的文学批评体系的先驱,由于时代、环境的限制,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欠缺、矛盾。但另一方面,我们更应该看到王国维在5红楼梦评论6中,大胆地对当时(清末)盛行的索引派研究5红楼梦6的方法提出了批评和否定,并且从美学角度,最早发现了5红楼梦6的悲剧美学价值。应该承认王国维的5红楼梦评论6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注释:

¹关于5红楼梦评论6与中国古典文学理论的关系并非本文要讨论的中心,在此不作赘述。在这一点上,

北京师范大学的张哲俊已有所考察,详情请参见:张哲俊1王国维5红楼梦评论6与古典文学理论[J]1红楼梦学刊,

2000(3):24)361

º王国维1红楼梦评论[M]1洪治纲主编1王国维经典文存1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本文的原文引用皆出于此)1

»舒芜1悲观主义解释不了悲剧[J]1文艺理论研究,1980(1)创刊号:201

2003:132)1531

参考文献:

[1]俞晓红著1王国维笺注[M]1北

京:中华书局,20041

[2]佛雏著1王国维诗学研究[M]1北京:北京大学

出版社,19991

[3]刘云春等编著1百年红学:从王国维到刘心武

[M]1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81

[4]陈静编1叔本华文集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卷

[M]1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

19961

CommentonWangGuo2wei'swritingof/CommentsofaDreamofRedChamber0

WangXue

Abstract:WangGuo2weis'bookof/CommentsofaDreamofRedChamber0isapioneeringwritinginChi2neseliteraturehistorybyexplainingChineseliteratureusingwesternphilosophymethodology.However,/Shu2Ben2huaphilosophy0usedinhisbookconflictsitselfandleavesunresolvedproblems1Also,bequiteultraandunilateralofWangGuo2weihimselfwhenviewingthings,leadingtheoveralltheoreticalarchitec2turebecomingsomewhatruptureandconflictinhiswork1Inthispaper,theauthortriestoanalysistheseconflictsandrupturesfromfourareasinWangGuo2wei'sbook,/knowledge0and/art0;categorizingthedescriptionof/elegant0,tragedyandrelease1

Keywords:ar;ttastingprincipa;lthethirdtragedy;tragedyandrelease1

(责任编辑:郭红霞)

includingcategorizingthe/science0,/splendid0and/swimmy0;critici2

zingthethirdtragedyof/ADreamofRedChamber0;centralizingtheproblemsofrelationshipbetw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