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风清
李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曾经做过一本书，是关于李白的“论文集”。引号在这里表示负面含义，好像一个不美的人由于种种原因硬被称为美人，这个美人是要打上引号的。
所谓“论文”，是一些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写的。老师花了点功夫，给孩子们讲了些李白的生平经历、盛唐的历史背景，看得出，作为例子所举的篇目是《梦游天姥吟留别》和《早发白帝城》，于是孩子们端起架式“知人论世”。老师又从学校那里搞了一笔钱，把孩子们的“学术成果”汇集成书。老师很有成就，学生也有面子，唯有被折腾的李白，若是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会不会面红耳赤地成了他自己描写的“赧郎”？
我是挺为李白不堪的。看完这本书稿，我从未如此地对李白这个人和他写的诗感到厌倦。一个多么可笑而乏味的人哪。据说少怀大志，一心报国，想做大官，总想得到权贵乃至皇帝的赏识，却总是喝酒，总是误事，总是误事之后喝酒写诗，也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喝酒写诗，表达对辜负了他的那些“权贵”的不满和鄙视，同时再一次重申他的豪情壮志。就这样写了Ｎ多的诗，据说是浪漫主义，据说还代表了盛唐精神，还很伟大。
伟大是伟大，但看来却不能够感动千年以后的青春岁月。这么多花季的少男少女，关于李白，说了这么多，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爱和感动，哪怕是一句。李白没有，孩子们也没有。
李白如果真是这样，他是要难为情的。而悲哀是我们自己的。
书稿付梓以后，很长时间，我懒得再听再看与李白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情、任何文字。我也很想对那些为了解读李白而付出如许努力乃至吃力的少男少女说，不要再去听，不要再去看了――那些有关李白的一切流言，不管是老师教导的还是写在书里的还是挂在网上的。宁愿李白，只是你们小时候念到的一首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没有任何历史背景、深刻含义、写作手法，只是在讲，一个离开了家乡的人，在异乡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因为孤单，而想家。
你也想过家吗？如果从未出过远门，不曾体会人在他乡的感觉，那么有没有在哪一天，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过妈妈？
就是这么简单啊。
当然，我没有真的厌倦李白，更没有厌倦李白的诗。其实，有哪一个识了字的中国人，会厌倦李白呢？这是匪夷所思的。那些记在心里的李白的诗句，依然如一个熟悉而喜爱的旧友。只是，当我想到《将进酒》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曾经有梦、诗酒年华的青春；当我想到《长相思》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是曾经折磨、辗转反侧的爱情。我相信“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美人，真的就是一个让李白恋慕不已的美人，而不是什么唐玄宗的化身。“长相思，摧心肝”的苦闷，真的就是爱情的苦闷，而不是李白在曲里拐弯、微言大义地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就这么简单，行吗？
这首《秋风清》呢，其实很可能不是李白写的。李白留下的几首词作，什么“平林漠漠烟如织”，什么“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很可能都不是李白写的，而是后人假托其名。但，写得如此清澈而优美，就说是李白写的，岂不欢喜？
“此时此夜难为情”的“难为情”，不是羞愧的意思，只是在说，此时此夜，那种想念一个人的感情，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