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左手

　　５岁的时候，爷爷将一根系着流苏的笛子交到阿左的手中，对他说，音乐可以给你换来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 　　阿左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句话，永远也不会忘记和爷爷坐在院子里的那些夜晚，永远不会忘记萤火虫在音乐舞会中展露的妩媚。那时，阿左总是依偎在爷爷的臂弯里，仔细地聆听从笛子中倾泻而出的柔软的梦。可是，爷爷走后，所有的音乐便都停止了，悲伤将阿左紧紧地封锁在寂静的世界中。 　　父母带他进城的那一天，他偷偷带上爷爷的笛子，一个人跑到爷爷的坟上，在凛冽的寒风中一首又一首地吹着笛子。然后，才跟着父母搭上了进城的汽车。 　　上学的第一天，一个肥胖的女老师带着阿左走进一间拥挤的教室，对大家说这是新同学，然后示意阿左做自我介绍。 　　他抬起双手，缓缓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可是，下面却陡然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笑声。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地发憷，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坐到位子上的。他静静地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将冷冰冰的文具盒放在桌子上慢慢地移着绕圈，希望当文具盒绕完一个圆后就可以回家，可以离开这里，但是圆圈绕了一个又一个，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却不停地滑动着，滑动着…… 　　来到城里的阿左，不愿意去上学，因为同学们会嬉笑着对他喊“乡下哑巴”。他以前从来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可是，现在他开始介意任何事情，所有的不幸似乎只在于自己是一个哑巴。 　　班上的同学都不愿意理他，嫌弃他是一个哑巴。他也不轻易用双手表达自己，因为那样只会引来别人的嘲笑。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有时候，他会想起爷爷，会想起在乡下的生活，想起音乐给自己插上翅膀的那种快乐，可是这样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他无法不让自己幻想着逃离这个城市，而这个幻想，是那样的不切实际。 　　一天中午，他吃过午饭早早地来到学校，进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来的人并不多。于是，便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准备看一会儿书。忽然，从后面钻出一个簸箕，簸箕下面好像有人。他猛然间被吓了一跳，喉咙里却无法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簸箕下面才钻出一个女孩子的头，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对着他善意地微笑：“我叫苏小小。” 　　阿左不知道如何是好，便任由她顶着一个簸箕站在那里。苏小小轻轻移了一个方向，继续说道：“我是苏小小。” 　　阿左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跑来这里跟自己说这些。 　　叫苏小小的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在阿左的桌面上找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在上面飞快地写道：“我叫苏小小，我觉得你用手语的时候特别地优雅。” 　　阿左接过笔，也在本子上写道：“是在嘲笑吗？” 　　苏小小摇摇头，又写：“我外婆也用手语。我不懂，能教我吗？” 　　“你想学，叫你外婆教。”（手写） 　　“我外婆在乡下。”（手写）想了想，又写道，“我也有一个毛病。” 　　阿左不语，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她笑着在阿左的本子上继续写道：“我有严重的近视。”说完迅速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副眼镜在空中扬了扬。 　　阿左看她那个认真样，也不禁笑了，但是马上在本子上写道：“我能听，只是不会说话。” 　　她看了，立刻哈哈大笑，说道：“那以后我说你写。” 　　从这以后，阿左和小小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有时候，小小会突然一溜烟儿地跑到阿左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阿左的文具盒里放些吃的东西，比如瓜子、花生糖、巧克力什么的，也没等阿左说拒绝或者谢谢什么的就又跑了。 　　有时候，阿左也会教她一些手语，可是她学得很快，忘得也不慢。今天学会了这个动作，到了第二天就又忘得干干净净。不过时间一长，小小总还是学了不少手语，两个人沟通完全没有问题。 　　阿左和小小说到乡下的时候，小小每次都是静静地聆听着，厚厚的大镜片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个不停。 　　有一次小小生日，两人约好放学后一起去吃冰激凌，阿左送给小小一个用芒草结成的蝈蝈。小小对阿左说，有一天她一定会去阿左的家乡探望躺在坟墓里的爷爷。 　　阿左抬头看看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默默地点头。 　　忽然，小小从阿左的书包里抽出露在外面一点的红色竹管，说：“你会吹笛？” 　　“会一点。”（手语） 　　“可以吹来听听吗？” 　　“不可以。我只吹给爷爷听。”（手语） 　　小小马上失望地垂下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阿左从乡下来到城里已经有一年多了。他记挂着爷爷的坟头是否长满了青草，院子里的那棵枣树结的枣是否又被邻居家的小孩打得光光的。 　　一天周末，他躺在竹席上拿着笛子慢慢地把玩着，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中。可是不久，沉思马上被电话铃给打断了。平常，他是不接电话的，可今天父母都不在家，电话又固执地响个不停。 　　他慢慢地从席子上爬起来，踱到放电话的茶几边。 　　没想到竟然是苏小小。 　　“如果是阿左请敲敲电话筒，如果不是请放下电话。”小小清脆的声音。 　　阿左果然用手在话筒上敲了敲。“阿左！”小小高兴的声音。 　　阿左又敲了敲。 　　一阵沉默，小小这才缓缓地说道：“我明天要走了。” 　　阿左一听，呆了，事情来得是这么地突然，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同学们都说要送我，你来吗？” 　　又是一阵沉默，伤感在两个孩子之间蔓延。 　　 “本来打算早点跟你说的，可怕你难过，你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说到这里，她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阿左想安慰她几句，可自己跟她一样难过。 　　第二天，天空下着绵绵的雨，弄湿了这块土地，也弄湿了所有伤心人的心。阿左带着悲伤的心情跟在同学们的后面来到车站，远远地就看见小小站在父母的身边。 　　见到阿左，她的眼睛满是期待。 　　阿左慢慢地从包里掏出笛子，然后缓缓将笛子放在嘴边，吹起那首著名的《长亭送别》。悠然的音乐声响起，震撼了所有的人，而那些常常嘲笑阿左的孩子们，这时都带着倾慕的表情看着他。旋律从笛管飞舞到空中，又慢慢落到人们的心头，悲伤的离别之情弥漫了整个车站。 　　小小满脸泪水地站在那里，缓缓地抬起双手，伴随着音乐在空中慢慢地、优雅地划出手语：“阿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