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铭箴:放于利而行,多怨
赵文雅
孔子的话很经典，经常是一句话便点到关键处而成为永远的名言警句。
《论语·里仁》篇中第十二章，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就七个字，如果不深入思考，便会轻轻放过。但这七个字却道出一个极其深刻的道理，其中蕴含着治家治国甚至普天下处理各种复杂关系的一大原则，其警世意义可以跨越古今中外，直到现在依然是入木三分的最为深刻最为犀利最为精彩的见解。
孔子说：“只是依据利益来行事，一定会招致很多怨言。”这里的“放”是放纵的意思，引申为完全依据，完全从“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和解决问题，来处理人际关系以及社会各种关系，便一定会产生许多怨恨、怨言、怨气。
利益公平原则是人类任何社会都追求的目标，但如果仅从利益角度考虑，则很难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办法衡量。况且人在物质利益方面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因此要有道德的约束。如果将物质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大多数社会成员将不择手段，不讲道义，社会风气将会极端恶劣，整个社会就会怨声载道，人们的幸福感会顿然消失。见钱眼开而不加强仁义道德建设将是最大的灾难。
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说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成了英国外交的立国之本。这句话近来极其流行，便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经典语言。按照这个逻辑推衍开，每个人都将以自己为圆心，画个圆圈，凡是对我有利益，便要追求，其他一切都不管。每个地区每个国家都如此，那么世界便会成为一个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算计，相互拆台的乱糟糟的大战斗场。就会“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战争的阴云就会笼罩在小小地球的上空。正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才使得如今的世界动荡不安。
以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前段时间小品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几乎成了流行语。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这些腐朽丑恶现象都是钱闹的，也就是“放于利而行”的后果。腐败分子贪污，动辄就是百万千万甚至多少亿。也是“放于利而行”的后果。更深层更可怕的是社会现实造成人们的是非观念失衡，造成一种比较普遍的心理变态。现在很多人笑话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老干部，有的当了二十年公社社长，到退休也没有多少钱。而今新乡长，新村长，三五年便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于是很多人便说老干部，真熊，没有本事。廉洁被嘲笑，贪污被艳羡，黑白颠倒，是非颠倒到如此地步，都是“放于利而行”造的孽。
那么，孔子不提利益吗？孔子以及儒家是如何看待利益的呢？孔子从来没有说过不追求富贵利益，而是要通过正当途径获取利益。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如果“以其道得之”，当然是心安理得的。孔子到卫国，卫灵公一次付给他在鲁国一年的工资，老夫子不推辞。孔子还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语·述而》）。再看看孔子对于利益的具体做法。弟子原宪为他管理采邑，孔子按照当时公平的价格给发工资，原宪推辞不要，孔子命令他必须留下。如果原宪不需要这么多钱，他可以救济他的亲戚邻居。孔子弟子公西华出使，冉有请求给公西华母亲一些粮米，孔子指出一个数量，冉有实际多给很多，遭到孔子的批评。这些都表现孔子提倡“公平原则”的具体体现。
那么，在具体处理事务时，利益到底应该处在什么位置呢？如果仔细分析孔子和孟子的话，就会理解儒家很重视利益，但更重视“义”。义的繁体字是“義”，上面是羊，下面是我，是会意字。我是大斧子，“義”的最本始的意义是把一只羊从中间分开，非常平均。即“義”的本义便是平均、公平。实际一直到今天，义的最主要的意义依然是公平。大家仔细想，天下各种各样关系中，还有什么比公平更重要的吗？義绝不是现在理解的什么义气，義的前面要加一个正，即正义才是本来的意义。很有意思的是，汉字中用羊为主要部首的三个字都是会意字。“善”是上下结构，上面是羊，下面是言，“羊言”为善。“美”字上面是羊，下面是大，“大羊”为美。善、美、義都是褒义词，都是中国古代很重要的范畴。很有趣味，此处不多讲。
所以，古代先贤论述义利关系的太多了。孔子提倡九思，最后便是“见得思义”。（《论语·季氏》）子张也说：“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论语·子张》）见到利益要想获取是否公平，是否符合正义。孟子更明确说：“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司马迁说：“取予者，义之符也”（《报任安书》）。孟子有一大段关于“义利”之辨的言论，很有逻辑性和实践意义，但文章较长，这里不多说。
“放于利而行，多怨！”多么精彩很深刻的见解！如今世界的乱局，便是不能正确对待“义”和“利”关系之错误思维种下的恶果。如果见利忘义，小到夫妻、父子、兄弟、姐妹、朋友之间都会斤斤计较，锱铢必争，只会冷冰冰，凄惨惨，哪里还会有一点温情亲情？大到地区之间，国家之间，只会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哪里会有一点和谐安静？
因此，人类应该摒弃“永恒的利益”而追求永恒的公平正义，在公平正义原则下的利益追求才是可以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