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姿势:论西方丘比特之箭和中国月老红线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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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乎用户，

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丘比特的希腊神话对应神袛乃是厄洛斯，厄洛斯在最早的神话里（神谱）是自宇宙诞生之时由 Chaos 卡俄斯化生出来的原始神之一，是掌管爱欲和性欲之神。在柏拉图的【会饮】里才变成阿佛洛狄忒之子，又在罗马神话里相对应出维纳斯和丘比特。不管是厄洛斯还是丘比特，他们手中所持的是拥有射出“爱情和憎恶之箭”的能力（金箭和铅箭），这其中都完全没有“命”or“destiny”可言，完全只是凭个人喜好行事而已。

举个栗子:

阿波罗嘲笑丘比特是熊孩子，于是丘比特就把憎恶之箭射向了达佛涅，而把爱情之箭射向阿波罗……喜大普奔的虐恋发生了，达佛涅为了逃避阿波罗，居然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求而不得，只好把自己的头冠变成了月桂树枝。

在关于厄洛斯 / 丘比特的神话里面，最不能忽视的自然是关于他自己的那一个：

丘比特的母亲维纳斯看到凡间有一个公主普绪刻居然比自己还要漂亮，于是就让丘比特去让她射出金箭和怪物配对。丘比特被普绪克的美貌迷住，居然被自己的金箭划伤了，自己爱上了她。普绪刻被美神维纳斯所嫉恨，所以没有人会爱上她，其父母得到阿波罗的神谕，说她未来的丈夫是个人和神都斗不过的恶魔= =，只能把她送到山上去。于是普绪刻到了山上，却发现这是一座行宫，在此处所有的仆人都有声无形，每晚她的丈夫就会来和她在黑暗中幽会……她却一直无法得知对方的相貌。时间久了之后，普绪刻觉得非常孤独，她丈夫便让她把两个姐姐招到山上来陪伴……姐姐们来了之后被行宫的土豪惊呆了，于是羡慕嫉妒恨地告诉普绪刻说她丈夫其实是巨蛇，让她半夜去割下丈夫的头才能恢复自由。当晚她取灯一照，却发现对方非但不是恶魔还是美男子，这时候一滴灯油滴落在丘比特脸上把他烫醒了。丘比特恼怒对方不信任他，于是就飞走了，还把行宫也收了回去，把普绪刻丢回山下。。

普绪刻痛失所爱，只好到处晃悠想找回丘比特，一日来到母性和农业之神得墨忒耳的神殿，帮对方打扫了屋子之后终于获得一条明路，找到了婆婆维纳斯的神殿。维纳斯不愧是个恶婆婆。。各种折腾普绪刻，包括让她分开五谷，去拔金羊毛什么的……丘比特在暗处不忍，都偷偷的帮她完成了。维纳斯不肯罢休，让她去阴间给冥后塞福涅送盒子讨要“美貌”，却不告诉她怎么去阴间……普绪刻心想这回只能死了，于是想去跳楼，这回丘比特又在暗处发声指引她怎么去冥国，又告诫她无论如何不能偷看盒子里的内容。顺利拿到盒子之后，普绪刻本性难改继续花样作死……偷看了盒子……谁知道盒子里的却是睡眠鬼，她被附身当场倒下睡死过去。丘比特不得不现身把她唤醒，又跑去宙斯那里让他向维纳斯说情，终于得到了宙斯的祝福，让普绪刻成为了灵魂之神。

丘比特不是小孩，他最初的形象是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后来才变成手持弓箭的小孩。与其说他掌管的是爱，倒不如说是渴望“desire”，当然这其中包括了爱欲两者，在罗马时代，“渴望 / 欲望”的部分被放大，甚至可以延伸到对一切包括权力的欲望上面。

从关于他本人的神话里也可以看出，其蕴含的意味是“无法抑制的吸引力，爱和欲望”和附带的惩罚以及折磨（爱的代价）。

再来看月老，月老的前身是“地曹”也就是阴间掌管婚姻的冥吏，出自广异记：

張仁亶，幼時貧乏，恒在東都北市寓居。有閻庚者，馬牙荀子之子也，好善自喜，慕仁亶之德，恒竊父資，以給其衣食，亦累年矣。荀子每怒庚，耄骸溉晟特溨鳎瞬艑W之士，於汝何有，而破產以奉？」仁亶聞其辭，謂庚曰：「坐我累君，今將適詣白鹿山，所勞相資，不敢忘也。」庚久為仁亶胥附之友，心不忍別，謂仁亶曰：「方願誌學，今欲皆行。」仁亶奇有誌，許焉。庚乃私備驢馬糧食同去。六日至陳留，宿逆旅，仁亶舍其內房。房外有床，久之，一客後至，坐於床所。仁亶見其視瞻非凡，謂庚自外持壺酒至。仁亶以酒先屬客，客不敢受，固屬之，因與合飲。酒酣歡甚，乃同房而宿。中夕，相問行李，客答曰：「吾非人，乃地曹耳。地府令主河北婚姻，絆男女腳。」仁視其衣裝，見袋中細繩，方信焉。因求問己榮位年壽，鬼言亶年八十余，位極人臣。復問庚，鬼耄骸父殻瑹o位祿。」仁亶問何以致之，鬼耄骸富蚪O得佳女，配之有相，當能得耳。今河北去白鹿山百余裏，有一村中王老女，相極貴。頃已絆與人訖，當相為解彼絆此，以成閻侯也。第速行，欲至其村，當有大雨濡濕，以此為信。」因訣去。

仁亶與庚行六七日至村。遇大雨，衣裝濕汙，乃至村西求王氏舍焉門，久之方出，謝客耄骸讣矣行〔坏靡猓赃t遲，無訝也。」仁亶問其故，耄骸讣何ㄒ慌仍S適西村張家。今日納財，非意單寡，此乃相輕之義，已決罷婚矣。」仁亶等相顧微哂。留數日，主人極歡。仁亶乃耄骸搁惡钍且淹獾埽⒛暾I學，未結婚姻。」主人辭以田舍家，然有喜色。仁亶固求，方許焉，以馬驢及他賫為贄。數日，成親糸惡钪雇跏希蕘崻毻魅速浰椭Ｆ溽釘的辏蕘嵾w侍禦史、並州長史、禦史大夫知政事。後庚累遇提挈，竟至一州。

在此处可以看到，原始文本里面“地曹”的权力是极大的，不仅“主河北婚姻”，还可以随意更改配对甚至是人的命运。

而到了【续玄怪录 - 定婚店】里面记载的月老，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定婚店说的是有个叫韦固的大龄青年去相亲，某晚在投宿的客栈中遇到一个老人在看一本天书，韦固于是问老人这是什么书，老人答这是掌管姻缘之书，韦固问自己的姻缘，老人便说客栈旁边卖菜的独眼妇人三岁女儿就是他将来的妻子，而且还要等十三年才能娶上老婆……韦固一听感觉再不能爱了……于是居然让仆人去把女孩杀死，混乱中刺中女孩的眉间，于是韦固就拉着仆人跑了……之后辗转多年，韦固一直单身，在某地做官的时候，刺史很赏识他于是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成亲之后韦固看到妻子眉间一直贴着花钿，突然想起当年旧事，一问之下才知道说原来她就是当年的女孩子。

这个故事所叙述的其实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命定婚配：

- 韦固要刺杀女孩的原因其实是“吾上大夫之家，娶妇必敌，苟不能娶，即声伎之美者，或援立之，奈何婚眇妪之陋女”即嫌弃卖菜妇人的女儿配不上自己。

- 而月老当其时试图说服他：此人命当食天禄，因子而食邑，庸可煞乎

吊诡的地方是，月老虽然说“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 从女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事情真相原来却是“妾郡守之犹子也，非其女也。畴昔父曾宰宋城，终其官。时妾在襁褓，母兄次没。唯一庄在宋城南，与乳母陈氏居去店近，鬻蔬以给朝夕。陈氏怜小，不忍暂弃。三岁时，抱行市中，为狂贼所刺，刀痕尚在，故以花子覆之。七八年前，叔从事卢龙，遂得在左右。仁念以为女嫁君耳”

而后来韦固和女孩的儿子当了雁门太守，女孩因子而贵，被封为太原郡夫人，果然应了月老“有食邑”的话。

可以看到在这个婚姻观里面，是“贵贱”重于“贫富”的。韦固纵使出身于上大夫之家，却是个到处飘零的孤儿，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和之相亲的人家乃是”潘司马”，更加有讽刺意味的是，月老一边说着贵贱不碍，却将他的相亲评论为“未也，命苟未合，虽降衣缨而求屠博，尚不可得，况郡佐乎”。劝说韦固不要将就。

而更重要的，也是和广异记的记载完全不同的地方则是“姻缘前定”，又多少可以看到“天意弄人”及“人世无常”。和“地曹”随手送良缘的好人风不同，月老的形象也是一开始就带有几分恶趣味。在韦固的故事里面，他明明是想劝对方“你值得更好的”，说出来的却是你得再单身十三年才能娶到一个卖菜老太婆的女儿……韦固怎能不(╯‵□′)╯︵┻━┻呢。而在后来的传说文本里面，月老和红线则更多的和“怨偶”联系起来而非良缘，比如乱点鸳鸯谱一类的。

最后一个方面来说，月老是唐代才出现的传说人物，这时候聘娶婚开始进入律法，媒妁制度也完善起来，而月老和红线也可以被视为起到婚姻媒介的作用，传说中他是按照每个人的条件和前缘因果来进行配对，在这里面很难说有多少是月老的主观意愿（实际上当然还是有的只是没有绝对权力），或者说他只是“因果”的执行人。“牵红线”并不如丘比特的箭一样，是神力的某种体现，而更属于月老的工作。大部分的研究认为，月老信仰体现了唐代爱情观和宗族礼教的一种冲突和妥协，把媒妁婚配的家族力量弱化为是姻缘前定，从而起到一种消极的抵抗作用。

所以……小结一下，虽然丘比特的金箭和月老的红线都是一种“不可抗力”的体现，背后的立意却着实不同。当人们向丘比特祈福的时候，想的是让金箭把双方的纽带变得更加紧密，哪怕背后隐藏的是爱的代价；而去月老祠的时候，想的却是“赐我一段好姻缘”，本质上是功利主义的在祈求月老放水，（无视因果的）让自己命定的另一半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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