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枪声
王二黑是个神枪手。据说,他打枪的本事,已经远远超过杨家将的“百步穿杨”。他想撂倒哪个,你绝对跑不了。在战场上,他那“啪啪”的枪声,令敌人闻风丧胆。 他的神枪也从不讲情面。一九四五年夏天的一个雨夜,县大队在焦河南岸的树林里休整,儿子王小黑没有答对口令,他立刻向警卫员要过枪,一枪把儿子撂了。 王二黑就像一部故事集,说到他,就必然要说到他打枪的本事,说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王二黑临近离休时,转业到了地方。他想在有生之年,陪伴他已故的父母,和埋在牟山的妻儿。他感觉太有愧于这个家了。王二黑回到牟山村后,成了一个病恹恹的老人。他的生活也一下子平淡起来,平淡得没有了任何故事。 腊月的一个早晨,天空中正飘着雪花,王二黑又来县城住院了。他有哮喘病,每年冬季都要来医院。县委领导知道后,考虑到他没有亲生儿女,便决定派我去陪护。 来到医院,我找到了王二黑所在的病房。王二黑正在输液,已经睡着了。他瘦弱的身子裹在棉被里,脸色有些苍白。 陪王二黑来医院的是一位中年汉子,黑脸,有一双特别粗糙的大手。他自我介绍说:“俺叫王小尿,他是俺二爷爷。在乡下,二爷爷一直由俺照顾着。” 问到王二黑老人的病情,王小尿只是凄然地摇了摇头。 我俩正说话时,有人来敲门了。来人我认识,是S局的张局,他手里拎着贵重礼品。我很疑惑:王二黑离休后很少来县城,除了报销医药费;许多人也只是知道他的故事,并未见过他本人;这张局怎么会认识王二黑? 张局看见王小尿,立刻伸出了双臂。王小尿窘迫地从张局怀里挣脱出来,忙着给张局倒水。张局从提包里掏出几沓新钱,放在了王小尿的手里。 王小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挥舞着那双大手赶紧把钱推开: “大哥,俺有钱,俺――” “我们是亲戚,老人家看病缺钱,咋不给我说!”张局微微一笑,把钱放在了茶几上。 王小尿只好收下:“等俺二爷爷的医药费报了,俺就还给你,谢谢你哩!” 王二黑朝我们翻了个身。他努力地睁了睁眼,却没有睁开,只是眯成了一条线,像是在瞄准的样子。然后,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开后,又走进了两个年轻人。来人我也认识,是县纪委的两位同志。 两个年轻人先是转达了县纪委领导对王二黑的问候,然后又说,他们找张局有点事。张局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王二黑,铁青着脸跟着走出门去。我和王小尿把他们送了出去。 这时,王二黑的嘴唇又动了动,却发出异常清晰的声音:“啪――啪――”随后,他又扭头睡去了。 张局和县纪委的同志走后,王小尿在门口小声地问:“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我点点头。张局此时被县纪委的同志带去,就肯定与本地发生的一件大案有关。前几天,本县的一位重要领导被双规了。随着案件调查的展开,那位领导失去了平日的锐气,供出了许多下属官员,案件的性质也由简单的生活问题演变成了行贿受贿,甚至还牵扯出了人命案。 我们回到病房时,王二黑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招呼我坐在床沿上。 “那混小子是我的亲戚,”王二黑费力地喘了一口气,右手握做手枪状,“他爷爷就是我的内弟,是我亲手枪毙的。那年,我们县大队被敌人围困在山里,饥饿、伤痛威胁着我们一百多号人。我派他带着仅有的五十块大洋下山寻粮、寻药,而他却一去不返。等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我们仅剩下了三十多人。我们在镇上的一家妓院找到了他。五十块大洋呀,就这样被他挥霍了。想想死去的战友,我举起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张局的爷爷竟然是王二黑的内弟,因为五十块大洋死在了他的枪下。 “现在,县纪委只是找张局谈谈话,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您放心吧!”我忽然意识到,从张局来到病房时,王二黑可能一直是醒着的。 王二黑摆了摆手:“这个,――就不要说了。” 傍晚时分,雪下得更大了。王小尿有事回村了,我一个人陪护着王二黑。他跟我谈了很多,他谈到了把儿子送上战场的老母亲,谈到了他胆小自私的内弟,还谈到了那可怜的王小黑。 半夜里,雪渐渐停了。王二黑讲累了,才慢慢地睡去了。 快要天明时,王二黑忽然喘息急促起来。我赶紧去叫值班医生。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医生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身体太弱,肺功能已经衰竭了!” 王二黑脸憋得通红,眼角却挂满了泪花。他高举着胳膊,右手做手枪状:“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