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伤仲永
时至今日,伤仲永
曹艳霞
(西峰区北街实验学校 甘肃 庆阳 745000)
《伤仲永》是王安石青年时代所作的一篇著名散文,讲述了‚天才‛方仲永幼年时天资聪颖,却因缺乏自身努力与后天教育,最终‚泯然众人‛的故事。也许,像方仲永这样‚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便能‚指物作诗立就‛的神童并不真实存在,但有极高天赋,却最终流于平庸的人不在少数。因此,这个故事在当下社会仍有重要的教育意义,如果结合现实,重新解读方仲永的故事,我们会得到新的启迪。
方仲永的江郎才尽是其自身、父亲、乡亲共同影响的结果,这启发我们通过家庭、社会环境来思考‚天才教育‛这一永恒的话题。
‚伤仲永‛首先要提及的是他的父亲,文中说‚(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等到仲永啼而求之,父亲才‚借近旁与之‛。可见,仲永的父根本就没有让他读书的打算,这种‚无打算‛并不是由于‚世隶耕‛,而是家庭没有读书的风气和愿望。他的父亲对于读书‚为何‛与‚何为‛全然不知,等到‚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其父便顺理成章将读书理解为装点门面、牟取钱财的手段,于是‚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基于上述原因,仲永父亲贩卖儿子禀赋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也是能够被人理解的,毕竟古往今来,拥有学识本就是人们获取金钱的手段之一。
仔细体会故事中仲永父亲这个角色,我们会发现,他对仲永最大
的负面影响不是其他,而是一种虚荣心的膨胀。对照当今社会,我们依然能够发现仲永父亲的影子。
‚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一个‚扳‛字,一个‚环‛字,简笔勾勒出父亲骄傲得意的神情,在当今社会,这种神情还经常浮现在家长会结束后‚优等生‛家长的脸上。不错,孩子是父母的希望,父母也为了这个希望含辛茹苦地培养孩子。然而,这种‚希望‛说长远了是孩子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说近一些就是为了满足一些家长的虚荣心。在如今的教育体制下,分数成为了满足虚荣心的唯一手段,就如同仲永‚指物立就‛的诗一样。我们暂且抛开教育体制的客观现状,仅从心理的角度来谈,家长的昂头与低头,孩子的自信与自卑都取决于分数这唯一的因素显然是荒谬的。想必以下的情景是我们都亲身经历过的,我们不是其中的一方,便是另一方了。闲聊的饭桌上,‚天才家长‛们眯着眼,仿佛在回味一坛醇酿一般陶醉于自家孩子取得的一点成绩,侃侃而谈,传授着教子的秘方。‚天才儿童‛们顿时感到一阵舒畅,都不能够在凳子上坐稳了,仿佛要‚羽化而登仙‛了。另一方呢,家长一面认真地聆听着谆谆教导,一面拍着自家孩子的头‚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学着点……‛‚天才家长‛笑了,故作谦虚推辞一下,又继续吹嘘起孩子的过人天赋了。想必方仲永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饭桌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吧,对待仲永不是‚不使学‛,而是不给他学习的时间吧。
扼杀今之方仲永的,除了家长的虚荣心,还有老师过分的表扬。表扬是要通过对比划分出高低贵贱的,然而学问要达到怎样的程度才
算是最优秀的呢?又有谁能说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呢?老师的表扬与家长的虚荣心如出一辙,他们对孩子的定位会变成一套模式,在孩子幼年时便装在他身上,从此,孩子只能按照既定模式的要求成长,他认识到的只是他人话语构造下的‚镜中自我‛。孩子就此成为家长和老师臆想下的作品。然而,孩子自己是感觉不到的,他们在过分的溢美之词中飘飘欲仙,像方仲永一样安于现状,没有进步的动力更没有创新的意识,最终走向学问的死胡同。老师和家长,少一点表扬多一点多维的评价标准吧,否则,你们的话语就是扼杀孩子的第一把匕首。
导致仲永‚泯然众人‛的第二个原因是他的乡人。和父亲相比,乡人包括秀才们对仲永的态度代表了社会评判的主流价值取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乡人们成就了仲永的‚天才‛之名,又促使这样一个‚天才‛江郎才尽。《伤仲永》一文中对乡人的正面描写不多,但字字精辟。
首先,我们来看看乡人们认为仲永是天才的缘由——‚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这里的理据上文可知是‚养父母,收族‛之理)‛,仲永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实属不易,但仅靠‚文理皆可观‛来评价文章的优劣我不敢苟同。当然,这里有当时文学典范的要求,但隐去历史文化背景的特殊性,这种‚文理皆可观‛的文章也是今之方仲永效仿与膜拜的对象。
今之方仲永,在高考模范作文的指导下,成功地写成了一手无可挑剔的‚文理皆可观‛的文章。时而半文半白,简单的意思非要用一连串的诗词拼接成一句话来传达;时而感慨万分,大段的排比、反复,
旨在凑够作文要求的字数。大体都讲些亘古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以求应对考试万无一失。著名散文家梁实秋在《我的一位国文老师》中,引用了老师在写作方面对自己的教导,这同样有利于改善当今考场作文的种种弊端。——‚徐先生之最独到的地方是改作文。普通的批语‚清通‛‚尚可‛‚气盛言宜‛,他是不用的。他最擅长的是用大墨杠子大勾大抹,一行一行的抹,整页整页的勾;洋洋千余言的文章,经他勾抹之后,所余无几了。我初次经此打击,很灰心,很觉得气短,我掏心挖肝的好容易诌出来的句子,轻轻的被他几杠子就给抹了。但是他郑重的给我解释一会,他说:‘你拿了去细细的体味,你的原文是软爬爬的,冗长,懈啦光唧的,我给你勾掉了一大半,你再读读看,原来的意思并没有失,但是笔笔都立起来了,虎虎有生气了。’我仔细一揣摩,果然。他的大墨杠子打得是地方,把虚泡囊肿的地方全削去了,剩下的全是筋骨。在这删削之间见出他的工夫。如果我以后写文章还能不多说废话,还能有一点点硬朗挺拔之气,还知道一点‚割爱‛的道理,就不能不归功于我这位老师的教诲。徐先生教我许多作文的技巧。他告诉我:‚作文忌用过多的虚字。‛该转的地方,硬转;该接的地方,硬接。文章便显着朴拙而有力。他告诉我,文章的起笔最难,要突兀矫健,要开门见山,要一针见血,才能引人入胜,不必兜圈子,不必说套语。他又告诉我,说理说至难解难分处,来一个譬喻,则一切纠缠不清的论难都迎刃而解了,何等经济,何等手腕!诸如此类的心得,他传授我不少,我至今受用。‛——试问今之方仲永的文章若经徐老师改过还能称得上是‚天才之作‛吗?
其次,乡人对仲永的追捧也将他送上了天才的祭坛。‚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说乡人附庸风雅恐怕为过,仲永的文章再如何‚文理皆可观‛,他毕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这种狂热的追捧只源于一种‚朴实的猎奇心理‛。
除了父亲和乡人,伤仲永最终要惋惜的还是方仲永自己。
当今的方仲永难道还少吗?天资超群的孩子并不少见,而一种招摇聪明的态度使他们比常人更加肤浅,最终不免流于平庸的命运。浮躁,如方仲永,五岁属文便要‚自为其名‛;浮躁,也如现如今的‚天才‛们。当今社会,快餐文化席卷全国,年轻的一代乘着疾驰而去的‚现代化列车‛追赶时尚,在‚非主流‛的浪潮中‚勤奋‛早就被贴上了愚钝、懦弱的标签,人们崇尚‚聪明‛,而展现‚聪明‛的方式便是表现出自己不用付出努力,成功也是唾手可得之物。‚不劳而获‛恐怕是缺乏基本常识的人朴素的信仰吧,讽刺的是,它的践行者便是我们公认的天才们。正如王安石先生在《伤仲永》一文末段的评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于人,得为众人而已耶‛,我们之中大多数都是‚不受之于天‛的‚众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又有谁能说自己是十全十美的完人呢?‚勤能补拙,近乎智‛,否则,我们想成为‚众人‛都不能够了。孟子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中早就阐明了这个道理。
方仲永无疑是一个天才,然而天才缺乏自身的努力与后天的教
育,就如同幼苗缺少了肥沃的培土与生长必须的阳光和水一样,会因为畸形的环境而最终夭折。
时至今日,伤仲永。天才的成长从某个角度来说,比常人面临着更多的‚隐性危机‛,来自自身、家庭与社会环境的一些微妙因素会悄然改变着孩子的心理,如不悉心呵护,‚贤于材人远矣‛的天才也不免‚卒之为众人‛的命运。
可是,这世上存在真正的天才吗?我们都在努力摆脱‚固众人,又不受之于人,得为众人而已耶‛的命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