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北京的生态危机:比雾霾更危险
杨东平注：为胡堪平的新书《首都的奢侈性水消费》作序。
写此文时，北京正在遭遇一个月内的第四场灰霾，漫天昏晦，毒雾弥漫，市民成“人肉吸尘机”。而且不止北京，整个华北、中原也笼罩在不祥的烟雾之中。肆虐的雾霾似乎使人们淡忘了平时愤恨不已的房价高企、交通拥堵、食品安全，以及半年前那场夺走70多条生命的“7.21”暴雨。刚刚树立“世界城市”新目标的首都，城市病和环境危机令人心惊，被揶揄为“首堵之都”、“毒都”。然而，就首都的环境危机而言，上述这些也许都不是最危险的。北京最深重的资源和生态危机、危及古都生死存亡的，是水资源短缺。
这就是胡堪平这本分量沉重的小书，为我们揭示的第一重真相。作为自然之友的首届理事，堪平兄是资深的环保人士。从2010年对北京滑雪场的调查开始，他连续3年对北京市的水消费状况进行调查，涉及洗浴行业、滑雪场、高尔夫和洗车业等高耗水行业，调查报告收录在自然之友撰著的《中国环境绿皮书》中，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北京缺水，似乎尽人皆知；但究竟缺到什么程度，相信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胡堪平告诉我们，在全世界人口过千万的特大城市中，北京是人均水资源量最少的。按照我国制定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缺水标准——人均水资源量低于3000立方米为轻度缺水；500至1000立方米为重度缺水；低于500立方米的为极度缺水；300立方米为“维持适当人口生存的最低标准”。以2011年8月北京市常住人口总数1962万计，北京的人均水资源量约为100立方米，仅为我国“维持适当人口生存的最低标准”的三分之一，而按照联合国有关标准，人均水资源小于1000立方米即处于“灾难性水缺乏”状态。说北京的水资源状况是“灾难性”或“极端危急的灾难性”，都是毫不过分的！
问题是作为首都的市民，我们感觉到这种灾难性、危机、或者短缺吗？有过如同在沙漠中那样对水的珍贵和珍惜吗？我们见惯了浇灌不止的大草坪，波光粼粼的大剧院，随音乐变幻起舞的喷泉，干涸河道上的迤逦水景等等，一派水源充沛，生态谐和的帝都景象。而且，我们身边充斥着从人造滑雪场、高尔夫球场、洗浴中心、人工温泉、洗车业等各种浪费、挥霍水资源的现象。在这种环境中，说什么北京的人均水资源只有全国的二十分之一、全球的八十分之一、是沙漠国家以色列的三分之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就是胡堪平为我们揭示的第二重真相：首都的“奢侈性水消费”。不仅绝对短缺，而且还在大肆挥霍浪费，这才是真正的危机！奢侈性水消费问题最突出的，是严重失控的高尔夫行业。在北京这个极度缺水的城市，周边竟然有170多座高尔夫球场（含练习场），占到了全国的近三成之多！高尔夫球场的年耗水量为4000万立方米，约为100万市民的标准用水量。与国外主要使用中水不同，北京的高球场、滑雪场等用水，靠大量抽取地下水。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管，北京的“灾难性水危机”仍在持续恶化之中。
调查和揭示这一状况，不仅需要知识和方法，尤其需要的是直面现实、敢于担当的道德勇气。胡堪平称他对北京水环境、水生态问题发出的警示，其实是对北京养育之恩的回报：“对这座城市的每一滴水表达一份尊重、感谢和爱护之情”。滴水和涌泉的比喻，今天具有了写实的新意。北京几近干涸的“滴水”亟待清泉、涌泉的注入。但这首先并不是指引水、调水，而且疏浚每一个人的“心泉”。甘地是这样说的：地球可以满足人们的需要，但满足不了人们的贪婪。没有心中的清澈澄明，再调多少水也填不满人的欲壑。
但愿胡堪平的“盛世危言”能够令我们警醒，去珍惜环境，保护生态，建立一种节水、节能、低碳的生活方式，争取首都的可持续发展，使祖国美丽的古都有可能在我们这一代手中继续保存下去……
201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