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何为?--说[三国演义]开篇词

May.,2004

第33卷　第3期　　　　　　　JournalofInnerMongolia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SocialScience)　　　　　　　Vol.33　No.3

2004年5月　　　　　　　　　　　　　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道　德　何　为?

———说《三国演义》开篇词

李子广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明代状元杨慎的《临江仙》词,原是其历史词话中“说秦汉”的开篇词。毛氏父子笔削《三国》而把它　　[摘　要]　作为小说开篇,其意义内涵发生变化,而与《三国演义》的悲剧性主题发生联系。这首词是毛氏修订《三国》的传神点睛之笔。它既关乎小说的境界主旨,又体现出修订者的才调文心。

[关键词]　杨慎;毛氏父子;尊刘贬曹;悲怆

[中图分类号]I207.4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27623(2004)0320051205

毛氏父子为什么要把它移入《三国》?这首词被移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三国》后,其内涵有无变化?作为毛本《三国》的重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要组成部分之一,这首词是提高了还是损害了小说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的思想与艺术?等等。只有较好的解决了这些问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题,才能真正读懂这首词,也才能真正读懂《三国》。这首《临江仙》词是明代状元杨慎的作品。它原是杨

(以下简称)慎编纂的《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词话》中“说秦汉”的开篇词。清毛纶、毛宗岗父子将它置

于《三国演义》卷首,作为小说的开篇,这首词便更加广泛地流传开来。

(以下简称毛本毛氏父子修订的《三国演义》《三

),作为后来最流行的本子和最后定本,在国》《三国演义》一书的演化上十分重要;而作为毛本《三国》的这首开篇词,其作用和意义也同样十分重大。

《三国演义》现存最早的刊本是明嘉靖壬午年(1522)刊刻本,名为(以下简称嘉《三国志通俗演义》

)。毛本靖本《三国》《三国》主要就是在这个本子的

基础上修改、增删而成的,在思想和艺术方面较嘉靖本《三国》都有较大提高。这首《临江仙》词被毛氏父子看中,移入小说篇首,是服从于毛本《三国》的整体的思想与艺术需要的。这实际上就必然会牵涉到这样一些问题:杨慎的《临江仙》词的本来内涵是什么?

一、状元杨慎及其《临江仙》词

明代状元杨慎因触怒皇帝,半生放逐。他不甘

[1](P103)

心为“天地之蠹”而埋头著述,耽于艺文。其《词话》即为讲唱文学名作。这篇作品,实际上寄寓着他经历坎坷平生后,对历史与人生的感悟、洞悉。

杨慎是一个状元。他出身官宦之家,科第家声,盛极一时。他家从祖父起,四代出了六个进士一个状元。这位状元,即为杨慎。家乡新都人常以“相如

[1](P9)

赋、太白诗、东坡文、升庵科第”并称。杨慎父亲杨廷和为成化十四年(1478)进士,擅长诗文词曲,母亲黄氏亦有较高文化修养。生于官宦书香之家的杨慎,从小便受到良好的启蒙教育。少年杨慎在诗文创作上即崭露头角,曾受到当时文坛大家王廷相、李东阳的称赏。杨慎于正德六年(1511)状元及第。其殿试状元策受到读卷官李东阳、刘忠、杨一清的称

[1](P34)

赞,评为“海涵地负,大放厥词”。授修撰,供

[收稿日期]2004204206

[作者简介]李子广(19622),男,内蒙古赤峰市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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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翰林,开始了他的仕宦生涯。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杨慎还是一位直臣。他初涉官场任职翰院时检尽残篇断简,细评千古英雄。功名富贵期,针对武宗荒嬉无度,上《丁丑封事》直谏,言辞激笑谈中,回首一场春梦。昨日香车宝马,今朝禾切。但武宗末纳,游淫如故。他愤而称病还乡,以为黍秋风。谁强谁弱总成空,傀儡棚中搬弄。抗争。世宗朝,杨慎参与《武宗实录》的纂修,能对史在怀古伤今、感慨兴衰中,尤集中于歌咏功名富贵的事秉笔直书,有良史之才,时人称之。不可依凭。这其中自然注入了词人的身世不幸,因

杨慎一生的关键,尤在议礼一事。武宗朱厚照而感慨颇深。杨慎时时在《词话》中提醒人们“:高人去世,因无子嗣,弟朱厚　以小宗外藩亲王入继帝满座垂清听,始信书生用意深。”“冰弦唤醒红尘梦,位,是为世宗。朱厚　继位后,就其生父兴献王的封不比寻常劝世文”。所以,他要寻求知味人“:沙金璞号及祭祀典礼问题,与群臣商议,是为“议大礼”。以玉求良匠,流水高山待赏音”“知音肯共闲谈笑,故典礼部尚书毛澄与大学士杨廷和为代表的群臣的主何妨细讲论。”所谓“用意深”“、不比寻常”,其实就是张,与世宗意见相左,君臣之间冲突激烈。杨慎父杨慎所感悟的历史:是非成败转头空。参透了历史,杨廷和因此致仕。后杨慎与群臣跪伏左顺门为议礼也就参透了人生。杨慎从自己的人生出发看历史,事哭喊请愿,触怒世宗,被发往云南永昌卫戍边,至看出了沧桑;又由历史回看人生,看到了空无。情生死不赦。于骚,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词话,借历史写忠爱功名的

杨慎又是个逐客。因议礼获罪,杨慎贬放云南落空,他的《词话》也就具有了“不比寻常劝世文”的永昌,长达三十多年,直至老死。乃至他七十余岁归深沉缠绵的悲剧意味。蜀,遭小人构陷,仍被押解回滇。这位逐客的孤魂,词的下片,写历史兴亡,是非成败尽入渔樵闲最终无法返乡。话,看似旷达,实则冷漠无情。当时的轰轰烈烈、悲

杨慎的一生无疑具有浓重的悲剧色彩。但穷愁悲喜喜,没想到随着逝水东流,成为历史。而所谓历著书,也成就了他为有明一代著名学者兼文学大家史,不过变为渔者樵夫下酒的闲话。那么,这种旷达的地位。他的《词话》,不同于周兴嗣《千字》、李翰的背后,也就深隐着“是非成败转头空”的虚无的沉《蒙求》,及王令《十七史蒙求》等书,而“一变旧体,仿痛,而其表现方式是寄沉痛于悠闲。也就是说,杨慎宋元市井演史、调笑转踏之例,成书二卷,叙事则话并没有做到真正的超然,他所表现出的是文人一贯文与词文互用,首尾则引词与散场俱备,故称‘词的自怜身世感慨兴亡而故作达人的腔调声口。话’。其言不满三万,铺扬历代兴亡之迹,自洪荒迄

[2](P386)二、毛氏父子与《三国》于元世,概为十章,独具史法”。其实,杨慎

的这篇作品,不独为读史启蒙,而兼寓身世感慨,一毛纶、毛宗岗父子对嘉靖本《三国》所做的虽是唱三叹,注入了更多的文人情味。宋翔凤《杨用修史局部细节的改订,但他们却是从《三国》整体出发,有

)至于重复悲慨,凄其断略词话叙》云“:(杨慎《词话》着通盘考虑的。或者说,按照自己的观念修订、评改

绝,令人一而叹,再而悔。如雍门之哦,一座人皆泣;《三国》,就形成了独特的《三国》毛氏版。如越石之啸,羌胡皆涕泗沾衣,投戈北去,而不自知较之嘉靖本《三国》,毛本《三国》在尊刘贬曹的其哀痛之何从也。是真所谓情生于骚,而用广于骚思想倾向上更加鲜明、突出。嘉靖本《三国》虽然承

[2](P273—274)

者欤!”这段话非常生动准确地揭示了杨继了三国故事中尊刘贬曹思想,并以之贯穿全书,但慎《词话》的情感意蕴。“情生于骚”一语,可谓解味在艺术处理上并不彻底。这集中体现在对曹操这一之言。人物的塑造上。曹操一出场,嘉靖本《三国》写道:

杨慎《词话》中第三段“说秦汉”的开篇词《临江“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仙》是其中最好的一首,也最能代表《词话》的整体情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感基调。这首词的内容主要写历史的苍凉无情及其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而悲感。江水滔滔,大浪淘沙,英雄已矣,往事成空。毛本《三国》则云“: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这一悲感时时浮现于《词话》中“重复悲慨,,凄其断髯。”把前者所有的赞语尽数删掉。两本虽都写到汝绝”:

南许劭对曹操“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价,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但在作为重要的人物出场描写上已显出很大不同。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这些不同是贯穿全书的。嘉靖本《三国》不但写了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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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讨伐董卓,统一北方的英雄的一面,而且还对其英雄胸襟有所赞赏。在叙述关羽离开曹操,挂印封金、不忘故主的故事中,作者特意插入《三国志》裴注,赞曹操有王霸之度“,斯实曹公之休美”。尤可注意者,嘉靖本《三国》写了曹操在征战中不忘关注百姓,为民称颂的一面。征张绣时,他号令森严“凡官军过,麦田,并皆下马,以手扶麦相递传送而过”,而不准破坏麦田,百姓“望尘遮道而拜,称颂圣德”。征袁绍时,曹操亦有严令,并宣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狼烟。动静皆存智,高低差用贤。长驱百万众,亲注

十三篇。豪杰同时起,谁人敢赠鞭?”“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削平海内。”或转录《三国志・武帝纪》中语评价曹操“: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唯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

若废民业,终得空城,有何用哉?”此外,书中许多地人,超世之杰矣。”从这些评价看,曹操几乎是一个方还借别人之口或诗词论赞,写出了曹操的“德业”。“完人”。这却又与全书主旨发生悖谬。简单地说,对于这些,毛本《三国》则进行了大量删改。曹操的“好”与“坏”该如何统一?这对人物塑造十分

嘉靖本《三国》在尊刘贬曹的主体思想倾向中,重要,是判定人物写得成功与否的关键之一。嘉靖时时杂有对曹操的赞颂笔墨,该如何看待?这一现本《三国》在这些方面的处理是矛盾的、生硬的,因而象的存在,其原因无疑是十分复杂的。三国历史与三国故事,在史家、文人和民间那里往往有不同的叙述与评价。史家的尊魏尊蜀,本有不同,大都取决于现实需要。文人创作和民间口承故事,则更多以理想、道德观念来构建心中的活的历史,是主观创造的历史。一般而言,历史演义作家对前人史料和相关的文学素材的汲取、改造、加工、提升,既有依赖,又能去取,甚而有时另起炉灶,才可能最终成就一部小说杰作。罗贯中思想蕴含又是多样复杂的。他在“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陈述百年,该括

[4](P277)万事”,创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一书时,所采取的尊刘贬曹这一思想主线是很明显的,且多所个人创作提升。但在作为体现这一思想倾向的曹操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却不无瑕疵。譬如既写他的奸雄,却又颂其仁德,就有些不通。有的论者认为这

写曹操的“好”,有附加拼贴之嫌,而难以给人以艺术的真实感。这恐怕与罗贯中的思想矛盾有关,也与他多把史学评价注入艺术评价中,而不能很好地用完整、丰富的形象本身说话相关。再者《三国志通,俗演义》作为章回历史演义小说的开山之作,由于对史实与史评的依赖,而造成一定的艺术缺失,也是原因之一。

毛本《三国》对罗贯中的上述缺失进行了修正,在文字上做了大量删改,突出了尊刘贬曹的思想主

(指线。毛氏《读三国志法》云“:读《三国志》《三国演

)者,当知有正统、义》闰运、僭国之别。正统者何?蜀汉是也。僭国者何?吴魏是也。闰运者何?晋是也。……陈寿之志,未及辨此,余故折中于紫阳《纲目》,而特于演义中附正之。”毛氏明确地揭出了评改《三国》以蜀汉为正统的用意。于是大事修正:修饰字句、增损情事;除伪去诬,去粗取精。我们认为,这些做法总体上提高了《三国》的思想价值和艺术品位,从而使毛本《三国》成为最通行的本子。由此看来毛氏不仅做足了曹操的“白脸文章”,而于罗贯中之《三国》亦称功臣。关于这些,似可从毛本《三国》开篇词透视一二。

三、毛本《三国》中的《临江仙》词

毛本《三国》开篇之《临江仙》词,是毛氏修订《三国》的传神点睛之笔。它既关乎全书的境界主旨,又体现出修订者的才调文心。具体地说,这首词因与毛氏正统论及书中尊刘贬曹思想相贯通,而具有了特殊的意义、作用。

毛本《三国》提出正统说,推崇刘备,贬低曹操、孙权和司马氏,是以“理”、“大义”、“正”为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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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现了罗贯中的以“仁德”评判人物的思想,无论你

是正统或非正统,只要有仁德就加以肯定,并从而表现出作者的一定程度的民本思想。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如果作为历史人物评价,从现代史学观点而言,当然应该如此,但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就是要遵从文学本身的逻辑,而展示人物形象本身的复杂性。那么,嘉靖本《三国》在塑造曹操时,就理应写出曹操“奸雄”与“仁德”的心理动因和性格逻辑,才真实、合理、可信。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介绍曹操家世时,说曹是“汉相曹参二十四代孙”,祖父曹节“仁慈宽厚”、父曹嵩“忠孝纯雅”,可接着则写他“自幼便奸”,其后来所为多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行径。如此为人,书中却又写了他的仁德爱民之举,并加以赞颂,等等。书中写到曹操死后,以极其赞美之词作“盖棺论定”“:雄哉魏太祖,天下扫

所谓理、大义、正,意思相近。毛氏《读三国志法》认为“,刘氏未亡,魏未混一,魏固不得为正统”,因而刘备、诸葛亮讨曹伐魏,就是“大义昭然揭于千古”,这也就是“论地则以中原为主,论理则以刘氏为主,论地不若论理”的基本理由。此外,毛氏还强调创业之“正”“:高帝以除暴秦、击楚杀义帝者而兴,光武以诛王莽而克复旧物,昭烈以讨曹操而存汉祀于西川。祖宗之创之者正,而子孙之继之者亦正,不得但以光

[5](P4)

武之混一为正统,而谓昭烈之偏安非正统也。”这里的“正”除正统之意外,还包含着与“暴”“不义”相反的意思,高帝除暴秦、光武诛王莽,都是起于义的。这样,毛氏的正统论就与道德论相贯通了。不但如此,其正统观的“论地不若论理”,即以偏安之刘备为正统,多少有些诛求历史之心的道德论意味,而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成者王侯败者贼”的强者逻辑。然而强者毕竟为侯,而其理又有何用?

毛氏自言“折中于紫阳《纲目》,而特于演义中附正之”。而朱熹《通鉴纲目》之作“,其最先动机,乃为

[7](P1682)

不满《通鉴》之正统问题”。《朱子语类》卷105载“:问纲目主义,曰:主在正统。问:何以主在

独特思考。然而,作为仁德之君的刘备的失败,无疑具有深重的历史悲剧色彩。“天下土地,唯有德者居之”的历史理性彻底幻灭了。杨慎的《临江仙》词被毛氏选中,置于小说开篇,就具有了特殊的历史反思的悲剧意味。

如果说杨慎的词作在他的《词话》中所表现的是自怜身世、感慨兴亡的文人腔调,具有一种空泛的悲感的话,那么,毛氏父子笔削《三国》而托意其中,移入小说中的这首词就已和小说的境界主旨密不可分,而具有了更为具体的悲剧主题,亦即注入了与《三国》文本精神内涵颇为一致的对历史的悲怆的哲学沉思。这一沉思就是:道德对历史有无作用?

词的上片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开头,将江水与英雄并举,除杨慎原来表现的一般的逝水英雄的主旨之外,它在这里已更多指向了三国故事本身。小说三国故事与长江的关系太密切了,不要说作为重头戏的赤壁之战,三国会战于长江,就是其他的大大小小的战事有不少亦与长江相关。因而,当我们吟味这两句诗时,必然会联想到小说中与之相关的英雄故事。这种诗化的沉思,来源于历代诗人词客对三国历史故事的创作吟咏。如:

江上战余陵是谷,渡头春在草连云。分明胜败无寻处,空听渔歌到夕曛。

———唐・崔涂《赤壁怀古》

人亡建业空城在,花落西江春水平。

———唐・韩亻屋《吴郡怀古》

一旦狂风江上起,花随风散落谁家。

———唐・周昙《吴后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宋・苏轼《赤壁怀古》

隆中鱼水三分业,江上风云八阵腾。

———宋・陆游《诸葛书台》

乾坤何事老英雄?滚滚长江自东去。

———元・周权《赤壁泛舟》

叹西风卷尽豪华,往事大江东去。彻如今话说渔樵,算也是英雄了处。

———元・冯子振《(正宫)鹦鹉曲・赤壁怀古》这些诗句都给人以历史兴衰、往事成空之感。然而作为《三国》开篇词,由于大江与具体英雄人物的联系,尤其与赤壁之战等壮观场景的联系,就使得词的头两句大气不凡。接着的“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句,与其说是慨叹刘备、曹操、孙权、司马氏等小说人物的历史是非成败该作何评价,毋宁说是一种悲怆的

正统?曰:三国当以蜀为正,而温公乃云,某年某月,

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训?缘此遂欲起意成书。推此意修正处极多。”朱子不满司马光《资治通鉴》以魏为正统,而有《通鉴纲目》之作。毛氏承继朱子此意,而修订《三国》,其用意有些许相同处。

毛纶、毛宗岗父子都是穷愁潦倒的文士,他们遣闷无方,笔削传奇、小说,也是不无托意的。这种托意借正统说笔削《三国》而得以实现。除对《三国》作大量删改外,其评定小说中的人物也是爱憎分明的。如对曹操与刘备的评价,就极力强调曹操之奸与刘备之仁。评曹操杀吕伯奢时宣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时云“:曹操从前竟似一个好人,到此忽然说出奸雄心事,此二语是开宗明义第一章。”评刘备携民渡江云“:……即走矣,若非不忍于百姓,则犹可以轻于走,捷于走,脱然于走。其走而及于难者,乃玄德之过于仁,而非孔明之疏于计也。”

删削、评点小说,如同“我注六经”或“六经注我”一样,成为中国几大小说名著的存在形态。评点家的主观理念、情感意识注入小说,往往改变或修正小说的主旨、艺术,于是经过评点的小说实际上已成为作者与评点家的共同创作。如金圣叹之于《水浒》,脂砚斋之于《红楼》。毛氏父子笔削《三国》“,折中于紫阳《纲目》,而特于演义中附正之”“,论地不若论理”,尊刘备、贬曹操,表现了他们对三国这段历史的・54・

发问:是“论地不若论理”?还是“成者王侯败者贼”?

若按着儒家道德论历史观“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或“天下土地,唯有德者居之”。于是,历史的是非成败似乎有了标准:仁者必胜。然而事实上却是“仁者未必成功,成功者未必仁。仁者之心,以仁仁天下,不仁者之心,以仁济其私。故善论人者,论其

[4](P148)

心之如何,而成败不与”。毛本《三国》即属“善论人者”的论心之作,因此,它越是强化尊刘贬曹思想,就越是增强了作为正统者与仁者的刘备失败的悲剧意味。如朱熹所歌咏的那样“天意竟莫回,,王图不偏昌”“,尚赖偏方传正统,离离芳草伴斜曛”,“俯仰空城诗客恨,啼乌满树不堪闻”。由此看来,“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句,所歌咏的是仁德者无为的历史悲怆。词的其他部分,看似超旷,实则从“空”字生发,更多的是“分明胜败无寻处,空听渔歌到夕曛”“、彻如今话说渔樵,算也是英雄了处”的无奈与迷惘。这种无奈和迷惘不是凿空的,而是根植于《三国》本身的整体悲剧氛围的。

中国历史的叙事本来就有“史笔诗心”的特性。钱钟书《管锥编》论《左传》时以为,史家叙事,有如《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谓“隐”“、余味曲包”“、情在词外”者;二者施用不同,波澜莫二。他发现《左传》记言“,公言私语,盖无不有”“上古既无录音之具,,又乏速记之方,驷不及舌,而何其口角亲切,如聆罄亥欠欤?或为密勿之谈,或乃心口相语,属垣烛隐,何所

[6](P164、165)

据依?”这些实为史笔而具诗心之体现。进而,钱氏言“:明、清评点章回小说者,动以盲左、腐迁笔法相许,学士哂之。哂之诚是也,因其欲增稗史

声价而攀援正史也。然其颇悟正史稗史之意匠经营,同贯共规,泯町畦而通骑驿,则亦何可厚非哉。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

[6](P166)

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毛氏修订、评点《三国》,也可以此种“史笔诗心”来加以评定。他为突出尊刘贬曹思想主线,笔削《三国》时,也是“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的。《临江仙》一词,即是毛氏在对《三国》揣摩体悟、总体把握的前提下,为全书立基定调,叩问和反思历史的一曲悲歌。这曲悲歌,不仅给小说中的正统论注入了深重的苦涩与迷茫,造成了思想的深刻,使其具有了叩问历史、俯视历史的大气与崇高,而且也形成了通贯全书的精神主脉,提高了小说的艺术品位。

[参　考　文　献]

[1]　丰家骅.杨慎评传[M].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2]　王文才.杨慎词曲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4.

[3]　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影印嘉靖本)[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

[4]　朱一玄,刘毓忱.三国演义资料汇编[M].天津:百花

文艺出版社,1983.

[5]　陈曦仲,宋祥瑞,鲁玉川辑校.三国演义会评本[M].

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6]　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7]　钱穆.朱子新学案[M].成都:巴蜀书社,1986.

PROBEINTOTHEINTRODUCTORYPOEMINSANGUOYANYI

LIZiguang

(LiberalArtsCollege,InnerMongoliaNormalUniversity,Huhhot,InnerMongolia,China010022)

Abstract　ThepoemLinJiangXian,writtenbyYangShen,NumbrOneScholarintheMingDynasty,orig2inallywastheintroductorypoeminShuoQingHan,ahistoricalnovelwithpartsinverse.MaoLunandMaoZonggang,fatherandson,useditastheintroductorypoemwhentheyrevisedSanGuo.Sincechangesofitsconnotationtookplace,itgotintouchwiththetragicthemeofSanGuoYanYi.ThepoemwasavividtouchandalsoanaptwordwhenMaoLunandMaoZonggangrevisedSanGuo.Thepoemnotonlyplaysanimport2antroleinthegistofthestorybutalsoembodiestherevisers’litearyandartistictalent.

Keywords　YangShen,MaoLunandMaoZonggang,fatherandson;respectLiuBeianddemoteCaoCao;grief

[责任编辑

　张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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