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报道的宣传色彩与新闻的客观性

国际新闻界2007.10

[文章编号]　1002-5685(2007)10-0019-05

本期话题

□　张　威

()

　　[摘要]　,考察了前者与“,环境记者的信誉正面临着危机,而挽救这种危机。

]　环境报道;鼓动新闻;新闻的客观性[中图分类号]　G206.2　　　　[文献标识码]　A

　　进入21世纪,环境报道逐渐成为媒体的重要方面军,然而,由于此类报道经常出现的鲜明导向,它与新闻的客观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正是这种冲突造成了它的信任危机。

新闻的客观性要求记者在报道时要客观、公正,一般不采取明显的立场;对于卷入新闻事件的矛盾双方要给予“平衡地”展示。但这些经典原则似乎未得到某些环境记者的重视。在2003-2005年有关中国“怒江建坝”的媒体轰炸中,一些记者在报道中公开反对建坝,同时未能充分反映另一方的意见,以至报道内容出现了严重失衡。尽管在“保护环境”的光环下,这种对新闻的客观性的挑战得到多数国人的认同,但理论界却无法对此保持缄默:环境报道可以脱离基本的新闻伦理而独树一帜吗?

事实上,自环境报道诞生以来,它就因常持有特定的导向而饱受攻击。在美国,环境记者往往因报道的倾向性而受到抨击,被扣上一顶“环境活动分子记者”的帽子。华盛顿环境记者巴德・沃德(BudWard)认为“环境记者

[收稿日期]　2007-08-20

在美国没有赢得人们的尊敬”。在中国,一些知识分子讥讽某些环境记者是“伪环保”、“环保极端分子”。环境报道的宣传色彩使它往往与非主流的“鼓动新闻”(Advocacy

journalism)联系在一起,而后者是公开提倡某

[2]

[1]

种特定观点、明确反对新闻的客观性的。

环境报道、“鼓动新闻”与新闻的客观性三者之间构成了复杂的关系。

环境报道的两难

许多环境报道的宣传色彩是显而易见的,在具体的篇章中,它往往是旗帜鲜明地反对什么和拥护什么。《寂静的春天》是广义环境新闻学的奠基作之一,作者雷切尔・卡森(Car2

sonRachel1907-1964)在强烈反对杀虫剂的

同时,并没有评估杀虫剂对人类经济的积极作用,而这种积极作用是自始至终存在的,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到了21世纪人类仍然使用杀虫剂。这当然不是否认卡森推崇的环境保护观点,而只是说,人们在反映环境问题时是

[作者简介]　张威,山东大学威海环境新闻与国际传播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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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做到平衡的,在相当多的情况下,环境记者往往通过凸显某种事实来警醒世界。徐刚是中国环境报道的先锋之一,他的作品在暴露中国的环境弊端、启发国人的环境意识过程中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在他的《伐木者,醒来!》等环境报道名篇中,宣传鼓动性是非常明显的,而这种情况在环境报道中决不是个别现象。

也许卡森、徐刚环境作品的宣传、视许多纯粹的环境报道,征救救、《》等的呼吁;在《中国青年报》环境记者张可佳的新闻报道中,呼吁、鼓动的成分更加浓郁,这一点集中反映在张在2003至2006年有关怒江建坝的报道上。

怒江水电开发历来是个极具争议的问题。自2003年以来,国务院有关部门曾组织各方专家学者多次举行讨论,形成了赞成和反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赞成方认为,怒江梯级水电开发对社会经济发展有显著的拉动作用,能产生巨大的发电、防洪、供水、灌溉、航运、养殖等综合效益;反对方认为,怒江水电开发将给当地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环境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张可佳的报道明显地倾向于反对派,以下新闻标题出自她采写的有关怒江建坝的主要报道:

“倒逼”“虎跳峡”水库上马,可能造成巨大损失(2003.03.06);怒江水坝计划遭遇反对声(2003.08.19);最后的生态河上要修13道坝众专家棒喝怒江开发(2003.09.05);怒江建坝之争升级大开发与生态保护如何并行

(2004.01.05);电站真的能翻身致富?14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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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检视上述新闻内容时不难发现,“建坝弊端”和“反对建坝”成了压倒一切的声音,而主建派的意见却非常微弱,甚至完全缺席。这种一边倒的报道具有高度的鼓动效应,但却难以达到新闻的客观性“客观、平衡”求。汪永晨、,她们,,,有不少西方媒体也是反建坝”的立场上,其报道具有显而易见的倾向性。比如美国《纽约时报》记者雅德莱(JimYardely)2005年12月26日的报道《法治:对中国的“愤怒之河”寻找公共声音》,就因“只报道‘环保人士’的一面之辞”而遭到读者的投诉。

该投诉信指出:怒江并非如雅德莱先生断言的那样是“中国仅有的两条自由流淌的河流之一”。至1995年底,怒江干流上已建有两座水坝。与雅德莱先生所认定的相反,争议中的新坝并非要建在世界自然遗产地,对那个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也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事实上,怒江计划建坝地区的生态环境已被毁灭,是由于数百年来当地居民过度的开发造成的。建坝反倒有可能有助于恢复那里的生态。

雅德莱报道中“近几个月来中国国内媒体的有关报道已被禁止”的说法也遭到了投诉者的反驳。因为“近几个月来,在中国大陆的全国性报刊上有许多关于怒江建坝争议的报道。其中大部分是支持‘环保人士’的。比如《国际先驱导报》的《水电还是环保,是一个问

(2005.11.21)、题》《科学时报》的《怒江之争(2005.11.07)、折射社会进步阵痛》《商务周(2005.10.21)。刊》的《“怒江保卫战”逆转?》

农民实地考察引出移民脱贫难题(2004.06.

10);我国大型水电工程1600万移民中1千

投诉者说,他本人一直是《纽约时报》的忠实读者,然而“像这样有倾向性的、不准确的报道只会损害《时报》的信誉”。

[3]

万人身陷贫困(2004.07.29);全球河流生态严重退化我国长江流域不幸排榜首(2004.

09.29);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面临威胁(2006.07.18)。20

新闻报道中的失衡是经常发生的,但在环境报道中,记者的主观性更容易暴露出来。尽管环境保护的观点无可指责,但记者却无法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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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在观察和反映问题时不出现片面性。环境报道的两难在于:一方面,为环境问题鼓与呼天经地义,一方面又易于产生强烈的偏激,从而影响报道的客观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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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19世纪中叶的美国,当西部开发者疯狂扩张、向大自然掠夺时,“自然保护运动分子”起而向社会呼吁停止“野蛮开发”,一些记者和作家举起了“鼓动”的武器,发出了呐喊,由此催生了环境新闻学先锋大都是自然主义者,,邮报)和《诗人WWhitman),,

[8]

环境报道与“鼓动新闻”

1990年代后期,美国环境新闻界曾发生

过一次大论辩———“环境报道:鼓动倡导(Advocacy)?”动系起来。

[4]

这种“鼓动”传统影响着一

代代环境记者。在20世纪60年代,《寂静的春天》针对农药对人类和自然的危害发出了惊心动魄的警号,紧接着,《人口炸弹》、《增长的极限》相继问世,主题都是对人类环境危机报警。在中国四个现代化的进程中,环境记者和知识分子最先发出了环境保护的呼声,从《北京失去平衡》到《中国水危机》、《救救白天鹅》等等,环境报道自诞生之日起一直伴随着“鼓动新闻”的鼓点。

“鼓动新闻”在报道中支持特定的观点,并公然申明自己的倾向性。它强调以事实为基础,但否认自身的宣传性和新闻的客观性,它宣称:传统的新闻学要求客观性和中立,然而这些陈旧的教条已不再被普遍认同了……我们决不要受到它的局限。

[9]

,”作为对Advoca2

cyjm,并不精确。英文Advoca2cy包含了拥护、支持、为某个观点公开进行宣

传等复杂含义。本文中的“鼓动新闻”是一个囊括上述诸种因素的综合概念。

作为一种新闻现象,“鼓动新闻”不同程度地出现在世界各国的媒体。学界的一种看法认为,“鼓动新闻”的一个源头产生于19世纪的美国弱势群体。1827年,为反对当时的种族歧视,由纽约黑人创办的周刊《自由杂

(Freedom’sJournal)问世。主编塞缪尔・志》

[5]

考尼什(SamuelCornish)在头版宣称:“我们要为自己的事业呼吁,别人为我们说话实在遥

(“远”Wewishtopleadourowncause.Toolong)。该刊披露国内外haveothersspokenforus.”

加拿大学者苏・卡尔拉斯(SueCareless)是当代“鼓动新闻”的推崇者,她指出:大众传媒的倾向性被隐藏起来,传媒被认为“应当”反映出大多数人的价值观,人们往往不会对其公平性感到怀疑。而只有那些少数人的观点才被认为是有倾向性的。

[10]

一切有关奴隶制、私刑等不平等的事件,在美国和海外广为发行。“鼓动新闻”作为口号的正式提出是在1910年,当年,美国黑人组织

(NAACP)在伊利诺《全国有色人种进步协会》

[6]

斯州成立,其刊物《Crisis》声明:要发扬《自由杂志》“鼓动新闻”的传统,为有色人种的政治、文化等生存权力发出呼吁。

[7]

NewswatchCanada2000年发表的一项研

究发现:在加拿大媒体有关宗教信仰问题的报道中,只有19%反映了真实;在有关“堕胎”的报道中,有2/3是同意选择堕胎的,反对派只占1/3。卡尔拉斯认为,当现实被扭曲时,受到扭曲影响的人们就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这正是“鼓动新闻”存在的理由。

然而,“鼓动新闻”倡导的倾向性一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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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鼓动新闻”往往与被压迫阶级和弱势群体联系在一起。专制使鼓动和呐喊显得更加重要。在特殊环境下形成的鼓动、倡导和宣传的特点一直伴随着世界和中国的革命报刊,至今还在发生影响。

“鼓动新闻”与环境报道的历史性联系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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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主流新闻学所诟病。多年来,客观、平衡、中立地报道事实,不搀杂记者个人的观点仍然是笃定无疑的新闻职业标准,尽管客观性是一个神,但是人们崇拜这个神,需要这个标准。

当一部分人认为环境记者往往偏激、有失客观公正的同时,另一些人站出来挺身辩护。美国爱达荷大学环境新闻学教授福瑞摩(Mi2

chaelFrome)认为,国际新闻界2007.10

助媒体力量影响社会”的宣传机构。他们善于利用媒体宣传自己的主张,营造舆论。

2007年,澳洲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拯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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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岛(BarrowIsland)事件是一个明显的案例。,石油储藏丰富2007年,雪佛龙)、壳牌()FA)的新闻稿说,开发人才能成为环境记者,被别人称为“指出:“免的词汇,——这是大多数记者,尽管倾向性是不可避免的。我的观点是:我们就是要为一个健康、安全的地球而鼓吹。这似乎从一个侧面印证了“鼓动新闻”与环境报道的不解之缘。

[12]

[]

。该稿未能发表后,WWF策划了一起新闻事件,根据该岛“独一无二”与“物种将最后灭亡”的新闻点,以及“名人效应”的原则,在岛上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邀请著名歌星凡妮莎(Vanessa

Carlton)前来演唱。凡妮莎将一只海龟抱在怀

中,轻轻地抚摸着,声称如果不停止在巴若岛上开发天然气,这将是最后一只海龟。整个发布会极为煽情,赢得了同情与眼泪。当晚,

ABC广播公司播放了这则新闻,随后,西澳的

环境新闻的伦理构建

“鼓动新闻”与环境报道的亲密姻缘引起了新闻业界人士的警惕。1991年,《纽约时报》资深环境记者沙比科夫(PhilipShabecoff)因为报道中的“严重倾向性”以及“与环保分子太过紧密”而被报纸解聘。《波士顿环球报》记者斯坦・格拉斯费尔德(StanGrossfeld)认为:环境报道的一部分困难在于那些受到影响的人———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环境上———常常会极力渲染、夸张其困境。非政府环境组织

(NGEO)和经济利益集团都会强调各自一个

[13]

各大报纸纷纷跟进。WWF的鼓动实现了。应保持头脑清醒,不能失去自己的独立性。

[16]

NGEO为环境奔走呼号无可厚非,但媒体

环境记者巴德・沃德指出,在美国,“绿色记者”在新闻圈内是带有侮辱性的称谓。从事环境报道的人不被叫做“环境记者”而被称为“环境运动分子记者”(Environmentalists

reporters)。无论事实如何,环境记者的信誉

[17]

确实面临危机,而挽救这种危机的办法之一就是环境记者要树立一个职业标准,这个标准应当与新闻的客观性保持一致。记者不应以自己的观点来影响新闻的客观公正。如果一个新闻记者同时又是某环境运动组织的成员,其报道的可信性将大打折扣;记者必须将观点与新闻区分开来。

在世界环境记者协会第六届大会上,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环境新闻研究中心教授戴特金(JimDetjin)提出了环境记者的职业道德规范,包括:环境记者应当向公众报道环境所面临的威胁,提高公众的环境意识,并反映各方意见;在报道中,记者不仅要警醒社会,还要

方面的理由。真实就在二者之间,但对任何人来说,界定这种真实都是异常困难的。

[14]

的确,NGEO的出现,使环境报道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一方面,NGEO作为一种民间力量,在监控人类环境方面起到了独特的作用;一方面,他们和其他个人和群体一样,也会出现“偏执”、“狂热”、“片面”的弱点,他们会以自己的思路来影响媒体的判断。

一项对“澳大利亚NGEO与媒体关系”的研究发现,澳大利亚的所有NGEO都设有“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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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可能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要交代消息来源,避免杞人忧天式的、投机的、倾向性的报道,应当核对各种消息来源的可信性和准确性;应当确保公众在获取环境信息方面的平等权利;修正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或是有倾向性的信息。戴特金特别指出:环境记者不应受到政治的、政府的或非政府环境组织的某些既定兴趣的影响,而应和这些兴趣保持距离,不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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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月10日。

[4]　MichaelFrome,GreenInk:AnIntroductiontoEnvi2

ronmentalJournalism,UniversityofUtahPress,1998,pp.1-50.

[5]　www.wisconsinhistory.org//free2

dom/

[6]　Freedom’s[7]p:/naacp./。[8　(-,《》2004年3期。[9]man,“Advocacyjournalism,theLeastYou

CanDo”,IndependentMediaCenter,29June2004.[10]　SueCareless,“Advocacyjournalism”,TheInterim,

May2002.

[11]　Debateoveradvocacyinenvironmentaljournalism,ht2

tp://blog.crjayaprakash.com/?cat=4。

[12]　MichaelFrome,GreenInk:AnIntroductiontoEnvi2

ronmentalJournalism,p.IX.

[13]　PhilipShabecoff,“Greenvs.Gongress:aPlay-by

-Play”,AmicusJournal(Fall:1996),pp.24-27.

[14]　StanGrossfeld,ConnectingHumanConditionand

EnvironmentalDestruction,NiemenReport,Wind2er,2002.

[15][16]纪荔《澳大利亚民间环保组织的传播策略》,

作为20世纪70闻样式,步声,尽管在怒江建坝风波中出现了很多观点“一边倒”的消息,但也出现了不少公允的报道。在2005年环境焦点事件北京“圆明园风波”的报道中,更多的媒体采取了“平衡”的姿态。尽管环境新闻的客观性仍然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经过了几番历炼之后,那种一拥而上、一边倒的媒体轰炸会越来越少。环境报道正逐渐走向成熟。注释:

[1]　BudWard:EnvironmentalJournalistsDon’tGetmuch

Respect,NiemanReports,December,2002,p.41.[2]　水博《为什么需要区分极端环保和伪环保》,《新语

《世界环境》,2007,第5期。

[17]　BudWard:Environmentaljournalistsdon’tgetmuch

respect,NiemanReports,December,2002,p.41。

[18]　JimDetjin,“Thecodeofethicsforenvironmental

journalists”,TheSixthWorldConferenceoftheIn2ternationalFederationofEnvironmentalJournalists,Colombo,Srilanka,19-23October,1998。

丝》,www.xys.org。

[3]　方舟子《就怒江建坝报道致纽约时报》人民网2006

AdvocacyinEnvironmentalReportingandits

ConflictwithObjectivity

ZHANGWei

(CenterofEJICS,ShandongUniversityatWeihai,264209)

Abstract:Basedonsomecasestudies,thispaperexaminestheconflictsbetweenenvironmentalreportingandobjectivityfromtheperspectiveoftheadvocacyjournalism.Thepaperassertsthattheintegralreputationofenvironmentaljournalistsisdeclining.

KeyWords:EnvironmentalReporting,AdvocacyJournalism,Objectivity

[责任编辑:刘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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