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张爱玲](1)琉璃瓦到底是什么样的瓦?

昨天推送了转发赠张爱玲作品实体书的文章，本以为上个世纪的作者不会受到很多人喜欢，没想到还是有不少人参加转发活动了，先比个哈特谢谢大家。????

忽然有兴趣为我最喜欢的作家写一系列的导读，以便大家真正的了解张爱玲的作品。????

张爱玲最出名的就是她那些中短篇小说，生动活泼的描绘出一幅幅民国浮世绘，关于婚恋、家庭、成长、人生。?????

本着由浅入深的原则，我们今天先来聊一聊《琉璃瓦》。????

这篇文章活泼有趣，借由一家三姐妹的婚事以及她们操碎了心又可怜可笑的父亲展现了民国时期婚恋情状，篇幅不长却妙趣横生，故事笑中有泪，是我推荐给所有没读过张爱玲小说的人第一部入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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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原载于1943年11月的《万象》月刊。??

1943年5月，张爱玲开始在上海正式从事写作职业，头一篇发表的文章就是《第一炉香.沉香屑》，她因此一炮而红，变成了上海滩炙手可热的才女作家。??

仔细看她的作品年表，张爱玲最高产和公认最好的作品大多写于1943-1945年之间，高产而优质，再之后的作品不是不好，而是多少有些曲高和寡。???

“琉璃瓦”，取自《诗经》，古人称生男子为弄璋，生女儿为弄瓦。??

（《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璋是美玉，瓦，字面意思是瓦片，现在有人说是纺车零部件，我倒觉得瓦片之解说得通。??

琉璃瓦，高门大户用来铺房顶的瓦，即是美丽高贵的瓦片，然而瓦片就是瓦片，和美玉比起来不值一提。古往今来，女性地位始终处于劣势，就算是大家闺秀被称作“千金”，女儿的前途依然不怎么好，不可与儿子相提并论。???

故事的主人公姚先生和太太，一共生了七个女儿。姚家家境小康，但在民国时期，不难猜想要是有了儿子或许就不会生这么多孩子了，然而七个都是女儿，故事的最后又提到“姚太太的肚子又大了起来”，想必姚先生锲而不舍，还是想生个儿子的。???

“我们的瓦，是美丽的瓦，不能和寻常的瓦一概而论。我们的是琉璃瓦。”???

姚先生对外说起来女儿个个标致，很是自豪，他也深深明白“女儿是家累，是赔钱货，但是美丽的女儿向来不在此例。”，因此对女儿们的婚事极为上心。???

张爱玲对她小说里面的父亲角色，一般没什么好印象，有时候连母亲都稀松平常，多半是只知道管吃管喝却不能了解子女的母亲，这种印象也多少和她自己的父母有关。???

姚先生不算是坏父亲，但也不能算好父亲，他不屑用女儿去讨好人，却也知道自己美丽的女儿在婚恋市场上的份量，嫁得好，无论是对女儿自己的日后生活，还是对自己的前途家业都是有好处的，算盘很精。??

民国是一个很特别的时期，特别开放文明，却又特别传统。当时既允许自由恋爱结婚，又讲究父母之命，同时旧时代的那一套纳妾娶姨太太没有消除，新时代的交际花和亭子间嫂嫂又层出不穷，几乎当时所有的婚恋状态都被张爱玲写了个遍，我们后面可以慢慢分析。???

姚先生家的七个女儿都是美丽的，但是风格却不大一样，有传统古典型（铮铮），也有温婉贤淑型（心心），更有野性健康型（曲曲），除了外表不一样性格也是各异，一样米养百样人。???

铮铮是长女，和后面的心心比，脾气没有那么柔顺，虽然长相温婉古典，心里还是有很多主意的。铮铮被她爸爸嫁给了上司的儿子，一开始也是反抗了一番，但是对方确实没有太多可以值得挑剔的地方，加上她爸爸拍胸脯保证“以后你有半点不顺心，你找我好了！”，最后也柔顺的嫁到了熊家当少奶奶。??

我觉得铮铮就是我们现在身边很多女孩子的翻版，对爱情和婚姻有要求有憧憬，却闹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遇到个条件“差不多”的男生，挑剔不出毛病来，索性也就嫁了。??

在铮铮嫁人之前描述的笔触并不多，而铮铮三朝回门的那一天，张爱玲却用了浓墨重彩。???

铮铮替自己夹了一只虾子，半路上，启奎伸出筷子来，拦住了，他从她的筷子上接了过去，筷子碰见了筷子，两人相视一笑。竟发了一回呆。铮铮红了脸，轻轻地抱怨道：'无缘无故抢我的东西！'???

姚先生太太对于这种如胶似漆的情形，当然不知道多满意，而我也是目瞪口呆，三朝回门也不过就是嫁过去三日而已，从结婚前的看不顺眼到结婚后的你侬我侬，未免转变太快，却也无可厚非，嫁都嫁了，当然是一心一意和丈夫好好过日子了。??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肯定跟我说性的影响，好吧我承认应该也有部分影响。】?

铮铮和丈夫在回家路上，就因为丈夫的几句怀疑老丈人是为了升官发财才把女儿嫁过来的闲话，她就决定和娘家断了联系，不但不帮忙说项，还经常为了避嫌拦着公公不让他给自己的亲爹升职，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其实这样的心态在今日也是很常见的，总有些人在结了婚之后就关起门来纯过自己的小日子，和父母都断了恩情（要钱的时候除外），从此之后眼睛里只有小家没有大家。????

她却忘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娘家对女人有多重要。????

铮铮后来失败了，色衰爱弛，丈夫外面有了人，她父亲被另外两个妹妹和她自己气的卧病在床，升职无望，她此刻回家哭诉，让人觉得可气可怜又好笑。?????

烫鬈的头发，多天没有梳过，蟠结在头上，像破草席子似的。敞着衣领，大襟上钮扣也没有扣严，上面胡乱罩了一件红色绒线衫，双手捧着脸，哭道：'爸爸！爸爸！爸爸你得替我做主！你——你若是一撒手去了，叫我怎么好呢？'?????

简直就是个泼妇，和三朝回门时候“人像金瓶里的一朵栀子花”有天壤之别，令人扼腕。????

最后的最后，丈夫把她接回家了。可想而知，以后日子过得不一定会有多好，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交到了别人的手上，因为丈夫的一句怀疑就跟娘家划清界限，丈夫出轨反而求爸爸做主。????

铮铮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代表，空有好皮囊然而没脑子，耳朵根子又软。????

性格决定命运，这样的人，得不到什么幸福。?????

最喜欢二女儿曲曲，因为最接近现代女性，不过骨子里还是很守旧，盘剥不了老公就盘剥自己的亲爹。????

姚先生是个还可以的爸爸，为什么这么说呢，他不属于封建大家长那种，很知道什么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曲曲不好掌握，从她的外表就能看出：“比铮铮高半个头，体态丰艳，方圆脸盘儿，一双宝光璀璨的长方形的大眼睛，美之中带着点犷悍。'。????

她爹知道管不了她，就没有采取威逼利诱打包票这种对付铮铮的法子，而是换个办法诱导她走上正途——直接把她放到政府机关去当女秘书。????

反正身边都绩优股，随便挑挑也挑不到太差的，到时候还能说是你自己选的，皆大欢喜。????

谁知道曲曲挑了个所有绩优股里面最烂的，而且还非君不嫁了，把她爹气得头疼。????

除了铮铮，曲曲和心心都是看中了自己喜欢的人。????

自己喜欢的人，哪怕以后出了什么毛病，说自己遇人不淑也好，看走眼也好，起码人是你自己挑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好像比被别人推进去好接受得多。????

曲曲这个人，其实什么都看明白了，她自己也知道王俊业条件差，但是没办法，自己就是喜欢嘛，怎么办，只好盘剥自己亲爹了。????

盘剥自己的亲爹，看起来好像很残忍，其实只是曲曲看透了自己的这位好父亲是如何算计着把自己的大姐嫁出去的，她知道一旦软弱，难免就落得和自己大姐一样的下场。?????

曲曲掉过脸来回他道：'不，不，不，是我的错。玩玩不打紧，我不该挑错了玩伴。若是我陪着上司玩，那又是一说了！'???

姚先生道：'你就是陪着皇帝老子，我也要骂你！'???

曲曲耸肩笑道：'骂归骂，欢喜归欢喜，发财归发财。我若是发达了，你们做皇亲国戚；我若是把事情弄糟了，那是我自趋下流，败坏你的清白家风。你骂我，比谁都骂在头里！你道我摸不清楚你弯弯扭扭的心肠?”?????

曲曲骂姚先生这一段，每次读到都想放下书为她大力鼓掌，然后自伤一下七十年后的今天，这话照样不过时。????

她是全家最清醒的一个人：????

“钱到底是假的，只有情感是真的——我也看穿了，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三女儿心心柔顺听话的出奇，不光在姚家算一个异类，在整个当时的时代都很少见，长得又柔美，姚先生为她挑了个杭州富室嫡派单传的青年。????

从这个“杭州富室嫡派单传”就能看出姚先生真的很认真帮女儿选对象，杭州比上海闭塞，在杭州的人品性纯良，没有被上海的花花世界感染；嫡派说明家族有历史有家底，且根正苗红是嫡出，门第高贵；单传就更好了，旧时代家家户户一堆儿女，再0有钱分到十几个孩子手里时每个人也没多少了，单传能保证继承遗产的全部，而且长辈去世了小辈可以直接当家做主。????

张爱玲眼睛毒笔尖狠，写姚先生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算计精明的市井小男人一点都不吝惜笔墨，心心相亲这一段让人忍俊不禁。?????

姚先生预先叮嘱过男方，心心特别的怕难为情，务必要多请几个客，凑成七八个人，免得僵的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宴席的坐位，可别把陈良栋排在心心贴隔壁。初次见面，双方多半有些窘，不如让两人对面坐着。看得既清晰，又没有谈话的必要。姚先生顾虑到这一切，无非是体谅他第三个女儿不擅交际酬应，怕她过于羞人答答的，犯了小家子气的嫌疑。并且心心的侧影，因为下颔太尖了，有点单薄相，不如正面美。????

到了介绍的那天晚上，姚先生放出手段来：把陈良栋的舅父敷衍得风雨不透，时匀出一只眼睛来看陈良栋，一只眼睛管住了心心，眼梢里又带住了他太太，唯恐姚太太没见过大阵仗，有失仪的地方。散了席，他不免精疲力尽。?????

哪里知道千千万万都算到了，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女儿是个颜控，估计小姑娘还读过些鸳鸯蝴蝶派小说之类的，懵懵懂懂，下意识的就挑了个隔壁最好看英俊的男人当成了相亲对象，再一对比正派相亲对象长得像个“椰子似的”，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

心心把头发往后一撩，露出她那尖尖的脸来。腮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一直红到鬓角里去。乌浓的笑眼，笑花溅到眼睛底下，凝成一个小酒涡。姚太太见她笑了，越发熬不住要笑。????

心心低声道：'妈，他也喜欢看话剧跟电影；他也不喜欢跳舞。'?????

活脱脱的少女怀春模样。?????

在最后，心心说服了母亲，十有八九是可以嫁给意中人；曲曲依旧让爸爸养着，在婆家当个小皇后，想来过得也很舒心；铮铮回家以后继续当她名义上的少奶奶，虽然没有里子，要是自己聪明还能活个面子。?????

她们的父亲姚先生却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琉璃瓦》是张爱玲作品里面少有的，非悲剧结尾的小说，娓娓读来甚至还有一丝想笑，却是越咀嚼越觉悲情。????

夫妻，父女，姐妹，说穿了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举案齐眉，都是我们生活里的良好愿望，想实现就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妄想着人生一帆风顺，事事遂心，最后也只能被狠狠抽一巴掌。?????

现在是2016年，马上就要2017年了。????

女性应该有更多的思想，更好的出路，更美的未来。????

我觉得我们早就已经不是瓦或者琉璃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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