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剧"到底穿越了什么?
作者:刘彬彬
2011年04期
2011年新春伊始,号称中国大陆第一部由网络小说改编的清代穿越题材电视剧(简称“清穿剧”)——《宫》(另名《宫·锁心玉》)在湖南卫视的热播,带来了“高收视”与“恶评”齐飞的别样风景。前者有数据为证,《宫》在湖南卫视的播出期间收视不断创下新高,屡破百分之三大关,几乎每集都创下全国同时段电视节目收视排名第一,大结局收视份额更高达16.74%,成为省级卫视近五年来收视最高的电视剧;后者则是以著名演员陈道明的“观烂剧自虐说”为代表,得到了众多观众“于余心有戚戚焉的”高调呼应,掀起了对《宫》的肆意嘲讽。正所谓爱者爱极、恨者恨极,这样的极端反应至少说明了《宫》作为“清穿剧”在赚取眼球和商业运作上已经拔得了头筹。其后步步紧逼而来的是由唐人公司投拍、改编自热门网络小说的同题材“清穿剧”《步步惊心》,还有已经开机的《回到三国》、《剑侠情缘》等;就连一向大气持重的央视,也分别在CCTV—1和CCTV—8播出了《神话》和《古今大战秦佣情》两部“秦穿剧”、“穿越剧”一下子成为苦情戏、谍战剧、偶像剧之后的电视剧生产领域的一大新的“增长点”,其热度虽然暂时还不能达到“燎原”之势,但估计近两年是不会“退烧”的了。
在漫长的文学艺术发展史中,“穿越”其实早已不是什么新鲜元素:《聊斋志异》中的“人”与“妖”的穿越;小说《西游记》中“神”与“魔”的穿越,特别是《红楼梦》的缘起不正是青埂峰下的一座顽石“穿越”为一枚通灵宝玉,见证了一段旷世奇缘的吗?“穿越片(剧)”作为近几年流行起来的一种影视剧形式,其鲜明标志是在剧情线索和叙事策略上基本围绕着主人公穿越的时间和空间来展开,在“穿越剧”热播的现象背后还隐含着哪些值得思考的重重“穿越”呢?
历史与现实的时空穿越
以往的历史剧或古装剧在对待历史与现实的关系上无外乎采取两种策略:一种是以1998年的《雍正王朝》为代表,一方面以书写正史的手笔展现了波诡云谲的“九龙夺嫡”与宫廷争斗,另一方面又大胆地将雍正塑造成为一个励精图治、勤政革新的铁腕政治家,以“新说历史”的方式赋予了一定的现实映照和现代阐释;另一种则是以1996年红遍大江南北的“戏说剧”《宰相刘罗锅》为代表,该剧刻意在片头打出“不是历史”的标签,以“戏说历史”的方式与历史正剧撇清干系,引发了近十年的“清宫戏”热潮。不管是“戏说”还是“新说”,毕竟还是恪守着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泾渭鲜明的界限。但是,当前的穿越文学和穿越剧当中,历史与现实的藩篱早就烟消云散了,以“穿越”的名义,它们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地流连穿梭于历史与现实之间,历史随时随地可以被粉饰为剧中的故事背景,或被揉捏成叙事和娱乐的道具;在历史的舞台上演绎的是现代的家长里短与儿女情长。比如在《宫》剧中,历史上的“九龙夺嫡”正如现实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清廷里的后宫争宠仿佛弥漫着现代职场竞争的硝烟;还有当代的电视选秀、包装、炒作等元素以及雷人台词、流行歌曲常常被直愣愣地缝合在历史的画卷上。虽然目前的“穿越剧”还不至于改篡根本的历史脉络和主流的历史评价,而只是把现代的小“我”的故事和大历史的背景“缝合”在一起,叙事质量的高低仅仅体现在这种缝合的针脚是绵密还是粗陋而已。
就这样,深邃的历史在网络文字和电视影像的双重挤压下,走向彻底的平面化。如果偶有一些观众想从穿越剧中去寻觅某些历史的踪迹,无疑是缘木求鱼,自讨没趣。因此与早年的古装“戏说剧”比较起来,穿越剧在解构历史与“消费”历史的大道上走得更加的理直气壮、无知无畏。
电视与网络的媒介穿越
毋庸讳言,在当前国产剧原创力量日趋捉襟见肘的形势下,急需拓展剧本来源,于是改编剧成了救命稻草。当前电视剧改编的路径大致为以下三条:其一为“阳关大道”,即改编传统的经典文学作品。近两年四大古典文学名著悉数搬上荧屏便可见一斑;其二为“跨海隧道”,即从境外引进热门剧进行移植翻拍,俗称“山寨剧”,如:翻拍自美剧的《丑女无敌》和《好想好想谈恋爱》,翻拍自韩剧的《一不小心爱上你》和《回家的诱惑》;其三可称为“网络高铁”,借助网络媒介的海量作品以及强大的影响力,开辟了文学与电视剧联姻的新格局。
网络提供了零门槛的文学创作、欣赏和交易的平台,简化了许多传统的出版业和传统的电视剧创作生产体制中繁琐程序和人情事务,优秀的网络写手们可以依靠作品本身的魅力获得网民的拥趸和话语权。从2004年《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涌现了一批有影响力的网络文学改编的影视剧作品——《亮剑》、《双面胶》、《山楂树之恋》,成就了影视媒体与网络媒介的双赢。
当然,网络文学不是简单地等于网络+文学,在题材选择、写作手法、传播方式和受众参与等方面深深渗透着“媒介即讯息”的精要。网络上最受追捧的题材莫过于言情、历史、玄幻、游戏、恶搞等,穿越小说正是以上这些元素的集大成者,穿越电视剧可以通过借助直观形象的影视手段将其转换成一场声、光、电的视听享受,既解决了一剧之本的来源问题,又先天收编了网络小说的“粉丝”成为最忠实的收视群体。从网络公司的角度来说,网络文学的价值“变现”的渠道也因此拓展了。堪称本行业个中翘楚的“盛大文学”,除了依靠海量的收费阅读来盈利以外,出售旗下的网络文学作品的出版权、影视剧的改编权、网游的改遍权恐怕是更大手笔、更迅捷的买卖了。而且,影视受众和网游玩家也反过来为网络文学汇聚了旺盛的人气,一条围绕小说版权而延伸出去的产业链,业已初具规模。
据悉盛大文学平台上的除了影响力较大的网络穿越小说作品《纳妾记》、《庆余年》、《星辰变》、《凡人修仙传》等都正在被改编为影视剧和网游,有的单个作品的改编权身价百万。另外像《极品家丁》、《回到明朝当王爷》、《江山美色》等大量的同类作品,也被多家影视公司和游戏公司购买。拥有“第一清穿小说”的《梦回大清》目前正被其东家晋江文学网站自主研发成一部清穿恋爱网游。预计2012年的中国荧屏将迎来穿越剧的“井喷”,不知是电视观众之福兮?祸兮?
俗世与幻境的心理穿越
穿越小说、穿越网游和穿越剧流行的内在驱动力来源于读者、观众、玩家所构成的大众在“穿越”过程中所产生的某种心理快感,如果用网络语言来阐释这种心理快感的产生机制的话,就是YY——“意淫”,即泛指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胡编乱造来获得某种现实中缺失的情感慰藉与心理补偿。
从个人心理来看,“穿越”提供了—个巨大的假定性,通过阅读、观看、体验,随着主人公,以“穿越”的名义合法地、安全地、尽情地释放着现实生活中积累的压力,无厘头、恶搞、搞笑等娱乐精神是最常规的手段。穿越剧既踏入历史,见证其间的世道险恶、弱肉强食;又享受现代人可以来去自由的游戏心态和隔岸观火的优越感。在刻意营造的白日梦当中大众得以缓解身份认同和自我确认的焦虑感,获得挑战历史传统、颠覆正统和权威,甚至可以扭转既定事实的虚幻的掌控能力和心理满足,就像是一场自设规则并随时可以清零重启的人生游戏。例如《宫》中的女主角晴川(“清穿”之意)美貌智慧、善良乖巧,集众阿哥的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无需承担道德的负疚。这部穿越剧把“意淫”的效果凸显得淋漓尽致,让成千上万的女性观众着实地过了一把“心瘾”。
从社会心理来说,当前目前穿越剧的种种卖点除了青春偶像和清纯爱情之外,无一不对权谋算计、明争暗斗进行浓墨重彩地渲染。从片名来看,《宫心计》、《美女心计》、《宫·锁心玉》、《步步惊心》……无一不因循着弄权谋者得天下,耍心机者受宠爱的情节套路。例如《宫》中的德妃这一形象,表面德淑贤良、宽容大度,最终才显露其讳莫如深的政治野心和毒辣手腕,可谓是本剧中刻画得最成功、也是唯一显示了编创人员的智商的人物形象。就像谍战剧《潜伏》的热播,它社会意义不是体现在对革命精神的崇敬上,而是大众把它视为职场修炼的教科书。因此,从某种意义来说,“穿越”,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一种“心病”。
有人认为,《宫》热播表明穿越小说通过强势传媒的再开发,能探索出小说与影视结合的新路子,穿越小说将成为影视改编的富矿。应该承认,“穿越”这一富有想象力和娱乐精神的文化现象,确实是当前中国社会和文化环境中多元文化并存、共通共融的一种表征。古代环境与当代现实的碰撞磨合,传统观念和现代意识的交汇冲突,层出不穷的曲折情节、出人意料的陌生感和幽默感,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观众的审美期待。但是,“穿越剧”已经暴露出来的先天不足——拼贴化和模式化,将成为它持续发展的掣肘。就拿《宫》来说,虽然制作方一直振振有词地强调其原创性,但该剧一经播出,就会让人不禁将它和多个版本的网络清穿小说并举,产生“他乡遇故知”之感;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美剧《越狱》、港剧《宫心计》、湖南卫视的《还珠格格》……一部部旧作的影子如招魂般地不断涌现出来。难怪《宫》的编剧兼制作于正先生的别号“于抄抄”很早就享誉网络了。或许于先生的“原创”是指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进入“化”境的抄抄吧。
“穿越”不等于“超越”,虽然“穿越剧”目前在收视率和市场回报上似乎前景光明,问题是它是否给中国电视剧发展是否带来了强劲、持续的现实动力,或者它是否为电视观众提供了高质量的审美感受。如果说同质化的题材、模式化的情节、零散化的制作是“清穿剧”无法逃避的“原罪”的话,那么可以推断的是,将来穿越剧热潮的兴意阑珊、曲终人散,其原因不是某些正统思潮或文化精英的围剿,它的终结者必定将来自于今天热情追捧、明日无情冷落的穿越剧的粉丝们。
作者介绍:刘彬彬,影视艺术学博士,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