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百姓家史]我的父亲 [猫眼看人]

[原创]【百姓家史】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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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树万春 于 2013-1-26 16:53:40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猫眼看人

竹林出生于1932年初夏，9.18事件半年之后。此前他已经有了年纪分别为5岁、10岁、15岁和19岁的四个兄长，还有一位夭折的姐姐。

家乡位于湘中偏南的丘陵地区，竹林的出生有某种偶然。他的爷爷有四兄弟，其中一位迁移去了外地，爷爷排行老二，三兄弟家贫，岁数早过了婚配的年纪，仍然打着光棍。大爷爷胆大，在他的母亲去世后，为了改变贫困的局面，居然将母亲安葬在小村始祖立碑封存的一块宝地中，并且将那块碑抬走丢进了坟山对面的小河中。

安葬约半年后，再按照习俗进行最后的处理。当挖开棺木旁边的泥土时，发现棺木上布满了血丝。风水先生连连摇头叹息：“如果热死热葬，不让此福地的灵气泄漏，后辈中当有英才出现！不过三、四代后当出几个小人物。”

大爷爷接话说道：“我四个兄弟，一个已经远走他乡，不知是死是活，在家的这三个，连老婆都娶不起，祖宗有灵的话，能够延续香火就行了。”

大爷爷此后鼎立而为，让老二娶了一位丧偶的女人，续上了香火。不久竹林的父亲出世，特别金贵，取名荣爵，冀望荣华富贵、辉煌腾达。荣爵长相英俊，个头高大，被他的伯父、叔父和父亲当成宝贝，因此小村的人自然就将他称为宝长子。荣爵有长辈三兄弟合养，自然能够进私塾学习，然后学戏。荣爵18岁结婚，到38岁的20年中接连生下六个孩子，五男一女，只是小女在幼年夭折，但仍然人丁兴旺。

由于荣爵常年在外唱戏谋生，自然苦坏了在家养儿育女的夫人。在艰难地生下竹林后，老夫人已经特别地虚弱了，苦苦撑了5年后，就撒手而去。如此，决定了竹林一生就像野草一样地自生自灭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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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年——没妈的男儿如野草

1937年，竹林的母亲痛苦地走了。5岁的竹林，看着已经气绝的母亲被放进了棺木，跑过去抓着母亲冰凉的手哭喊着：“娘啊，您带我一起走吧，不然没有人管我了啊！”

这是竹林生命中第一次直接面对的死亡危险，自己在懵懂的童年时期就第一次产生不想活下去的念头。母亲的病故，在竹林心头留下了一生难以化去的阴影。

5岁的男儿，刚刚有一点点懂事，母亲一走，父亲又经常不在家，大哥和跟着父亲在外唱戏谋生，二哥成家自立门户，三哥出服给小村河对面的一户人家当儿子，竹林只能和大他5岁的四哥相依为命。幸亏大嫂贤惠，像母亲一样尽自己的能力照顾他。

日子在清贫中过着，竹林7岁多的时候，大侄儿出生了。在此后的几年里，竹林负责带侄儿。侄儿的身体一直不好，家境又不好，有病也不能看医生。侄儿一岁多后，头上经常长着疮，流着浓。竹林穿着如要饭的，背着这样的侄儿，一走到有人的地方就被驱赶，被人羞辱。每当小村里举办红、白喜事的时候，竹林只能躲得远远地看热闹，心中在念想着母亲：您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啊，让我这样孤苦伶仃的。

竹林十来岁的时候，同龄孩子在学堂里，他则进不去，得带侄儿、干家务。路过学校，那份渴望，只能空想想。

竹林十岁的那年某天上山打柴，碰巧发现一只狗掉在煤窑里。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隔壁小村的地主一顿暴打，地主边打边骂：“你小子胆大包天，打狗欺主啊！”

竹林被打得晕死过去。醒来发现地主走了，狗也不见了。竹林心头这个气啊、冤啊，恨不得一头撞死，这算是竹林生命旅程中第二次有了离世的想法。

2、竹林童年的苦难在继续着。

大约在12岁后的一段日子里，也就是1944年开始，正逢日军最后的疯狂时期，大举打通粤汉通道。兵荒马乱，父亲很长时间都难以寄回养命的钱，因此这年的荒月特别地长，经常挨饿。5月的一段日子，连续两天没有任何果腹的东西入口，竹林相依为命的兄弟两不得已铤而走险，在夜里悄悄跑到黄花菜地里偷了新鲜的黄花菜。回到家中，将黄花菜用水煮熟加点盐就囫囵吞下。

一到半夜，新鲜黄花菜的毒性产生效果了：兄弟两上吐下泻，挨到天亮，被家人送去急救，方留住了小命。这应该是竹林生命中第一次经历了死亡的危险。

日本鬼子在这年的冬天打进来了，在小村旁边的鱼司堂村建立了兵站。日本鬼子不时来小村骚扰，看到女子便嘴里哇哇叫着去追，给竹林留下特别难忘的印记。在大半年的日子里，竹林不但目睹了日本鬼子奸淫掳抢、杀人放火的情景，还被鬼子抓了三次当小挑夫。

第一次是在家里被抓的，只是将一些鬼子抢的物品送到鬼子的兵站。第二次走亲戚到黑田铺，被鬼子抓住，干活后还被关押了三天。第三次是最恐怖的：大嫂和几位婶娘带竹林到高家铺，鬼子不但糟蹋了亲人，而且一个鬼子还要竹林背他过小河。竹林才13岁，开始不敢上去背，马上被鬼子拉过去一顿耳光，并且趴在竹林的背上凶狠地催他过河。竹林咬紧牙关，将自己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把鬼子背过了河。小鬼子扬长而去了，大嫂和婶娘们一把泪一把鼻子叮嘱竹林：今天你看到的一切，千万要守口如瓶啊，要不我们就没脸做人了。竹林连连点头并郑重保证不说出去。

竹林心头这个恨啊：我怎么这样命苦，连离自己千万里外的小鬼子都来欺侮我，还让我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施暴。如果今天不是咬牙将鬼子背过河去，自己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在童年的日子里，一旦遭遇到屈辱，竹林都会跑到母亲的坟前，向母亲哭诉一场：“娘您为什么这样狠心，自己走了，让我留下来吃苦遭罪，您根本就不该生下我啊！”这是一种有效的发泄方式，哭诉之后，咬咬牙，继续着朝前走。

童年的日子里，竹林对春节特别地向往：父亲回来了，尽管父亲喜欢抱着他的干儿子，毕竟自己也可以呆在父亲的身边，感受那份温暖；春节有肉吃，那味道特别的诱人，可以饱吃起来，可惜那营养基本给糟蹋了——由于平常半饥半饱，肠胃偶然充满油水时则根本不能接受，饱吃之后必然大吐大泻；年初一，穿上大嫂做的新布鞋，穿上父亲弄来的新衣服，就可以扬眉吐气地去别人家拜年，一洗平时的屈辱。

抗战胜利了，日子有了好转，父亲的收入有了明显的增加，到1946年的春天，竹林终于被父亲送进私塾念书了。已经告别童年，14岁才进学堂，竹林特别地用功，期待着在阳光灿烂的青少年时代发奋，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下良好的基础。

3、青少年——如吊挂的甲鱼四脚无靠

抗战胜利了，日子有了好转，父亲的收入有了明显的增加，到1946年的春天，竹林终于被父亲送进私塾念书了。已经告别童年，14岁才进学堂，竹林特别地用功，期待着在阳光灿烂的青少年时代发奋，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下良好的基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地块，一年半的私塾生活，竹林特别地充实，从目不识丁，到基本学会了读写，也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1947年初夏的一天，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15岁的竹林从私塾急匆匆回家中，立刻被家中的一幕惊呆了：54岁的父亲因为脑溢血突然气绝身亡。竹林趴在父亲的遗体上嚎啕痛哭：“十年前我只有5岁娘就走了，不管我了，今天您又撒手走了，您们真狠心！”

当时天气已经比较热了，没有冰块防护，两天两夜，竹林守候着躺在门板上的父亲的身边，用力地扇着大蒲扇，将自己当成电风扇一样，保护着父亲的遗体。一直到第三天晚上，父亲的遗体安放在棺木里，竹林仍然坚持着拜祭等仪式。仪式进行到中间，竹林终于坚持不住了，竟然倒头睡死在拜垫上。堂姐国英连忙叫人帮忙将他抬到一边，并且拿衣服给他盖上。

再后一天的上午，父亲安葬到了坟山，竹林看着坟堆，万念俱灭，真的不想做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回到家中，看到父亲走后留下的乱七八糟的物品，顿生恨天恨地怨娘怨父之心：现在自己死又不敢下手，活又走投无路，你们为什么要将我弄到人世来受活罪啊。

父亲走了，失去了经济来源，竹林不得不放弃学业，靠自己劳动以谋生。小村旁有一条马路，他学着别人，自己准备了一根背带去给拖货车的帮忙拉上坡，挣一点汗水小钱，这是主要的谋生方式。此外，或农忙时节给地主家打短工，或上山砍柴卖，或去抓小鱼卖。这样，兄弟两勉强地维持了温饱。

没有父母的管教，好处就是自由自在。竹林兄弟俩的小房间，自然成为小村同龄人的乐园。在这种氛围中，随着年纪的增长，竹林慢慢地快乐起来。有一天晚上，好几个同龄人挤到一块睡，由于特别多的虱子，无法入睡，一气之下，点火将破烂的铺盖烧掉，以泄心头之火。

1949年7月，败退的国民党军队从小村路过，竹林被抓做挑夫，被迫干了三天，找机会逃了出来。否则，可能早挨了枪子或去了台湾。

4、在新中国获得新生

“10月7日，农历中秋节过后，邵阳城内可闻到邵东一带炮声隆隆，从前线溃逃下来的国民党军队，匆匆抢渡资江向桃花坪一线逃窜，城郊还可见到敌人遗弃的军用物资和弹药，我在铁沙岭就见到他们丢在草堆里的手榴弹数枚。”这是曾惠平先生在《迎接邵阳解放散记》中记录的，竹林家乡解放应该在此期间。

一解放，土改工作队进驻村里，着手建立村政府、农会和民兵队。17岁半的竹林首先参加民兵队，积极参加土改和基层政权的组织工作。土改工作队队长名叫刘梅生，由区政府派来的，他老家就是隔壁黄彼桥乡的。竹林无牵无挂，随叫随到，也读了一年半的私塾，略通文墨，很快得到刘队长的赏识，在村政府和农会成立后，18岁的竹林担任了村农会主席。村长由王应生担任，王当桥当民兵队长，谢松谱、谢润谱、谢跃昌、唐德志、宁富任等当时20岁上下的青年都是村政府、村农会和村民兵队的骨干，后来村改大队，除谢润谱出问题外，其他人都担任大队干部。

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竹林配合村政府动员青年参加志愿军，自己切身感受到新旧社会两重天，因此自己也主动申请参加志愿军保家卫国。几经争取，1951年5月终于如愿以偿。

竹林是瞒着四位兄长参加志愿军的，投奔军营的那天，与他在艰难中相依为命的四兄知道后，追赶了一个通宵、行程达八十多华里。当四兄终于找到他时，情不自禁一把抱住痛哭一场，要他好好珍重，或许此后就天人永绝。

5、在部队中成长

来到部队，首先进行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地点就在离家乡只有六公里的地方，因为没有了父母，自己在家中又最小，所以没有任何牵挂。

朝鲜战争正在进行中，因此作为志愿军的新兵，自然就是突击训练上战场的真功夫。忆苦思甜，旧社会自己不被别人当人看，新社会的的确确当家做主，因此，竹林自然特别地卖命训练，加上自己有吹拉弹唱的渊源，而且来部队前又是村农会主席，很快就被部队首长所看中。训练一结束，竹林就担任班长，所部赶往衡阳，准备入朝鲜作战。

这时已经是51年的8月，朝鲜战争进行了一年多，中国人民志愿军参战也十个月了。“为获得停战谈判的有利条件，联合国军和韩军于1951年8月18日－9月18日和9月29日－10月22日分别发动了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分别进攻朝中方西线和东线防线。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转入防御，同时还遭到了洪水灾害，很多防御工事被毁。经过两个月的激战，联合国军占领了646平方公里土地，平均推进约2公里。”

竹林所在的部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从衡阳又赶到湘鄂交界的地方，最后因为朝鲜战争进入以谈判为主的时期而不用去朝鲜了。大约是在9月，竹林带一个班，从此地徒步赶往湖南常德，准备参加湘西剿匪。到达目的地后，土匪已经被剿得差不多了，因此也没有机会与土匪面对面打过。随后就在常德驻防，并且参加了荆江分洪工程大会战。1952年春末夏初之交，竹林所部参加了该工程的建设，当时共有30万军民，以75天的惊人速度建成荆江分洪第一期主体工程，包括右岸沙市对面上游15km处的虎渡河太平口进洪闸、黄山头东麓节制闸和分洪区南线大堤等主体工程。荆江河道安全泄洪能力由此得到显著提高，缓解了与上游巨大而频繁的洪水来量不相适应的矛盾。竹林一直泡在泥水之中，几乎是废寝忘食，将自己的满腔热血拼了进去。在会战结束的庆功会上，竹林获得了表彰，荣立了三等功。

然后部队在常德进行整训，完成后开往广东驻防，这时已经是52年底了。部队首先在东莞驻防，在花都的营房建好后，所部再移防花都。在花都期间，竹林所部经常与驻地附近的老百姓进行军民联谊活动，并且在此过程中结识了一位村民朋友，亲如兄弟。可惜，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失去了联系，也无法再寻找到。

竹林特别适应部队的生活，到53年底就从班长直接当上了排长，仅仅三个月后，又升任连副指导员。

55年，竹林回乡探亲了，离开家乡四年，成为了青年军官，自然光宗耀祖。亲人们自然千方百计帮忙张罗婚事，23岁在乡下已经有孩子了。堂伯母介绍了一位女孩，刚刚上高中。双方见面后感觉都不错，因此很快就按照乡俗订了婚，开始了两地书信传情的浪漫生活。一年后竹林再休假回乡，本准备结婚，但是考虑到女孩正在上学和她以后的前途，因此取消了婚礼。

担任连副指导员两年多，竹林表现优秀，由所部首长推荐，作为政治军官培养的对象，于56年初秋荣幸地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重庆北碚部校深造，前景一片光明。

6、走进军校

1956年的初秋，竹林从广州出发，同行数人，乘火车来到武汉中转，住上一个晚上。武汉的兵站特地为他们一行接风洗尘，并且在晚饭后请去剧院看了一场汉剧。那是他生平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进大城市的剧院看戏，特别激动，戏剧的名字忘记了。

他在农村经常可以看乡下的土戏，而且他的祖父和父亲就是以唱戏谋生的，那时候的戏子是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经常会被地痞流氓欺侮。尽管饥不裹腹，竹林也喜欢吹拉弹唱，到部队四年多来，班与班、排与排、连与连的拉歌自然少不了竹林的大嗓门。触景生情，竹林一边看着戏，一边思念着早亡的父母，心里暗暗叹息：如果他们要是还活着，我一定有机会让他们也来看一次。

第二天，从武汉港乘船往重庆。沿途几日，溯长江而上，两岸风光，赏心悦目，特别是三峡风景，流连忘返。因此不觉得就到了重庆。报到后再休整几日，学校特地送他们到重庆市区去观光。

重庆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的大本营，到56年的时候，市面繁华——当然是用当时从乡下出来的穷苦老百姓的眼光来看的。三城的秀美，让竹林特别开怀：学成回去后，我一定可以有出息，到带着家眷重游，自然美不胜收。

投入到学习中，才感觉自己知道得太少，因为自己仅仅只有一年半私塾的底子。因此，除了按时给乡下的未婚妻寄钱寄信，竹林将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之中。在政治连学习，今后主要是做人的工作，所以主要是政治理论和人文方面的知识学习，基本不涉及数理化知识，这样压力还不是很大。

学习和娱乐两者兼顾，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1957年春天。随即中国政治舞台上一场从整风运动开始、以反右运动结束大灾难拉开了序幕。竹林由此从自己生命的巅峰突然跌落到了谷底。

7、遭受迫害

竹林积极响应步校组织上的号召，在整风运动中以农村统购统销问题和城乡生活差距问题为内容，以为民请命的赤诚之心，提交了一份大字报。

或许因为耿直的个性得罪了某人，不久反右运动开始了，竹林被批斗了，一个半文盲的乡下穷小子，对党赤胆忠心，居然右倾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反复地检查和批斗中，他终于崩溃了而精神分裂。

在精神病院进行了大半年的治疗才基本恢复，步校第四营党委于1958年2月4日正式将他定为中右分子，同年复原还乡劳动改造。

回到农村，前去找未婚妻提出结婚要求。这时未婚妻已经高中毕业参加了工作，做了一名小学教师，看到又被打回乡巴佬原形的竹林，自然不同意并且提出解除婚约要求。竹林的内心已经因为政治上的遭遇而苦痛不已，现在连自己出钱供她学成工作的未婚妻又毁婚，自然怒火中烧，将一纸诉讼递交到法院。法院不予受理：这不是离婚。然后竹林再几次上门索要自己曾经付出的钱财，结果也就不了了之。在心灰意冷之后，经人撮合，竹林与一位性格刚烈的农家女子结婚了。

因为是接受劳动改造，所以干的都是苦活、重活，妻子看着都心疼。1959年夏秋之交发生了庐山事件，彭德怀被错误地定为右倾反党集团的首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竹林再一次在农村又当成右倾分子而受到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