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超级英雄已经老去,中国的超级英雄呢?

人民日报中央厨房 马涌

2017年的第一部好莱坞超级英雄片，以催泪开场。

你以为我说的是《金刚狼3·殊死一战》。不全对。我说的是《Logan》。

没错，这部以金刚狼本名命名的电影并没有“殊死一战”这种俗套的副标题，甚至并没有注明属于“X战警”或者“金刚狼”系列，所谓“金刚狼3”只是便于市场推广的一厢情愿的译名。难怪看过前几部“X战警”大电影的观众，都惊讶于这一部“X战警”不再有炫目的光影和惊人的大场面特效，取而代之的是英雄迟暮与死亡意象，以及闪动着的亲情伦理火光——这部《Logan》和高度漫画化的“X战警”系列电影压根就不是一家人。

尽管如此，这部《金刚狼3》（为了方便我们姑且这么叫）仍被影迷冠以“X战警系列最佳作”的美誉，但平心而论，作为一部独立的影片，《金刚狼3》并没有在故事、表演、电影技法和技术上展现出特殊的过人之处。它的高分美誉，除去主演“退役”、系列完结的情怀加分之外，它与其他“X战警”系列的明确分野是其脱颖而出的关键：高度漫画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超级英雄，这次却以生老病死的“现实主义”维度呈现，让影迷获得与前作砍瓜切菜般“爽片”截然不同的心灵震撼。

事实上，超级英雄的迟暮与终局，并非《金刚狼3》的首创。超级英雄之死是近年来好莱坞偏爱的题材。除了“金刚狼之死”之外，去年上映的《蝙蝠侠大战超人：正义黎明》演绎了超人之死，同年上映的《美国队长3》的漫画原作也有“美国队长之死”的情节。再往前，从2005年开始的诺兰执导“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开始，对传统意义上的超级英雄片的解构就已经显出端倪。“反英雄”“人性挣扎”“战败”“衰老”甚至“死亡”，逐渐取代了“无所不能与战无不胜”的传统套路。

就美国超级英雄电影而言，因为情节多有漫画原作的铺垫，英雄之死其实是预定事项。但超级英雄于近年“集中陨落”，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一方面是美国国力的消长，从《独立日》延续到《环太平洋》的“美国拯救世界”乐观主义逐渐退潮；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衰退的超级英雄”比单纯的夸耀力量更具人性的启示，使得一贯被认为是“爆米花电影”“特效爽片”的超级英雄电影，逐步向更有深度的“故事片”靠拢。

对于美国的流行文化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进步，也是许多电影人对《金刚狼3》高看一眼的原因。

美国是一个缺乏历史积淀的国家，对美国人民而言，身披星条旗配色的超人、蜘蛛侠、美国队长等超级英雄，本质上是一种商业文明催生的“现代神话”。而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神话史的中国，似乎有着更为厚重的“超级英雄”土壤。但实际上，当美国的超级英雄从幼稚走向老成、从浅薄走向深刻时，中国的流行文化却仍未孵化出具有影响力和延续性的“超级英雄”形象。

所谓“超级英雄”，顾名思义，主角既要有“超现实”的能力设定，又要有“英雄人物”的人格魅力。各文明的上古神话就是最初的“超级英雄”，这也恰好验证了这一公式“长期有效”。一个“文化强国”，如果在文艺作品中找不到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英雄形象，就好像一个大侠没有绝招，总归令人怅然若失。经过去年风传“东京奥运会要用《龙珠》的孙悟空做形象大使”的事件，应该有不少人体会到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滋味。

纵观近年的国产电影，最具“超级英雄”潜质的影视形象，果然还是要数孙悟空。《大闹天宫》《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三打白骨精》《大话西游3》……几乎每年都要有一到两部西游题材电影推出，然而几乎都遭遇口碑滑铁卢，即便是有周星驰“加持”的两部“西游”，也是口碑毁誉掺半。

另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超级英雄”土壤则是——武侠。超乎常人想象的“武”和具有道德高度的“侠”，同样构成了“超级+英雄”的模板。香港武侠小说的兴起为现代商业化的武侠文化奠定了范式，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香港武侠片也缔造了许多经典，如《新龙门客栈》、“东方不败”系列等，但因当时缺乏对武侠文化整体包装、打造系列的概念，使得香港武侠片“多佳句而少佳篇”。

从今天反观，李连杰主演的“黄飞鸿”系列或许在当时最接近“超级英雄”的意味。一而贯之的主创团队、稳定的主演阵容、连贯的世界观和剧情，使“李连杰版黄飞鸿”也成了华语片史上少有的“多年常青”角色。可惜这个系列最终随着香港电影的萧条一齐没落了下去。如果把“黄飞鸿系列”换到今天如日中天的中国电影市场下，依旧是徐克、袁和平等顶级班底和巅峰时期的李连杰、关之琳，是否能够打造中国自己的“功夫者联盟”？未可知也。

本土“超级英雄”的缺失，使得长久以来我们的流行文化市场，几乎只能任由外来超级英雄攻城略地。如今，流行文化消费已成人民刚需，我们已不可能再退回彻底拒绝商业片和流行文化的时代。“国产超级英雄”的缺席，越发成为一个问题：守土尚且不能，更何谈“走出去”？

然而，这个问题的解决并不能“一针包好”。流行文化也有流行文化的“沉淀”“厚度”，有其“成熟”的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美式“超级英雄”大本营的Marvel、DC两家漫画公司都有着近80年的历史，主要的英雄形象都经过数十年时间、数十位执笔作者和数百部作品的迭代累积方才成型，期间也经历过“幼稚期”和弯路，譬如大名鼎鼎的超人曾有过“一个喷嚏毁灭太阳系”“一口气吹灭恒星”的浮夸设定，和今天国产网络小说中动辄逆天改命、无所不能而饱受诟病的“龙傲天”式主角异曲同工，构思简陋，品位不高。美国尚且如此，中国创作者想要一口吃个胖子，也不现实。

目前而言，“意识到国产超级英雄的缺席”或许是国内业界能做的最为切实的工作。在此之上，还需要更具野心、更具持续性的创作规划。打造一个成功的“超级英雄”就像打造一家百年老店，需要耐下性子、沉下心来。近几年影视行业的爆炸式发展，一些业者被真金白银晃花了眼，虽然言必称IP，到头来也没搞出几个有延续性的影视品牌，更别提具有品牌效应的艺术形象。在行业增速放缓的今天，倒不如真的静下心来想一想。神话也好，武侠也罢，“中国味”的秘方就藏在文化传统之中，到底应该怎么用？

——别忘了，你们还欠观众一场中式地道的英雄梦。（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文艺九局工作室 马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