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蔷薇讨论总结
先讨论两条道路的问题。
第一条是赞美的路,第二条是揭露的路。
说《金蔷薇》产生于斯大林时代,但我们从中看到的只有关于文学关于生活的美的描述———竟无涉政治———这本身就极有趣。没有抗争也没有逢迎,该算是犬儒的明哲保身或者是独立者的不与合作?
产生一个问题,文学的功能是什么?
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于是扬镳分道,走了不同的路。
第一条路是揭露并挞伐,走这路的多是理想主义者。现世在他眼中远非完满,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污秽霸道,丑恶横行,简直不堪忍。于是倾其心力做一个清扫工,目的是洁净,但其过程往往让人目不忍视。
第二条路是发现并赞美,走这路的多是现实主义者。理想太远,赶路多累,何不乐在途中?何况现实哪有那么不堪,练就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则万事万物莫不有可歌可泣之处,视界一变,世界随之。于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风景处处姣好。
同生活在苏维埃,同是写作者,索尔仁尼琴走的是前面一条,揭露挞伐,以孤己之力负隅顽抗,历经磨难仍不知悔改,流放,一路向西,终得流芳。但若在这样一个对比的语境之下说帕乌斯托夫斯基选择了一种歌颂的路无疑并不公正。
或者这样说,帕氏跟莫言同志,选择的是无视政治,置自身于象牙塔内,只为保持文学的纯粹。
关于“什么是好的文学”这一问题,重复一下之前已经提过的我见过最好的回答:文学的任务是告诉人们这世界本来是怎样,或者应该是怎样,之前是怎样,或者将会是怎样。
歌颂的道路并不必定因不够尖刻而不值一哂,应该唾弃的是粉饰太平的歌功颂德甚至助纣为虐,是身陷屎坑还高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这周围的花儿真鲜艳”。
发现并赞美有其功用,至少能让人觉得现状并非挞伐者所言狼藉一片。
两条道路都不该荒废,都需要行者。胡萝卜让驴保持体力同时免于绝望,大棒则催其奋进,让它不致耽于安乐。二者结合,唯有如此,人类社会这头蠢驴才能脚踏实地步步为营。
再说写作经验。
书更多是谈论作者本人的写作经验,似良师又像益友于耳边轻声絮语娓娓道来,到精妙处自会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最好到此为止,若想把这书作为教科书妄想靠它打通任督二脉从此独步文坛则大可不必。
文学不是科学,不能科学学科一般流水线施教工业化批量产出合格人才,高考作文满分的估计没一个能在文学史上留名。
文学巨擘并非打工皇帝,其成功只具个人意义,往模仿或复制的路走,即便登上山顶亦只能见一段残壁,上书三字:“思过崖”,若还不知勒马回车,身死骨枯之后留下来的只会是碎片残渣,文字垃圾而已。
他山之石也并非力学定律,可以攻玉,但不能奉为圭臬。
文学创作是一种很私人的事情,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冷暖深浅都只自知,当然时时抬头参照先烈有助于规避暗流险滩,但更多地还需要凭借自身。当然,也可以充满善意的对岸边跃跃欲试者嚎一声,嘿,这边来,水温正好!但也可能你皮糙肉厚死猪一条,其他人刚下水就成煮熟的鸭子再也扑腾不起来。
以上观点略偏激。
那么,该如何写作?
不记得谁说过(估计是余华),只要写,不停地写,写上十年,你就会是一个好的作家。这倒跟20000小时理论(任何领域,只要你在上面花费的时间达到两万小时,你就能成为专家)
不谋而合。
听起来写作完全只是一个技术活儿,跟魔术一样,所需的只是练习练习再练习。
显然,这答案不能使人满意———笑话,文学家怎么能只是手指上多出几块老茧的技术工人?不说非得长了三个鼻孔或者能从裤兜里提出只兔子,但至少得跟普罗大众有所区分才是。 但我现在还找不出更好的答案。
由于人类思维的神秘性(尤其是感性思维方面),从事思考工作的人往往附带着被神秘化,于是有了大众对于艺术家的偏见,觉得艺术家都应该披头散发举止怪异随时随地能手舞足蹈的跳一段大神。
至于真的天才,我没见过,但很可能有。
但那跟灵感一样,不是理性能够解释的东西,必须用隐喻或者象征来表现,不提。
最后说文学动机。
会上两个学长谈了各自走上文学道路的经历,跟本书交相辉映。甚好。
写什么,怎么写,写给谁,跟经济学里生产什么,怎么生产,为谁生产一样,这是基本问题,只说写给谁的问题。
就算日记,藏抽屉里上锁的那种,提笔之时也必定已经定了一个读者,或者是等有缘人偷看,或者是留到老来无聊打发时间,或者其他。无可否认的是,一段文字,必定存在一个理想的读者,即便这读者现实里并不存在。
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欲望,有的会诉诸文字,其中的一部分成了文学。那些只为自己写的东西,像空旷山谷里的一声呼啸,并不期待得到回应,只具有个人意义,则不在此范畴。 转换一下问题,为什么写?
分很多种情况。有人说庄子作《南华经》不过在挥霍才华,富豪烧钱点烟一样;余华最初的写作动机很纯粹:为当作家,好到一个体面的地方上班———很功利,但这并不影响他之后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马尔克斯的写作动机也很纯粹:偶然看到卡夫卡写一个人变成只大甲虫,马尔克斯惊讶了,我擦,这也行?„„这要能行的话,那,我也能试试———颇有点不差钱的感觉。
写作动机多种多样,但很少有人是直接奔着不朽而去的。莎士比亚肯定没敢想自己会有一天成为文学大师,不然他定会删掉作品里那些低俗玩笑。其他领域也是如此(陈凯歌倒是怀着巨大的野心拍了《无极》„„„)。
动机本就是极为隐秘的一个东西,心理学上还没有什么理论能够很精确的判定行为动机,但动机又极为重要,法庭上一个犯人的生死往往就由它决定。到写作上,动机也并不十分重要,最有意义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蓄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