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月玉精神,月玉世界之光
—————《穆斯林的葬礼》意境艺术剖析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特有的范畴;它源于中国古典诗歌美学,它是表现型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在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不同体裁或不同类型的文学相互影响、相互借鉴是文学自身发展规律的体现。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中,作家已经开始注重营造意境,借鉴诗歌的意境艺术。开篇的“女娲炼石补天”、宝黛的木石前缘,酿就一种神奇幻丽的神话意境;“黛玉葬花”、“湘云醉眠芍药茵”显示出高超的意境艺术。诗歌中的意境构造相对比较单纯,但却有力地启示着小说的意境建构。小说的意境艺术不仅要求作家的意象选择能力、情景交溶的艺术能力,同时更需要杰出的结构才能、朴素的叙述描写能力。
小说是再现型艺术,着重解剖社会生活、塑造典型人物。在小说中,特别是在长篇小说中,作家的创作,追求和注重意境的营造,不仅显示出对诗歌艺术的借鉴、吸收,更显示出作家对小说的审美特质认识的深化。小说的意境的本质是从诗到散文,它不仅要展示社会关系、社会生活、人的本性,还要营造一种诗性智慧的人生境界或生存状态。只有这样,才更贴近人性的普遍内蕴,才会富于一种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
结合小说的特征,分析《穆斯林的葬礼》(以下简称《穆》)的意境艺术,可以分别从月玉意象,月玉意境的生成,月玉人物与意境,抒情艺术与意境的视角,对《穆》进行分析。
月玉意象
意象是意境建构最重要的材料。意象的构成基础是客观物象、社会生活,也可以是人类自身、人类创造物。作家的思想、情感、志趣、个性、性格及其独特的生命体验、审美理想,注入这些意象,意象便可获得来自作家的精神和人格的力量,从而生成与作家的精神、人格、审美理想相一致的意境。意境的深化与拓展表现为情与理、意与象、虚与实的统一,即生成典型化意境。屈原的美人香草,李白的洒、剑、月,杜甫的秋云暮砧、危城孤舟,曹雪芹的顽石、仙草,茹志鹃的百合花等等,这些独特的意象或意象群,体现了意境艺术的流变和文学品位。
在《穆》中,作者选取了富于“中国性格”的、最能体现中国人审美趣味的月和玉。月玉显示出的象征魅力,象明丽爽洁的光华 渗透于整部小说。传达出超尘脱俗的纯净境界;如坚贞浑然的美石,凸现出作者力图塑造的理想人格,传达出中国传统文化崇尚智者君子的心理倾向。月和玉是中国人心目中极美好的事物,它们积淀了中国文化中幽怨凄清、温润莹洁,坚贞脱俗的审美理想;月易缺,玉易碎,又使月玉深含一种悲剧性底蕴。月,比较集中的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阴柔美,它也是古典诗歌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意象;玉,更多的体现了一种阳刚之美,它是传统文化中理想人格的象征。所谓“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李跃红·云南学术探索1995.5.62—66),正是通过月玉意象传达出来的,在这里,我们不妨把这种“理想价值”概括为月玉精神或月玉理想。
明月,有“宇宙之珠”的美称。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它具有丰富的多元的情感内含;既蕴含清朗爽洁之韵,又兼融幽怨凄凉之情。作品以“月”为传情达意的媒介,体现出作品纯情纯美的情感追求和高华的艺术境界。月,以其深厚的美的积淀,成了《穆》的主体象征意象。它熔铸了作者种种美好的情愫和满怀的爱恋、无限的寄寓;以情观情,以心铸心,“月”被作者这种深厚、浓烈的情感与激情浸透了;呈现出夺人的情感魅力和理想主义的光辉。同时,月,又被寄寓着一种独特的伊斯兰文化精神,使作品弥散着一种宗教色彩,显得神圣而动人。在作品中“月”所具有的明丽爽洁之美已被淡化,而突出了它柔婉凄清的悲剧之美。“玉”有“石之
美者”的雅称,历来,人们就以玉喻君子,以玉比美德。《说文解字》中称玉“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鲤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忮,洁之方也”。仁、义、智、勇、洁是中国人所崇尚的美德,玉与松、竹、菊、梅一同成为君子、高人的象征,它象征了一种理想价值、生命境界。
月玉意象的二维组合,相互交织、融通形成月玉的诗美结构。和谐自然、浑然整一的诗美结构承载了作品所具有的深远、开阔的意境,熔铸了作者明晰爽洁的思维之美。作品以开阔的胸襟统摄时代风云,以理想的激情描绘人物的命运,显示出作家史家的气魄与诗人的热情。月玉诗美结构体现了作者对社会历史与人物命运的整体把握和诗性传达;为月玉意境的形成提供了形式上的基础。这种结构主要表现为线索的明晰并进、相互交织,人物、故事、情节的缝合与衔接,结构上的浑然整一保证了意境的完整与和谐。
月玉意境的生成
《穆》“正是以传统的文化精神激荡人心”(《当代回族女作家散论》赵慧·宁夏大学学报1995.3),这正是这部作品全部魅力和生命力所在。这种文化精神不仅有传统的中国文化精神,也有伊斯兰文化精神的倾注;这集中的凝结于“新月”这一审美意象中,表现于作品中的穆斯林玉人家庭。而月玉意象正是有这种文化精神的积淀,月玉意境又最能传达“传统的文化精神”,即所谓的月玉精神。
月有玉之质,玉有月之美,月玉意象在性质和特征上存在着异质同构的对应,能形成审美上的共通、互融。月玉精神的月质玉美,正是通过意象自身的美的质素,构成小说内在的、流动的理性内容和人性的魅力。月玉精神不仅体现了一种完整的理想价值追求,也喻示了悲欢离合中人物高洁的精神境界。月玉意境的形成要依赖于富于传统文化色彩的月玉精神的张扬和流动。月,所蕴含的情感价值和爱的价值;玉,所蕴含的人格价值和自我实现的价值;月玉所蕴含的理想价值构成了完整的月玉精神;并通过一个个典型形象完整地传达了出来。很难说,楚雁潮他们只体现了情感和爱的价值追求,而没有去追求人格和自我实现的高层价值;也很难说,梁亦清、韩子奇只追求了人格和自我实现的价值,而没有情感和爱的价值追求。作品的人物形象是如此生动而统一的表现了那种流动的、纯净高洁的月玉精神;正是这些立体的,深挚动人的形象,使月玉意象的融合得以现实而具体的完成并生成月玉意境。作品里,理想价值的追求、实现与失落,生命的美丽和速逝,人生悲剧的难以回避与无法挽回,相思与怀念的绵绵无绝期,这一切又那样深地撼摇着人的心灵。“最打动人的莫过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最费人思索的莫过于人的本质和价值”(《系统美学》杨春时·P.161 ),作为人的本质和价值的象征,月和玉成了月玉精神和人物形象的诗性联结,也即格式塔心理学所谓的心物异质同构。月、玉、人的相互融合构成了一幅绮丽典雅、高洁纯净的图景;月玉意象、月玉精神、月玉人物相互渗透、相互制约便构成了完整的艺术生命体——月玉意境。
月玉意境的生成首先是由于富于张力的月玉意象,另外也得益于作品厚重的历史感、民族豪情与民族精神:从而使作品的月玉意境呈现出两大特征。
首先,高洁纯净的诗美特征。作品里那 些典型人物形象,构成了完整的精神追求与价值追求,透露出耀眼的“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闪烁着清丽爽洁的人性光辉。月玉意象所具有的多元化情感和爱的象征;月玉在审美上的共通及其理想化人格的象征,凸现出月玉意境的高洁纯净。吐罗耶定的智慧与执著、玉魔老人的“明月清风,随珠和璧”、梁亦清的两袖清风淡泊朴拙,无不透露出理想化人格的魅力,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高尚光洁动人,奥立佛火样的热情与深情、梁冰玉的幼稚大胆和深沉的怀旧,他们纯情纯美的情感世界与理想人格交相辉映。月的阴柔美与玉之阳刚美奇妙的融合,使月玉意境深含着高洁纯净的诗美。
其次,由于其深厚的社会历史内容,使作品呈现出沉雄壮阔、深邃冷峻的特征。意境的这一特征深刻地制约着纯净高洁的诗美,并使意境独具中国文化的底蕴和时代底蕴;这使作品不再是单纯的悲剧和人生缺憾。作品中,对玉的历史长河悠悠的回顾,探根溯源,发玉之幽思,探玉文化之滥觞,其中洋溢着一种民族豪情和昂扬的民族精神;在描述回民族艰辛悲壮的发展过程和生活方式时,展现了回族人民执著的伊斯兰文化精神;这一切又集中地表现于梁家三代人的悲欢之中,作者将这个穆斯林玉人之家几十年间的命运沉浮,置于回汉文化的碰撞、磨合中,置于世界历史环境中,置于中国历史的时代变迁、动荡中,作品便获得一种整体的历史感和时空的超越性,一种深邃而厚重的时代质感。
月玉人物与月玉意境
艺术作品中的人物,是以审美体验的形式使人们达到对于人生的领悟与洞察。在《穆》里,月玉意境的营造与月玉精神的体现,是通过一个个典型人物的成功塑造而完成的。典型人物塑造的成功是月玉意境得以生成的关键。而月玉意境和月玉精神的文化底蕴,又使得这些艺术形象熠熠生辉。正是这些动人的艺术形象,把我们带进了纯净高洁、纯情纯美的月玉世界,让我们沐浴于一种氤氲馨香的月玉精神,使人们能够去深刻地体悟充满缺憾的生命美,去完成并非人人都能完成的“心灵冶炼过程”和人格熔铸过程。作品以其独特而深刻的悲剧美,充分展示了作品的理想主义和理性的崇高;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平凡的世界》相比,《穆》体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悲剧美,冲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团圆结局和美学上的冲和美。作品里那一个个动人的艺术形象,使人真正注目的并非是他们的人生遭际和命运过程,而是他们独特的精神境界与人性魅力。
月玉人物对月玉意境生成的制约作用,主要表现于作品对这个穆斯林玉人家庭三代命运遭际的深情描述,以及利用充分的笔墨对他们精神境界的把握。
这个穆斯林玉人家庭的第一代描写对象,是以梁亦清为中心,同时虚写玉魔老人,经济的着墨吐罗耶定。“明月清风,随珠和璧”正是他们精神与人格的写照。他们或倾心于玉器的琢磨创作、或钟情于玉器珍玩和传统文化,或执著于自己的文化信仰与抱负;他们出场时间不长,但却显得真实可信,充满理想的光辉。梁亦清淡泊朴拙,玉魔老人与吐罗耶定超凡脱俗,充满智慧,以及吐罗耶定的坚定执著、虔诚的伊斯兰文化情结;他们对自我实现的理想价值的追求,对全书具有提纲契领的核心作用,是月玉精神流动和月玉意境生成的原动力。这些人物形象鲜明而单纯,从而最大限度的凸现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和理想化人格;梁亦清的悲剧性结局,使作品的意境获得了一种深入的力量。
第二代人以韩子奇为中心,同时着力刻画了梁家姐妹,塑造了热烈而执著的英国小伙子奥立佛。“不可食兮不可衣,连城价兮无穷奇”体现了韩子奇的理想价值追求,这里包含了功利层次的价值追求,也包含了审美的理想价值追求;同时也反映了他适应环境又能超越环境的生存智慧。作品里,韩子奇处于一个爱的价值追求与伦理力量、宗教观念相互冲突和共存的尴尬境地;他体现了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对玉矢志不渝的追求与深刻理解,他使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升华,使自己融入了中国玉文化的历史长河。梁冰玉是当代文学中仅见的五四新女性形象。从她的性格和命运中,我们看到了传统与现代文化的纠结与冲突、女性心理需求的失落与倾斜,抗争意识、自主意识与自卑依附心理的矛盾融合;她象一个凄丽而怀旧的梦,开启月玉意境,终结月玉世界。奥立佛是一个热烈执著而不失含蓄的形象,他是幸福和爱的化身。梁君璧是一个现实性较强的形象,她因爱的失落与生存依托的失落,使她笃信伊斯兰教,她也处于一个伦理和情爱相冲突的二难境地,而新月则是她情爱的冷点、伦理的拒绝;她因爱而恨,由恨而冷,冷极而爱;在新月的葬礼上,她对新月复苏的母性与伊斯兰文化精
神的神圣,达到了人性和宗教的爱的契合。
梁家第三代人以韩新月为中心,以月潮之恋展开。月、潮二人是书中最具理想光芒的艺术形象,他们完美而形象地体现了月玉精神,他们纯情纯美的爱情使月玉意境更具情感美和人性魅力。月潮之恋是书中最为亮丽动人的篇章,他们相知相解,相慕相依,如明月对潮水的吸引,潮水为明月的澎湃,“他们享受着发自本性的幸福与快乐”这“既是自然的幸福,又是理性的崇高”(《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他们有共同的事业和人生目标,热情地追求着共同的理想价值;月潮形象与月潮之恋比较集中地体现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完善的价值追求和光洁夺人的月玉精神。在这纯净高洁的月玉世界里,又存在不可弥补的人生缺陷;在这纯情纯美的情感世界里,又发出了“是人毁灭了人,还是人拯救了人”(《穆》P633)、“情感的失落是摧残人生最烈的毒剂”( 《穆》P663)的悲剧性慨叹;正是这种纯美与缺陷、毁灭与拯救、情感与毒剂的相溶共存,拓展和深化了人性领域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新月“在圣洁的斋月死去,在庄严的开斋节出门”,暗示了美丽易逝的生命与伊斯兰文化精神的合一;她相融于明净悠远的天空、神圣静穆的新月;新月又“连接着人间的穆斯林,连接着茫茫无际的宇宙”(《穆》P708)。梁冰玉、楚雁潮西山忆故人是全书悲音的余响,于此,最终完成了这部理想主义绝唱。
作者塑造这一系列“矢志不渝地追求高层价值和自我实现”(《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的月玉人物,不仅对人性领域作了纵深开拓,也使得意境得以现实而具体的生成。作品里,清醒坚实的现实主义精神与高华纯洁的理想主义力量,它们潜在的促使月玉意境走向深化,走向成熟和典型。
抒情艺术与月玉意境
抒情艺术即作家情感的艺术化传达,它源于生活对作家的启示,它表现为作品中艺术技巧的运用。抒情艺术是作品意境艺术不可缺少的部分,作品意境的完美的表达依赖于抒情艺术的完善程度;高超的意境艺术与无技巧的艺术境界是同一的,人们在通过抒情艺术时,能得鱼忘筌,见月废指,体验、感悟并涵泳于作品的意境,是为抒情艺术的无技巧境界,它似盐溶于水,体匿味存。《穆》的抒情艺术最具特色之处,在于其传统的暗示艺术,绚丽的语言风格,出色的心理刻画。
首先,暗示艺术的采用。在古典小说《红楼梦》中,出现的以诗词曲赋预示人物命运和结局的“诗谶式艺术表现手法”(《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蔡义江P13),是相当成熟、精美的暗示艺术。古典名著《红楼梦》的这种暗示艺术,作者是不会不注意的,适当吸收这一艺术营养,并使之溶于自己的作品中。这种类似“谶语式”的表现手法,在《穆》中,突出的表现在月潮的爱情悲剧里。在《月晦》章中,作者以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与莪菲利娅 的爱情悲剧暗示月潮悲剧,同时又别具匠心地让月潮排演剧中男女主角,更增强了暗示手法的艺术效果。在月潮爱情的发展过程中,月潮从相遇到相知相慕,以动人的小提琴曲《梁祝》交织其中,并以其优美、柔婉的旋律终结全篇;让人久久萦回于那“如歌如诗、如梦如幻、如云如月、如水如烟”(《穆》P525)的乐音中,让人去深味那“纯如水明如月,深似大海坚如磐石的爱情”(《穆》P391),让人沉醉于纤尘不染、“纯情纯美”的境界中。楚雁潮译《故事新编》,不仅投射了楚雁潮的身世,也暗含了严峻的时代气候;又以拜伦的“海黛没有忧虑”预示新月爱情的来临和对美好的未来的憧憬。极具传统意味的暗示艺术的吸收和采用,符合了作者情感的表达与意境的构造。
其次,“绚丽雅致、浪漫理想”(《理想价值的极地之光》)的语言风格。这一风格是与作品的意境、澎湃热烈的感情的表达相一致的。作品的文字表达天然浑一似行云流水,有曹雪芹文
笔的朴素和华采;最深沉的爱,最炽热的情感,自有其朴素而清新的表达。《穆》所洋溢的理想激情,在作者的笔下受到了冷静的、理性的调适,使人深味于深沉的悲剧与理性的崇高,而不是停留于泛泛的感伤。这种爽洁的理想激情、悲剧与崇高的审美品格,就外显为语言风格的凝炼典雅、绚丽多姿,极具浪漫与理想色彩。“月梦”与“月魂”中,梁冰玉只身归来,梁冰玉与楚雁潮凭怀故人,语言显得清新流畅。描写月潮之恋时,语言显得高华亮丽,浪漫典雅。“天上有明月,年年照相思”(《穆》P14)“雁归有时,潮来有讯,唯独明月不再升起” (《穆》P718) ,这些诗意的,骈散相济的语言,读之使人口齿噙香,心乡往之。
最后,精微的心理刻画艺术。心理刻画是重要的抒情艺术。人的内宇宙即人的心灵世界,同大千世界一样无限丰富、无限多样,同时又是隐微善感不易捉摸。对人物心灵世界的丰富性和深刻性进行发掘和拓展,无疑会增加作品抒情性和意境的可感性。《穆》中人物的心理刻画,不可不谓精妙深微、传神动人。开篇的“序曲:月梦”与篇末的“月魂”章既是精微的心理刻画,又是情景交融的佳构;“月晦”章韩子奇见到被妻子卖掉的乾隆玉佩时,心理剧烈的变化,他嗜玉如命的性格便被生动地刻画了出来;“玉劫”章梁冰玉见到伦敦上空的防空气球,油然而生的故国之思、凄凉之情的描写;“月落”章新月展读母亲梁冰玉十七年前留下的信,那种强烈的渴望与绝望的心理描写;新月病危时求生欲望与死亡的恐惧的心理流变,展现得生动真切,此处的心理刻画足以同谌容的《人到中年》中陆文婷的心理刻画相媲美。作者在心理刻画的同时,辅之以抒情性的书信,穿插合乎人物心理和情境的诗歌,更增强了月玉意境的可传达性。简练传神的肖像描写,人物对话,场面描写,使心理刻画呈多样化特征。 小说的本质是从诗到散文,小说的意境营造正是这种诗美本质的外显。象《穆》这样的长篇小说注重意境的营造并不多见;作者在有意识地营造一种“纯美纯情的意境”、“高洁纯净的意境”(《穆》作者“后记”),借鉴中国古典诗歌和曹雪芹的《红楼梦》的意境艺术。长篇小说的意境艺术犹如壮丽、宏大的交响乐,诗歌、散文、短篇小说的意境营造则象浅吟低唱的小提琴曲。这部诞生于八十年代末的理想主义绝唱,不仅以深厚的文化底蕴打动人,而且以一种昂扬的民族精神感染着人。在时代的演进过程中,产生了极具理想主义色彩的《平凡的世界》,同时又产生了艺术上更趋完整、成熟的《穆》。它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起,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终结了泛政治化的理想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时代。
海尘完稿于雪乡斋
丁丑十一月十一日夜(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