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娃在芙蓉镇

【第二部】

女经理李青蛇最近有些不爽。按理说她青春期已过，更年期未至，准确来说，她是进入了憋屈骚动期。前段日子，她的姐姐姐夫在群众暴乱中被踢下了政坛，葫芦山一带闹出了翻天覆地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革命。尽管葫芦山的未来还充满了迷茫的未知数，不过霸据其余山头的总瓢把子们对这场革命还是抱以相当肯定的态度的。令青蛇感到尤其憋屈的是，姐姐姐夫在这场革命中遭到了肉体实质上的粗暴对待，饱受摧残后饮恨而终。青蛇觉得，那些踢在姐夫臀部上的脚就像踢在自己的脸上一样，这也令自命清高的她颜面扫地，尊严尽失，每每回想都几欲昏厥过去。这些日子，她常常当窗理云鬓，对镜好心酸。青春易逝啊，转瞬自己就由一朵水灵灵的芙蓉花变成皱巴巴的苦菜瓜了。青蛇有时候也会想，这和姐夫的臀部，应该是有相当大的关系的。

女经理是始终走在出台政策风口浪尖上的标杆式人物。当大闺女们还在泪眼汪汪稀里糊涂接受指腹为婚型的包办婚姻时，她已践行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新女性模式；当小媳妇们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家思想桎梏下铆足了劲要生一个大胖小子时，她已将“想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的红色标语像春联一样贴在了门前；当无数小夫妻们为儿女前程婚嫁赔尽老本，累得狼奔豕突时，她已决心为了可持续发展和星球未来，坚决丁克了。

不过女经理一直生活在理想国里——她至今未婚。所以她推行的政策一直没有落实。这种尴尬，就像你本来决定要演双簧，已经扎了辫子涂了脸，结果搭档因故未至，偏偏只能立马顶着这副怂样上台说单口相声一样。女经理时常觉得内心有一股无名之火，这把火像磷火一样在她黏湿糜糊的内心发着幽幽的光；不过女经理觉得这光像丹柯一样的神圣光洁，会指引她走向幸福的未来。

王鳄鱼从吊脚楼走出，来到装修豪华的饭店办公室汇报工作。漫长的单身岁月，女经理半夜梦醒时分常叹金波淡，玉绳低转；屈指西风，流年偷换。而王秋蛇是她半路捡到的檀郎——虽然更多时候她觉得他像痰盂。而王鳄鱼带给女经理的，除了天鹅绒般洁白的头脑以外，还有乌鸦毛一般油光水亮的消息。果不其然，王鳄鱼撮了撮嘴，一个让女经理觉得蒜气逼人的消息喷薄而出：“经理啊，姐姐姐夫昨日在葫芦山已按芙蓉礼仪海葬了，连根毛儿都没有留下啊！那边儿说了，不许祭奠，以后清明，您要外出，又得费周折纂报告了啊！”女经理心下一紧，几滴清泪从眼角炸了出来。王鳄鱼更把他那颇有余气的嘴凑近了几分：“还有呐，葫芦山发行量巨大的《知事故音》，也被盖上了蛇蝎余毒的黑章，被迫停刊了。现在漫山遍野都铺满了《小民日时代报》，可叹姐姐姐夫的一世心血，就这么，给弄得嘛也木有了啊！”

女经理收敛了眼泪，冷笑道：“俗话说得好，没有那精钢钻，就别拦那瓷器活！姐姐姐夫，啧，也不怪我说他们，忒低俗！一个拿鱼竿的偏要拿笔杆，办的那本书，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的，无怪要被停刊！从小我就和姐姐说过，一山容不得二虎，一个娘胎生不出两个聪明人。只有我，才能成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前后三百年，你看谁超过了我？”王鳄鱼见自己似乎拍到了马的天灵盖，连忙上前，唯唯诺诺道：“是是是，经理说得是！在芙蓉镇，那个不知，哪个不晓，经理在《芙蓉天下》上开辟的‘芙蓉姐姐知你心’情感专栏，粉碎了多少男盗女娼，撮合了多少狼狈为奸！经理那妖媚性感的外形和冰清玉洁的气质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众人的目光无情地揪出来！您总是很焦点，您那张耐看的脸，配上那副火爆得让男人流鼻血的身体！”女经理这才颔了颔首，优雅地在老虎皮凳上坐了下来。

王鳄鱼见女经理情绪稳定了，便讪笑着，小心翼翼道：“经理，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女经理不耐烦道：“没的扯淡！有什么就快放！”王鳄鱼忙说：“听说葫芦娃领导班子要来咱芙蓉镇上岗，七人合司咱三省六部，经理，咱因着姐姐姐夫那点子关系，恐怕……说句不好听的，难有立足之地啊！”女经理的脸色由红变白变紫再变黄，最后终于变成了金纸状。她眉毛一抖，厉声道：“再狂，再狂他狂得过政策？！”说罢顺手把桌上一盆烧仙草扫到地上，用脚碾了个粉碎。

翌日，王鳄鱼拖着步子哈欠连天地来到饭店上班，见女经理面若桃花，喜笑眉开，心下诧异：“昨儿晚上我也没值夜班呐！”便谄笑着问道：“经理为何如此开心？”女经理把那媚眼儿一飞：“还不多亏了庄子和孙子！”王鳄鱼便将那脸色一阴，冷笑道：“我说怎的，原来是得了新人忘了旧人啊。恭喜您咧，还一下得俩！”女经理便拿她的纤纤玉指死劲儿向王鳄鱼脑门儿上一戳，嗔道：“狗屁！要你多上夜校，你就只知道吃夜宵！昨儿夜里，我可是亲力亲为，孤身一个女人家走完了文化苦旅，潜心钻研庄子和孙子著作，亲自编撰了这本《庄孙子兵法》。经世治国安身立命的那点儿理，可全在这里头了！”王鳄鱼这才转阴为晴，切切问道：“那，经理你可想出了什么法子？”女经理腰板儿一挺，缓缓道来：“只需要用金钱窟，穿小鞋，扣帽子，奶里投毒，含沙射影这些法子，灭了他们的志气，坏了他们的根本！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用美人计！我就不信，这外地虫能斗得过我这本地龙！”王鳄鱼连连称是，虽然他觉得女经理基本没有亲自上场的可能，不过他也为计划的成功性大增而感到由衷的欢欣。果不其然，葫芦娃班子上岗不到一月，三把柴还没被点出烟来，就在第一次芙蓉镇扫黄打黑行动中，呼啦啦似大厦倾了。而女经理由于在这场运动中表现突出，被提拔为女主任，王鳄鱼也顺便当了一回鸡犬。每想到上头的亲切关怀和衷心问候，王鳄鱼都不禁热泪盈眶：“多少年了，我也终于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关部门有关了！”

这天，王鳄鱼夹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冲进机关大楼，一股脑把东西放下，又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主任，不得了啦！五类分子秦金刚刚刚和粮站主任谷蛤蟆打起来了！”女主人眉头一皱：“秦金刚？就是上次倒台的葫芦领导班子留下的余孽？”王鳄鱼咕噜咽下一口口水，道：“可不是嘛！不过这会子也是个五类分子了。”女主任怒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秦金刚也忒能闹腾！他和谷蛤蟆闹什么？”王鳄鱼道：“还不是为了要和芙蓉姐子胡小蝶结婚的事！谷蛤蟆三天两头往胡小蝶家倒腾碎米谷子，秦金刚吃起飞醋来，当即和谷蛤蟆翻了脸，说要来咱们这儿登记结婚呐！”

“没得扯淡！”女主人一口啐在地上：“五类分子秦金刚，和富农胡小蝶要登记结婚？做他娘的美梦去吧！他兹当这是要领国家级证书，加农外工分呐？美得他腰疼！”她眼前不禁浮现出芙蓉姐子胡小蝶那妖妖调调的模样：黑眉大眼，面如满月，胸脯丰满，体态动情。女主任不禁痉挛，当下摸寻起太太口服液。王鳄鱼忙递上一支蓝瓶的，安抚道：“主任莫气，主任莫气，咱不给他们盖章子就是了，两个狗男女，一对黑夫妻！”女主任便将那眼白间的两颗黑眼珠子间或一轮，计上心来：“且慢，要他两个结！往死里结吧！待会子秦金刚来登记，给他盖个章子！男人就得惯，越惯越混蛋；女人不能宠，越宠越有种！到时候整不死他们！”王鳄鱼由衷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主任莫非又有了好法子？”女主任低声道：“等他们结婚后，就把他们分配到美帝山去改造，那里的人民，可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呐！黑吃黑，两面三刀，到处都是狼心狗肺的伸手大王和弹着靡靡之音的画皮美人啊！让他们被腐蚀，被荼毒去吧！回来了，不往死里斗他们！”王鳄鱼心中一痛，他此刻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一巴掌拍在女主任脸上，或者炸掉机关大楼，或者扫射楼内生物——总之一切能够成为五类分子的方法皆可。女主任接着说：“你也放心，不出多日，我也会把你配去高丽山的，你在那边好好享受吧。”他心里那个悔啊，恨不得把自己手筋脚筋都挑断再去跳楼。然而他还是用极高的觉悟控制住了内心腐坏的欲望，及时悬崖勒马，回了一个金不换的头。他战战巍巍地掺起女主任，朝挂着镰刀斧子的斗争会议室走去，共同商讨革命后代的问题去了。

几个月后，女主任正在为炼地下铁的文件而咋呼时，王鳄鱼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说道：“主任！大事不好啦！”女主任从文件堆中抬起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王鳄鱼恨恨道：“秦金刚和胡小蝶，他们，刚刚被批准入党啦！我这样忠君爱国的人都没入党，他们却入党了！八格牙路！”女主任浑身一震：“娘卖乖！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王鳄鱼说：“我骗你干什么？还有呐，上头说，他们的案子是冤假错案，要翻身啦！京城里的事，就算白玉堂在世翻一辈子墙也探不出来啊！上头一改变，底下乱一片，只怕我们，又要没有容身之处啦！”女主任听罢，只是呆呆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她抓着王鳄鱼的衣襟，又哭又笑，又打又闹，最后干嚎道：“王鳄鱼啊！我跟了你，还不如跟条鳄鱼王啊！”王鳄鱼也哭道：“再狂，咱也狂不过政策啊！”

李青蛇和王鳄鱼走出了机关大楼，也走出了芙蓉镇。走的那天，镇中百姓皆出，万人空巷。两人听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们是一个可悲可叹时代的尾音。”

后记

大家好，我是肘子。关于大家对猫肘子的混乱，其实我有一种阴暗地窃喜。

呐，性感的猫是男的，猪身上油腻腻的肘子是女的。是不是很逆向思维呢。

原本想写点文艺的东西，来应一应春花春雨的景，不料只能像三娃一样，流出些鼻涕了。

小时候家里买了几套动画片的碟，其中有一套就是《葫芦娃》。那个时候表弟经常到家里来玩，他的记忆就像EEPROM，每次看完这部动画以后都能像没看过一样，所以他看了一次又一次，于是陪在他身边的我也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所有的剧情都铭记于心。

那时候觉得《葫芦娃》三个字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土到可以拍一拍身上的土，所以都不想承认自己有看过这部动画。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这是一部很有智慧的动画片，这其中的好处，也要随着年岁的增长方可窥出。

有时觉得，以成人的眼光来肢解一部儿童看的动画片，实在太残忍了。但这本来就是一部成人制作的产品。有人问吐槽的创意来自哪里，其实就在动画片里。每一个葫芦娃被收服的方法和脸谱化的妖魔鬼怪，都象征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东西。后来有新版的葫芦娃，在中央六台和少儿频道都有播出，有画质修复和音乐加工，但是也有情节阉割，我想，那才是一种残忍，就像《东邪西毒》和《龙门客栈》的终极版一样，只能对国产动漫徒增些江郎才尽和江河日下的喟叹罢了。

其实现在也找不到写这两篇文章的意义在哪里，不过我也经常做一些无意义的事（笑）。但恶搞葫芦娃和芙蓉镇的确不是我的本意，其实深入探究，也许是想写一篇这样风格的文章，和猫子的混淆视听，然后在大家的猜测迷茫中窃笑……恶作剧般的心理啊。

不过隔着年岁看来，《葫芦娃》仍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虽然已经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年龄，但那些皮影一般的画风，那些简单却鲜明的人物形象，爱憎分明的故事情节，还是会点亮那些夏日黄昏，在余热里吃着西瓜盯着电视聚精会神的单纯的欣喜。

也许是我不单纯了，但是我觉得现在官方电视里的动画片太单纯了，不单纯的都被锁在网上。就像一种精神鸦片，无尽的轮回和枯燥单调的模式就像嚼在嘴里的塑料，比蜡都不如。审核部门不仅要规定套餐种类，还要强奸小朋友的审美，扼杀小朋友的创造和想象，驯化成模式体制下的标准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