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的冬天
1934年的冬天,三姑婆那道院门就一直没有关过。三姑婆在1934年的冬天一直没关院门,这不能说明那个时代有个良好的社会风气,恰好相反,1934年的冬天,川东北一带,到处都在抓壮丁,搞得人心慌慌,三姑爷因此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一个冬天。 自从三姑爷离家出走后,三姑婆痴心不改,一如既往地敞开着院门等。等!三姑婆想,万一某个晚上,三姑爷奇迹般地回来呢,回来因敲门声而招来了抓壮丁的人咋办呢,岂不害了三姑爷吗? 1934年的冬天,三姑爷成了三姑婆每天的牵挂。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奇迹出现了。 这天晚上,暮色苍茫,北风很紧,一个黑影像风一样呼啦一下,溜进了三姑婆的院内。听到动静,三姑婆翻身起床,麻利地揭开那口苕窖。三姑爷曾经常钻进苕窖躲开过前来抓壮丁的人。 这天晚上,三姑婆按惯例揭开苕窖,冲着黑影轻声而又急促地喊:“快,钻进去!” 黑影犹豫了一下,就钻进苕窖。黑影刚钻进苕窖,后面几个荷枪实弹的人就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个人,三姑婆认识,曾几次前来抓过三姑爷,几次三姑爷都钻进苕窖让抓壮丁的人扑了空。 为首的那个人问三姑婆:“你看见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吗?” 三姑婆吃了一惊:“外地人?” “嗯,外地人。”为首的人十分肯定地说。 三姑婆又惊又喜,好你个三姑爷,出门才几天,就学坏了,还改掉乡音来日弄这些抓壮丁的人。三姑婆手一挥:“那人冲西边去了。” 抓壮丁的人扭头就走。 抓壮丁的人一走,三姑婆的心里就如同春潮泛滥,久别如新婚嘛,更何况他们还是新婚不久就分开的小夫妻呢。那一夜,三姑婆的心情很好,在灶房里她哼着曲儿砍瓜切菜升火做饭。 当三姑婆把拿手的好菜端进苕窖的时候,三姑婆心疼地问:“这几天该饿坏了吧!” “谢谢你。”窖里这个三姑爷仍然操着外地口音。 于是,三姑婆的秀指朝他脑子门上使劲一点:“还装啥呀,在你老婆面前也油腔滑调。” “我是东北人啊。” 三姑婆吃了一惊,忙端来盏油灯,朝黑影一照,这一照照得三姑婆心跳如鼓――原来是个十分英武的东北大汉。 大汉看着三姑婆,呆了,三姑婆竟是一个十分艳丽动人的农家少妇。 大汉虔诚地说:“大妹子,谢谢你了。”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三姑婆说:“谢啥呀,谁没有个难处呢?谁摊上了这种事,都会帮上一把的。” 这时,小院里突然传来石子落地的一声碎响,三姑婆“噗”一口吹灭了油灯,说:“外面有人。” 三姑婆从门缝朝外一瞅,只见那些抓壮丁的人又从西边返了回来。三姑婆纳闷,抓壮丁的人离小院还很远,小院里的石子会是谁打进来的呢? 三姑婆闭门灭灯,悄无声息地等着抓壮丁的人走远了之后,对大汉说:“这位大哥,他们走远了。” 大汉一抱拳:“大妹子,今晚多亏了你呀,帮我逃过了这一劫,还让我吃到了这么好的美味。”说完就朝山外的小路走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1934年冬天发生在三姑婆小院里的这个故事,就该结束了。可三姑婆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背影,她又牵挂起三姑爷来。她猜想三姑爷这会儿也像这个汉子在赶夜路吧,说不准还是饿着肚子赶夜路呢。 三姑婆是个心地善良的农家女子,她取出家里仅存的一块腊肉,追上大汉,说:“这位大哥,带着路上充饥……” 一句话说得大汉感慨万千,大汉取出笔借着月色,在一页纸上迅速地飞了几笔,然后,交给了三姑婆,说:“拿着它吧,日后……” 大汉没把话说完,就匆匆地消失在夜幕里了。三姑婆看到,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的寂静,随着流星在夜空写意般流过,川北大地骤然一亮。 三姑婆不识字,不知道那页纸上写着什么,但是三姑婆却如获至宝地将那页纸珍藏了起来。 1935年3月,这里曾经过一支南下的红军部队。 1934年的冬天,三姑爷其实并没有走远,三姑爷舍不得离开年轻美貌的三姑婆,又不想被抓去当壮丁,三姑爷的脑子十分好使,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躲进屋后的一个山洞里,每天欣赏着那个望穿秋水的三姑婆,又平安度过了整个冬天。小院里的那块石子就是他打进来的,打进来的石子是提醒三姑婆抓壮丁的人又回来了,三姑爷不想与他同命运的人被抓去当壮丁。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也极少提起过1934年的冬天,那毕竟是一个多事之冬。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古稀之年的三姑婆,突然大病了一场,老人七天七夜汤水未见,迷迷糊糊,始终不愿离开这个世界。七天后,她奇迹般地醒了过来,醒过来的三姑婆想起了1934年的那个冬天,她取出了早已发黄的那页纸,吩咐儿女们把它送到当地政府。有关人员一看那上面写有中共苏维埃字样,就知道是无价之宝,有关人员不敢轻易下此结论,就将它送到了上一级政府。 几天后,一个大干部模样的人,在众人陪同下,进了三姑婆的家。这个从没有见过的大干部,竟然像三姑婆亲生儿子那样俯身在三姑婆的床前,小心翼翼地对三姑婆说:“老人家,您曾经救过中央苏维埃红色政府里的一位高级将领呀!” 这时,两颗热泪慢慢地从三姑婆脸上滚落下来,随着热泪滚落的那一刻,三姑婆满含微笑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责编:车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