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性论与伦理学
伦理学基础理论研究
德性论与伦理学
江 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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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伦理学中有价值论、规范论或义务论, 但没有专门研究德性问题的德性论。德性问题是一个重要的人生问题, 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 尤其是当代社会的严重问题, 而且只有伦理学才能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给予系统的回答。因此, 应该建立德性论专门研究德性问题。德性论研究什么是德性以及如何形成德性的问题, 其主要任务是确立伦理学的德性原则。德性论与价值论、规范论一起分别从人的品质、目的、行为方面解释和回答人生问题, 它们是相对独立、相互补充的, 共同给人生提供伦理学原则并研究回答人生的伦理学问题。德性伦理学属于德性论的研究, 但德性伦理学是西方伦理学的一个流派, 而不是伦理学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分支。
! 关键词∀ 德性 德性论 伦理学 德性伦理学
! 中图分类号∀B82 02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007 1539(2010) 04 0008 08
自古以来, 哲学家对德性问题有很多研究, 其中最有影响的当数德性伦理学学派, 除此之外, 还有不少哲学家研究过德性问题。笔者不赞同德性伦理学家把伦理学理解为德性伦理学, 也不赞同其他哲学家只是将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从属性问题, 而主张德性问题是伦理学的一个基本研究领域, 伦理学要对德性问题进行系统研究, 而关于德性问题的系统研究应作为伦理学的一个分支学科, 即德性论。德性论与价值论、义务论(规范论) 一起构成伦理学的三个内在分支。本文拟对为什么要建立德性论、德性论研究什么、德性论在伦理学中的地位以及德性论与德性伦理学的关系等问题作些阐述。
一、建立德性论的必要性
首先, 德性问题是人生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人在世界上生活面临的问题, 即是通常所说的人生问题。人生问题很多, 其中有不少需要研究也值得研究。不同学科从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研究不同的人生问题。从伦理学的角度看, 人生问题可以从总体上划分为三大类, 即人的目的问题、人的品质问题和人的行为问题。这三个问题都是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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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问题。人的目的问题涉及的是人活在世界上为了什么。一般来说, 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获得幸福。幸福是一种总体性的终极价值, 它是由一系列价值构成的。从这个意义上看, 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价值。价值不是唾手可得的, 需要认识、选择、构想、创造、分配等一系列活动才能获得, 就是说, 人是通过活动获得价值的。人的活动怎样才能有效地获得价值? 这就取决于作为活动主体的人。人能否获得价值、获得多少价值, 主要取决于人自身的四个方面, 即观念、知识、能力和品质。观念所涉及的是活动的方向, 知识、能力所涉及的是活动完成的可能性, 品质所涉及的是这种可能性能否正当地变成现实。可以说, 观念正确是人活动完成的前提条件, 必要的知识、能力是个人活动完成的可能条件, 道德的品质是个人活动完成的保障条件。道德品质体现了正确观念、特别是正确的道德观念的要求, 没有体现正确道德观念的道德品质这种保障条件, 知识再丰富、能力再强也是不能正常地达到活动的目的的。以正确观念为前提, 以德性作为人活动的保障, 人的活动就既有正确的方向, 又有正当的方式, 人的知识、能力就能朝着活动的正确方
作者简介 :江 畅, 湖北省道德与文明研究中心主任,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湖北武汉
430062) 。
2010年第4期
向正当地变为现实。一种品质能称为德性的, 就是因为它是正当地实现正确人生目的的稳定倾向性和习惯性, 因为它是稳定成型的正确人生态度和养成习惯的正当行为方式。因此, 是否具有德性的品质关系到人生的目的是否正确, 关系到这种正确的人生目的能否顺利实现。约翰#克刻斯指出:∃过好生活需要两类德性:完善地指导自然的、正常的人的倾向的德性和指导其他德性发展的德性。前者, 即第一层次的德性, 属于我们品质的立法力量, 而后者, 即第二层次的德性, 属于它的司法力量。前者根据某种生活和品行应当是什么的观念促使行为; 后者促使对指导这些行为的观念进行考察。%[1]刻克斯的话深刻揭示了德性与好生活的密切关系。
其次, 德性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乍看起来, 德性问题是一个个人问题,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一般说来, 德性总是个人的德性, 德性如何所直接涉及的也是个人幸福与否的问题。但是, 我们不难想象, 社会是由个人组成的, 组成社会的个人的德性普遍不好, 不仅社会不会有普遍幸福, 甚至社会还会是可怕的。人总是具有品质的, 不具有德性品质, 往往会具有恶性品质。恶性品质意味着对不正确人生目的的稳定倾向性的习惯性, 意味着稳定成型的不正确人生态度和养成习惯的不良行为方式。如果人们普遍具有这种恶性品质, 社会不可能是幸福美好的, 相反可能是一种∃人对人是狼%的战争状态。即使人们不普遍具有恶性品质, 但也不普遍具有德性品质, 由这样的人构成的社会, 即使不是处于∃人对人是狼%的战争状态, 也不可能是幸福美好的。因为德性是幸福所必需的品质, 个人不具有德性, 个人就不可能有幸福, 社会成员不普遍具有这种品质, 社会就不会有普遍幸福。因此, 品质问题或德性问题是人类社会的一个重要问题, 缺乏德性的社会是可怕的, 至少不是美好的。
麦金太尔在&依赖的理性动物:人类为什么需要德性∋一书中充分论证了德性对于人类生存的必要性。他认为, 我们人类对于许多种类的痛苦都是脆弱的, 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时地由于某种疾病而遭受痛苦。其中只有很小的部分才能由我们自己应对。当我们面对身体疾病和伤害、不充分的营养、精神的缺陷和烦闷, 以及他人的攻击和轻视时, 在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生存, 更不要说我们的繁荣, 都得借助别人的力量。我们的保护和维持对他人的依赖在儿童和年老时期最为明显。他指出, 现代道德哲学特别强调个人的自主性, 强调做独立选择的能力, 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也是正确的, 但我们也必须承认人的脆弱性和痛苦以及随之而来的依赖性在道德上的重要性。这一切都要求人类必须有德性。他力图证明:∃依赖的理性主体的德性, 需要有为其充分运用而由我所称的得到承认的依赖性这种德性与之相伴随, 而且理解这一点的失败会遮蔽理性主体的某些特征。而且, 为了实现人类理性动物所特有的独特潜能, 需要这两组德性。弄清它们怎样和为什么被需要, 是理解它们在人类繁荣由此才能获得的人类生活中的本质地位的前提。%[2]
再次, 德性问题是当代社会的严重问题。尽管德性问题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社会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 但由于种种原因, 自近代以来德性问题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上都被忽视、被边缘化了。近代以来, 人类社会普遍倡导个人自由, 同时为了个人自由得以普遍实现, 也为了社会有序, 建立起了日益完善的法律制度。自由化和法制化是现代社会的基本格局。人们普遍认为有了个人自由和完善法制, 人类社会就会进入理想的美好状态。然而,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虽然人类有了普遍的个人自由和完善的社会法制, 但并没有真正进入理想的美好状态。现实的情形是, 在自由和法制的现代社会, 充斥着犯罪、恐怖、敌对、战争、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破坏、不可再生资源迅速消耗; 个人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不择手段和冷漠无情; 社会和自然环境恶化与个人贪婪之心恶性膨胀交互作用, 使个人生活得沉重和痛苦。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 但不可否认的是, 人们普遍忽视内在的良好品质, 只讲强力, 不讲德性, 是根本原因之一。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人一旦趋于完善就是最优良的动物, 而一旦脱离了法律和公正就会堕落成最恶劣的动物。不公正被武装起来就会造成更大的危险, 人生来便装备有武器, 这就是智能和德性, 人们为达到最邪恶的目的有可能使用这些武器。所以一旦他毫无德性, 那么, 他就会成为最邪恶残暴的动物, 就会充满无尽的淫欲和贪婪。%[3]德性问题与许多其他社会问题不同, 它不是显性的、外在的,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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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性的、内在的, 因而这一问题尽管已经十分严重, 但直到今天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人们都觉得我们的生活世界问题严重, 但并不都意识到问题的症结之一在于我们自己缺乏应有的德性, 忽视应有的德性修养。因此, 进一步加强这方面的研究, 尤其是使这方面的理论成果渗透到现实生活, 不仅十分必要, 而且非常迫切。
最后, 只有伦理学才能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系统回答德性问题。德性问题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有不少学科涉及德性问题。例如, 心理学要把德性作为心理特征进行研究, 教育学要研究德性的养成问题。但是这些学科都不是将德性与人生目的、价值特别是幸福联系起来研究, 将它作为人生的根本问题和重大问题之一来研究它的实质、要求及其对人生和社会的意义。这个任务只能由作为人生哲学的伦理学来完成。实际上, 伦理学自古以来一直都在研究这个问题。西方自古希腊开始一直到中世纪, 德性问题占据着伦理学的中心地位。不过令人遗憾的是, 近代以来西方伦理学的研究重心发生了转移, 伦理学家们更多地关注规范问题, 而淡忘了德性问题。当然, 不能否认许多伦理学家研究或涉及过德性问题, 但他们已经使它成为次要的或从属的问题。与西方不同, 中国历来都重视德性问题, 无论是在传统社会还是在今天。不过, 值得注意的是, 以前伦理学对德性问题的研究要么将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中心问题, 要么将德性问题作为从属的问题。前者的问题在于突出了德性问题而忽视或贬低了价值问题和规范问题, 后者则突出了价值问题或规范问题而忽视或贬低了德性问题, 因而两者都不能很好地从理论上回答德性问题, 特别是不能正确处理德性问题与价值问题、规范问题的关系。今天看来, 不仅只有伦理学才能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系统回答德性问题, 而且还必须将德性问题与价值问题和规范问题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 建立伦理学的德性论专门研究德性问题, 使之与价值论、规范论(或义务论) 一起共同回答人生哲学问题。
建立德性论伦理学不仅是研究和回答现实生活中德性问题的需要, 而且也是伦理学学科建设和发展的必然要求。从西方伦理学史看, 伦理学早期主要关注德性问题, 近代以来重点关注价值问题和规范问题, 而不重视德性问题, 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德性问题才引起部分伦理学家的重视。今天看来, 近代以来伦理学重视价值问题和规范问题很有必要, 也有很充足的理由, 但并不能因此而忽视德性问题。因为如以上所述, 德性问题是人生的重大问题之一, 伦理学绕不过它, 绕过了它, 伦理学就是不完善的, 而且价值问题和规范问题也不能得到很好的解决。以这种有缺陷的伦理学理论指导社会实践和人生, 难免会发生偏颇和问题。从研究对象和内容看, 德性问题虽然与价值问题、规范问题有紧密的关联, 但它既不完全是个价值问题, 也不完全是个规范问题。说它不完全是个价值问题, 是因为其中有规范方面的内容, 更重要的是还有教育、养成等方面的内容; 说它不完全是个规范问题, 是因为其中有很多价值方面的内容, 不仅涉及应当怎样, 而且涉及怎样更好、怎样最好方面的内容。德性问题的这些内容是价值论、规范论包含不了的。因此, 建立德性论, 使德性问题重新回到伦理学的怀抱, 对于完善伦理学学科, 增强伦理学对社会的影响力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建立伦理学德性论的主要学术意义在于, 可以在伦理学的视野和框架内对德性问题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 而其主要实践意义则在于, 为社会和个人的德性培养提供理论依据, 从而提高社会的整体德性水平。
以上我们提出了构建德性论的理由。所有这些理由最终都可以归结为一条, 即∃德性也是力量%。因为德性像知识一样也是力量, 甚至更是力量, 所以需要一个学科来研究它。这个学科就是伦理学的德性论。
二、德性论的研究对象和任务
如果我们将德性论作为伦理学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分支学科, 那么要进一步考虑德性论研究什么。这里我们主要讨论德性论的研究对象、范围和任务。
由于德性论尚未被看作是伦理学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分支学科, 因而似乎没有伦理学家讨论德性论的对象及其范围问题。这里我们提出初步的意见, 供进一步讨论。
讨论德性论的对象及其范围, 首先需要考虑它属于伦理学, 它的对象及其范围在伦理学的对象及其范围之中; 其次需要考虑它与其他分支的对象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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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范围的联系和区别, 考虑它的特殊性。
伦理学主要是从哲学的角度研究人生问题, 主要是研究人怎样才能更好地生存, 也就是伦理学家经常说的好生活或善生活问题。具体地说, 伦理学主要研究三方面的基本问题。(1) 人生存为了什么, 即人生目的问题。人生目的一般地说就是获得价值, 而对于人而言, 通常认为终极价值是幸福, 因而伦理学要重点研究什么是幸福以及如何获得幸福的问题。(2) 为了实现人生目的, 人应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即人的品质问题。人的品质有好坏之分, 好品质就是德性, 坏品质就是恶性, 因而伦理学要重点研究什么是德性以及如何获得德性的问题。(3) 为了实现人生目的, 人应该怎样行动, 即人的行为问题。人的行为有合规违规的区别, 合规的行为就是正当的德行, 违规的行为就是不正当的恶行, 因而伦理学要研究什么是德行以及如何使行为成为德行的问题。研究人生目的问题是价值论的任务, 研究行为问题是规范论(或义务论) 的任务, 研究德性问题是德性论的任务。
德性论的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在于它研究人的品质问题, 主要是研究什么品质是好品质(德性) , 什么品质是坏品质(坏性) 或恶品质(恶性) 以及如何获得德性和如何避免或克服恶性的问题。简言之, 德性论研究什么是德性以及如何获得德性的问题, 其主要任务是确立伦理学的德性原则。
人的品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研究这个问题, 主要涉及以下八个问题。
1 为什么要研究德性, 研究德性对人生、对社会有什么意义? 就对人生而言, 德性对于人格完善、人的成功和人的幸福具有什么意义? 就对社会而言, 要回答德性与规范的关系, 德性对于社会具有什么意义以及社会环境(主要是社会制度、意识形态、风俗习惯、文化传统等) 对德性具有什么意义? 在伦理学中有价值论、义务论分支, 而到目前为止虽然有德性伦理学, 但没有相对独立的德性论分支, 如果我们认为德性论应该成为一个与价值论和义务论并列的伦理学分支学科, 我们应该为此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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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什么样的论证和辩护?
2 什么是德性和恶性, 以及德性、恶性与品质的关系? 主要包括:什么是品质, 以及品质何以会有可善可恶的性质? 德性和恶性的含义和类型是什么? 德性与善、义务、许可、正当的关系, 以及德性与良心的关系怎样?
3 德性与心理因素的关系怎样? 德性作为人格特征的基本方面之一, 与人格特征的其他方面如观念、知识、能力的关系怎样? 苏格拉底有著名的∃德性即知识%的论断, 那么德性是不是知识? 如果不是知识, 它与知识的关系怎样? 一般认为德性不是能力, 但德性对能力的形成和使用有什么样的影响, 同时能力对德性的体现和促进有没有作用, 有什么作用? 德性这种人格心理特征与心理活动特别是认识、情感和意志及其行为的关系怎样? 这些心理活动为什么会存在德性品质问题?
4 西方历史上把智慧看作是首要的德性, 那么, 智慧究竟是不是德性, 它与德性的关系怎样?
5 德性被认为是人们在实践中获得的习性, 那么德性与实践的关系怎样?
6 人的实践是在环境中进行的, 如果说德性是在实践中获得的习性, 那么环境对德性具有什么样的影响?
7 如果德性是在环境的影响下、在实践中获得的习性, 那么教育能否对它起作用, 或者说, 教育与德性的关系怎样?
8 自古以来, 哲学家都关心德性问题, 德性论要整理哲学史上已有的关于德性问题的理论成果及其得失, 研究哲学史在德性研究方面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遗产?
以上这八个问题就是德性论研究的主要问题, 也是德性论研究的主要对象范围。
三、德性论在伦理学中的地位
伦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在古希腊就已经出现, 当时基本上被看作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主要研究善和至善的问题。哲学家对善的理解不同, 有的哲学
这里说∃基本上%是指当时大多数哲学家特别是晚期希腊哲学家把伦理学看作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而早期希腊哲学
家并非都如此。例如, 苏格拉底的哲学主要研究德性或美德, 因而基本上就是伦理学或道德哲学。正因为如此, 他被公认为道德哲学的鼻祖。亚里士多德把伦理学看作是政治学的一部分, 尽管后来一般都还是把他的伦理学看作是他的哲学的一个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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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把快乐理解为善, 有的哲学家把德性理解为善, 因而有快乐主义伦理学和德性主义伦理学(有的德性主义哲学家把德性与人的完善联系起来, 德性主义有时也被称为完善主义) 之分。古希腊之后, 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 特别是伴随着现代文明的昌盛, 伦理学已经由一个单一的学科发展成为了一个具有不同层次、不同分支的学科体系。伦理学与其他哲学分支学科一样, 不同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 虽然有难计其数的学派和观点, 但没有一个公认的统一学科范式。对学科本身, 不同的伦理学家、哲学家见仁见智, 莫衷一是。不过, 我们还是可以梳理出一个大致上的结构框架。
到目前为止, 伦理学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的学科:元伦理学, 理论伦理学, 应用伦理学。元伦理学主要研究伦理学的术语、命题、体系的意义、功能、证明等问题。通常认为, 元伦理学是伴随着分析哲学的出现而出现的, 以G. E. 摩尔1903年出版的&伦理学原理∋为标志。从学科性质来看, 元伦理学是研究伦理学本身的一个学科。
理论伦理学, 也可以称为伦理学原理, 主要研究善恶、正当不正当、应当不应当、德性恶性等问题, 所涉及的主要是人的价值、德性和德行等方面。这是伦理学最悠久的学科, 伦理学自产生之日起就是以今天看作是理论伦理学的形态出现的。理论伦理学也是伦理学的主干学科。一谈到伦理学, 人们想到的通常就是理论伦理学, 更重要的是自古以来大多数伦理学派和伦理学家都从事理论伦理学研究, 在理论伦理学方面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研究成果。在当代西方, 在理论伦理学领域主要存在着功利主义、义务论和德性伦理学的分歧, 导致这些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怎样看道德现象。按照斯多芬#哈德森的说法, 道德有不同的层面, 可以∃直接地看%(dir ect v iew ) , 即主要看行为, 也可以∃间接地看%(indirect view ) , 即主要看道德主体及其特性、能力和动机等[4]。就是说, 对同一道德现象从不同角度看并聚焦于不同的重点, 就有了理论伦理学的不同观点。
应用伦理学主要研究当代人类生活和实践中已经出现和可能出现的实际问题, 从伦理学的角度对这些问题作出解释和提供答案。∃由于应用伦理学应用于的对象是多元的、多变的, 所研究的领域不是固定的, 而是变动的, 因而应用伦理学不像理论伦理学科那样是一个相对固定的学科, 而是一个变动的学科群。%[5]应用伦理学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兴盛起来的。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亚拉巴马大学教授詹姆斯#拉歇尔斯(James Rachels) 指出:∃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 发生过两大事件, 这两大事件为众多新观念的产生开辟了道路。其中第一大事件是应用伦理学运动的兴起。以前我们关于应该怎样生活的讨论一直是空泛和抽象的。现在突然间哲学学究们开始研究诸如堕胎、种族和性别歧视、内乱、经济不公、战争、甚至非人的动物的待遇等问题。%[6]应用伦理学的兴起是与现代文明的繁荣及其问题直接相关的。伴随着现代文明的繁荣, 现代文明所导致的诸多重大现实问题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在这种情况下, 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 使人类走出生存危机, 成为了突出的问题, 作为生存智慧之学的哲学及其伦理学不能不关心这些问题, 应用伦理学正是伦理学直面当代重大现实问题而兴起和繁荣的。应用伦理学之所以被称为应用伦理学, 是因为它是以理论伦理学为前提的, 是理论伦理学的理念、原则、原理向不同的现实生活领域的应用和延伸。但值得注意的是, ∃应用伦理学研究虽然是一种应用性研究, 但决不只是一种单纯的理论应用和推广过程, 而是一种再研究、再创造、再构建的过程。它是通过再研究、再创造、再构建来实现把理论伦理学具体化的目的%[5]。
就作为伦理学主干领域的理论伦理学而言, 由于历史十分悠久, 其派别和观点不可胜数。不过, 不同的理论伦理学家研究的问题和所形成的理论归结起来可划分为三个方面:一是价值问题, 二是规范问题, 三是德性问题。扎格则波斯基曾针对罗尔斯将伦理学理论研究划分为关于正当、善和价值的研究, 主张用德性的概念代替价值的概念, 使不同的伦理学研究成为关于正当、善和德性的研究。他说:∃约翰#罗尔斯说道德理论是) 正当、善和道德价值的基本概念可以怎样被排列以构成不同的结构的研究∗。如果我们用德性概念代替道德价值的概念, 我们可以发现这使道德理论的分类变得清晰, 通过这种方式, 它们使德性、善和正当行为这几个基本的道德概念关联了起来。%[7]我们赞成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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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波斯基对罗尔斯的修正, 将善、正当和德性看作是伦理学的基本范畴。如果分别以这三个基本范畴进行研究, 就会形成伦理学的不同研究领域或理论伦理学的三个分支。研究价值(善) 问题的伦理学在西方称为价值论(ax io logy ) 。研究规范(正当) 问题的伦理学由于过去主要关注义务问题而在西方称为义务论(deo ntolo gy, 亦译为道义论) , 今天我们可以在更广泛的义务上称为规范论(英文中没有对应的专门术语, 可考虑使用deontolog y 或theory of norm ) 。研究德性问题的伦理学我们可以称之为德性论, 在西方因没有一个相应的专门术语而笼统地称为德性理论(theo ry of virtue) 。
价值论主要研究什么是好的或善的(goo d) , 什么是坏的或恶的(bad 或evil) , 什么是至善或最好(super good 或sum mum bonum ) , 其主要任务是确立伦理学的价值原则。伦理学价值论从所研究的内容看早在古希腊就已经出现。从古希腊一直到近代, 价值论主要研究道德价值问题, 大约到19世纪末则迅速地拓展了研究范围, 不仅研究道德价值问题, 而且涉及政治、宗教、艺术、经济等价值问题, 并研究一般价值问题。不过, 与其他学科研究价值不同, 伦理学研究各种价值问题主要着眼于人类更好地生存这一根本的、总体的目的。
规范论主要研究什么是正当的或正确的(right) , 什么是不正当的或错误的(w r ong ) , 以及应当或应该(o ug ht to 或should) 怎样, 不应当或不应该(oughtn ∗t to 或shouldn ∗t) 怎样, 其主要任务是确立伦理学的规范原则。在道德上应当怎样和不应当怎样通常被看作是道德义务(oblig atio n) , 从这个意义上看, 规范论也可以说主要研究道德义务, 并因此被称为义务论。不过, 近代以来的规范论已经不只是研究道德义务问题, 而是研究包括道德义务问题在内的更广泛的规范问题, 包括责任(duty) 问题。伦理学开始研究规范问题是在古罗马时期。从那时到中世纪, 伦理学主要重视义务问题, 包括道德义务和宗教义务。近代以来, 伦理学不仅重视义务问题, 而且也重视行为原则和责任等规范问题。近代以来的伦理学都十分重视规范问题, 几乎都可以说是规范论的。正因为如此, 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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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近代出现了一次伦理学研究重心从德性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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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范论的转向。直至今天, 规范问题研究仍然是
伦理学关注的最主要问题, 规范论仍然是伦理学研究的最主要领域。
人的活动直接地说无非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思维的方面, 二是行为方面。价值论研究什么是好的, 所涉及的是思维的价值判断、选择、构想、决策问题, 所要提供的是一般目的原则或价值原则, 所要求的是人们要根据这种原则去判断、选择和追求价值。规范论研究什么是正确的, 所涉及的是行为规范问题, 所要提供的是一般行为原则或规范原则, 所要求的是人们要依据这种原则去行动。价值论和规范论一方面给人生活以导向, 一方面给人生活以规范, 这些对于人的生活来说无疑都是十分必要和重要的。但是一个人可能由于某种外在的原因被迫认可、接受或遵循这种导向和规范, 而当这种被迫的因素不存在时, 他就可能不再认可、接受或遵循这种导向和规范。一个人也可能根本就对这些导向和规范不敏感, 处于蒙昧或无意识的不自觉状态。就是说, 这里存在着一个人能不能认可、接受或遵循这种导向和规范的问题, 更存在着一个人具不具备认可、接受或遵循这种导向和规范的品质问题。人的品质是认可、接受或遵循这种导向和规范的先在前提。德性论就是研究人的品质问题, 研究人认可、接受或遵循价值原则、行为原则所需要的良好品质, 即德性, 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一般品质原则或德性原则, 并为人们应当遵循德性原则提供论证。
这里我们说德性论要给人们提供一般品质原则或德性原则, 面临着一个这样的问题, 即德性伦理学算不算规范伦理学。不少西方学者都把德性伦理学和义务论、功利主义都归入规范伦理学, 以与元伦理学相对(。我们认为, 德性论虽然要给人们提供德性原则, 但它并不属于规范伦理学, 或者说它是与伦理学的规范论有区别的。这种区别主要体现在, 规范论主要是研究行为的规范, 给人们的行为提供规范原则, 其目的是着眼于通过规范人们的行为维护社会的秩序, 而且它所提供的原则是
Cf. ∃V irtue Ethics %, N ew W or ld Ency clop edia, htt p://ww w. new w orldencyclopedia. or g/entr y/V irtue _ethics;
Stanf or d Ency clop edia o f Philosop hy , http://plat o. stanfor d. edu/entr ies/ethics-vir tue/#Ot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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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们的行为具有约束力的; 德性论则主要是研究品质的德性, 给人们的品质提供德性原则, 其目的在于着眼于通过德性修养使人成为有德性的人或德性之人(the v ir tuous person) 。德性原则对于行为也具有内在约束力, 但一般不具有外在约束力。因此, 我们不应将德性论归入规范伦理学或伦理学规范论, 尽管它也与元伦理学不同。
以上简要分析表明, 价值论、规范论和德性论所关注和研究的是人生的三个基本方面, 即目的、行为和品质。它们分别从这三个方面解释和回答人生问题, 并给人生提供伦理学原则。人生的这三个方面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 研究这三个方面的价值论、规范论和德性论也因而相对独立、相互补充, 共同研究回答人生的伦理学问题。由此可以看出, 这三个学科都有其相对独立存在的必要和价值。不同的伦理学家由于多种原因难免侧重于其中的某一学科, 但是如果试图用其中某一个学科取代或否认其他学科, 那可能是有失偏颇的。而且从伦理学史以及伦理学对现实生活影响的历史过程看, 那种用其中一个学科取代或否认其他学科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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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是有害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伦理学家可以
(aret ) 、实践智慧(phro n sis) 是亚里士多德德性伦理学的三个基本概念。亚里士多德将德性划分为理智的德性和道德的德性。要养成道德德性, 关键是要遵循中道原则。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的德性伦理学为中世纪托马斯#阿奎那等经院哲学家所继承并加以神学的改造, 由此形成了德性伦理学的传统。但是到了近代, 伦理学研究的重心发生了转移, 从关注德性问题转向了关注规范问题, 德性伦理学的传统因而中断。到20世纪50年代, 西方德性伦理学开始复兴。
现代西方德性伦理学家之所以要复兴德性伦理学, 一个重要原因是认为功利主义和义务论在理论上存在着重要缺陷, 如:强调行为, 忽视品质; 所提出的一般原则不能解决具体情境中的问题等。罗莎琳达#荷斯特豪斯在谈到德性伦理学为什么会在当代复兴时指出:∃关于为什么对义务论和功利主义日益增长的不满会导致德性伦理学复兴, 有不少不同的说法(而且没法确定那一个更精确) , 但可以肯定的是, 每一种说法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即现在流行的文献忽视了任何一种适当的道德哲学都应该关心的一些主题, 并使之边缘化。除了我上面提及的动机和品质之外, 其他的还有道德教育、道德智慧或辨别力、友谊和家庭关系、深刻的幸福概念、情感在道德生活中的作用, 以及我应该是什么类型的人、我应该怎样之类的问题。我们在哪里能发现这些主题被讨论过? 你瞧,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9]
德性伦理学发展到今天已经超出了简单复兴的范畴, 并且对整个当代伦理学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有研究者认为, ∃德性伦理学的影响已经扩展到它作为道德理论的第三种类型所作出的贡献的范围。正如已经注意到的, 对德性伦理学兴趣的复兴已经引起了其他理论观点拥护者对德性的更大关注。德性的研究也已经导致当代伦理学考察问题的范围普遍拓宽%[10]。这种看法是实事求是的。
从广义上看, 德性伦理学的研究属于德性论的研究, 但严格地说, 德性伦理学是西方伦理学的一个流派, 而不是伦理学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分支。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它不是将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基本问题之一并相对于其他伦理学基本问题进行研究, 而是将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最基本问题
侧重于不同的学科领域进行研究, 但伦理学教材和伦理学教学则不能如此。伦理学教材及其教学要系统地给学生传授伦理学基本知识, 使学生了解一般价值原则、规范原则和德性原则, 切忌抓住一点不及其余, 否则可能误导学生。
四、德性论与德性伦理学
可能有人会提出, 西方历史上有德性伦理学(virtue ethics) , 今天德性伦理学研究在国内外都相当兴盛, 为什么要在德性伦理学之外建立伦理学的德性论呢? 这里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伦理学德性论与德性伦理学的关系。
古希腊罗马有不少哲学家研究德性问题, 但一般认为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德性伦理学。亚里士多德根据人的自然功能或目的来规定人的幸福或福祉。就是说, 人的幸福或最好的生活就是人的自然功能的实现, 亦即幸福(eu daim onia) 。那么, 怎样才能获得幸福? 要有德性, 幸福的生活就是有德性的生活。德性不是与生俱来的, 而是人们在生活中养成的习性。这种养成需要选择, 也就是需要实践智慧。因此, 幸福、德性
2010年第4期
并将所有其他伦理学问题置于这一最基本问题之下进行研究。也就是说, 对于德性伦理学来说, 伦理学就是研究德性问题, 伦理学就是德性伦理学。在德性伦理学的视野中, 价值问题因为与人生目的特别是幸福相关而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 但研究的范围和深度十分有限, 除了幸福问题外, 其他价值问题涉及较少, 通常只是从与德性关联的角度进行研究。至于规范问题, 德性伦理学几乎没有多少涉及。虽然亚里士多德提出了行为和情感的中道原则, 其他德性伦理学家也提出德性有规则(, 但这种原则或规则基本上是个人的德性原则, 而不是社会规范意义上的道德原则。也许正是因为德性伦理学忽视甚至否认规范问题的重要性和研究规范问题的必要性而不适应近代社会生活复杂化的需要, 才因而被边缘化的。德性伦理学在历史上湮没和中断的教训告诉我们, 伦理学不能只局限于德性问题的研究, 更不能将德性伦理学等同于伦理学。
而且, 由于德性伦理学认为伦理学主要研究德性问题, 因而在德性伦理学中, 价值和规范等问题要么被排斥, 要么被置于从属的地位。这种观点首先难以为伦理学的其他学派所接受。许多其他伦理学学派都力图证明, 价值问题、规范问题或其他问题更重要, 它们更应该成为伦理学研究的中心问题。把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中心问题, 很难得到伦理学界的普遍认同。更重要的是, 把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中心问题在理论上确实有失偏颇。事实表明, 人生问题及其相关的社会问题十分复杂, 虽然德性问题是其中的重要问题之一, 但人生问题并不只是一个德性问题。伦理学只关注德性问题并不能完全解决和回答复杂的人生问题。德性论与德性伦理学不同, 它是把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重要问题之一, 或者说作为伦理学研究的基本领域之一, 并不排斥伦理学对价值和规范等问题的研究。它与伦理学的其他分支一起从不同的角度或从不同的问题域研究人生问题及其相关的社会问题。因此, 将德性问题作为伦理学的一个研究领域并建立德性论专门研究德性问题, 能为更多伦理学学派和伦理学家接受, 在理论上也更能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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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德性伦理学从学科的意义上看有其局限和问题, 但它对德性问题的长期研究, 为德性论提供了丰富的宝贵资源, 如对德性的充分估价和对德性问题的高度重视, 对德性与人生的关系特别是与幸福以及与智慧关系的看法, 对德性和恶性的定义和解释, 所确立的德性原则和德目等。所有这些成果对德性论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和借鉴意义, 对此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否认和弃之不顾。我们要做的工作是调整它的视角, 转换它的思路, 有批判地将它纳入德性论的框架之内, 以充实德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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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孟兰芬
Cf. Rosalind H ursthouse, ∃No rmo tive V ir tue Ethics %, in Stephen Darw all, ed. , Vir tue Ethics , O xfo rd:Black w ell, 2003, pp. 184-202; Rosalind Hursthouse, On V irtue Ethics , P art +. A ction, O xfo rd:Ox fo rd U niv ersity P ress,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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