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讲自己的故事(5)
自己讲自己的故事(五)一九五八年六月份,在南方天气已经变热,干活时都大汗淋漓。从各个县看守所解押来的犯人,这一天不出工,每一个犯人发了灰色的棉衣、棉裤、棉帽。这一切,对犯人来说都是很突然的,事先是不能给他们知道的,犯人总是疑神疑鬼,有一点蜘丝马迹,都会发挥想象空间,当然都是拼图式滴。
下午各个大队由他们的教导员对犯人讲话。这个教导员讲话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习惯,一阵鼓掌声后开始讲话。(规定凡是干部讲话前必须鼓掌,不知其用意何在。)“每一个劳改犯呢,嗯,咳咳咳,明天呢,要将你们调到青海去呢,嗯,嗨嗨嗨,青海呢,需要建设,嗯,嗨嗨,青海建设好了呢,你们也就改造好了呢。嗯……”接着中队干部讲具体安排:由各小组长负责,互相监督,组里一人出事全组受惩罚。如途中逃跑,闹事,立即击毙。散会后各组讨论去吧。
小组会很热闹的,那时的人流动性不大,一旦分配了工作,便终生厮守,很多人没有出过远门,不像今天人才市场自由选择,火车飞机随便坐,天南地北到处走。对青海是一无所知。人总是有些希望才能活着,听说边远地区劳改队管理相对宽松一些,听二进宫的资深犯人说,东北、新疆劳改队每月还发几两老烟叶子。对吸烟者是莫大的鼓舞。这次调犯进青海的都是反胡风、反右、肃反、审干中进来的,比较年轻,身体较好。原来监狱里的国民党军、政、警、宪、特。和地主、老财。年事已高,只能打打草鞋、编编竹壳。壮劳力都在石宕或大田劳动。他们很羡慕这些年轻犯人。劳改队比监狱管教要宽松一点吧。这些历史反革命分子,反改造的能力有限,最多就是发发牢骚,几个臭味相投的在一起,骂骂共产党,这不是好玩的。三个人以上就可以称小集团,领头的可以处死刑。我看了一个老反革命分子写的反改造诗,不知怎么几十年还没有忘记,他的诗是这样的:“劳动改造年复年,回顾旧我仍依然;一双草鞋千行泪,终日殷勤终日编。”诗写得并不出色,印象很深。
次日,天刚蒙蒙亮,犯人长长的行列,通过荷枪实弹的武装,沿着铁道向列车走去。这里不是车站,这是监狱的石宕,运输石料都在这里装车,在这里上车是万无一失,这是两千多公里的大调犯,不能出一点差错。现在这里停着十几节客车厢和五十节闷罐子,两头都架着机枪。
大批的犯人调往边远地区,相应的有一大批干部也要随犯人一起调往边远地区,在那里安家立业。劳改队的干部来源,最理想的是从公安部队的初级军官和老班长,挑选一些年轻、有点文化,有一定办事能力的转业搞政治和管教工作。需要占犯人3-4%;行政管理、生产技术、财务、内勤干部约占30%。现在人数还达不到,亦有三百多人,少数干部已经成家,加上家属,押解武装,后勤服务,也有千人之数。调往青海的干部一个月之前做了短期训练。这支队伍文化都不高,素质也不高。毛泽东说过:“劳改工作的干部不能太弱,要训练。”不能太弱,说明是比较弱的。一时要弄通七十七条劳改条例,和具体的监管、改造、狱政等各方面业务是太难了。以后边做边学吧。目前主要的是服从工作调动,幸亏经过反右、审干,大家都很听话,何况部长谢富治来做的动员报告。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
车轮滚滚,火车飞快的驶过上海、南京、蚌埠,把江南秀丽的景色抛得远远的。进入河南已是北国风光,出了潼关一路向上,这里是黄土高原,华山、华阴、西安、咸阳,不由想起《三国演义》、《封神榜》和一些武侠小说的情景。这些情景的联想,在闷罐子里的的犯人,是领略不到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身处何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这些句子过去没有什么感觉,现在都自然的跳了出来,并组成了奇异的画面。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一会儿又被革命工作的使命感所代替,是对一种新奇的生活向往,鼓舞着。谁能想到一去就是几十年,少年离家老了归,乡音早改毛也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