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十二种元话语(二)

目光

——十二种元话语（二）

满涛

一

目光——我定定地审视这个词，感觉一些空气样的意识游离在我的周围，或落在我的身上，不着一丝痕迹。我最先感到的是他人的目光。目光就是一个人的意识，总是含蓄地表达着他对世界的所思所感。所以，目光绝不等同于视力。与视力相关的概念是广阔，是空间，是清晰。而目光，当你感受到一束目光悄悄落在你身上时，那空气样的意识又分明有着纱一般的质感，意味深长。

一个人的视力不会走进另一个人的心里，而意味深长的目光却是无言的交流，不可抗拒地穿过陌生者的距离。是的，作为词语的“目光”之所以伟大，即在于它是人类与世界沟通的最感性的工具，比手重要的多，甚至就交流而言，也比语言有用。陌生者用目光交流，人可以和一只狗或一匹马用目光交谈。一个感性的人的确可以和植物对话，仅仅用目光，看看叶子，看看泥土，看看季节在植物身上引起的细微变化，他就知道植物的所思所想了。 你看到哪儿，你的思想就落到哪儿。甚至是茫然的目光，那背后不也蕴藏着丰富的情愫吗？

世上哪有真正茫然的目光呢。他一定是看到了一个茫然的世界。那一刻，他像走夜路的人，在薄雾打湿的野径旁小伫，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夜色。走吧走吧，他催促自己，脚下却犹疑着，不敢走入那片白色的迷阵。如果他的内心没有泯灭理想或欲望，他的目光顶多是片刻的茫然，而不是空洞。空洞属于万念俱灰的人。一个匆匆赶路的人，如果他的目光不能洞悉远方，他就要好好看清脚下的路，一步步地走稳，走远。

其实，很多时候，人的目光可以用深远来形容。可是不要说夜晚，即便是晴朗的日子，你也说不清你的目光能看多远。看看头顶的天空，蔚蓝或略带苍白，你的目光能抵达10公里处的高空吗？那里空气稀少，薄雾冥冥，你说不出那里有多高多远，只有当一架笨笨的飞机轰鸣着驶过时，你才觉得那万米高空竟是这样的近。你的心灵被那架飞机引领着，在天幕下沉重的盘旋。你觉得不可能看得更远了。可是，你的感觉欺骗了你。你老想着那架笨笨的飞机，于是忘了你在夜晚能看到人造卫星，那颗红星始终在几百里外的太空飘着，你仅仅把它当作一个人间奇迹，而没有当作仰望天空的参照。

这么一说，你恍然大悟——难怪歌德要我们时时仰望头顶的星空，夜晚的繁星就像一个个真理，引领着我们去探索，去发现。你陡然增强了信心。你觉得天空也狭小了，因为每个夜晚，你都能看到几千万公里甚至几亿、几光年外的星光。你的目光还不够深远吗？

可是——一点也不令人惊奇，头顶的星空也会骗过我们。那些距离地球动辄以光年计算的星球也会给你一个辽阔深远的假像。那些星光传到你眼里要用一年或几年的时间，你看到的那个星星也许在发出那道光线不久便遭遇了不幸。所以，你看到的永远是一个“过去”的星星，而不是“现在”的。

目光的不幸就是人的不幸——妄自菲薄或狂妄自大。

所以，“以貌取人”靠不住，就在于取人者仅仅是以“看”的方式做判断。目光被简化成“看”，许多人都是这样被事物的表象所蒙蔽。

哲理——是的，我在试图讲述一个和目光有关的道理。我总是被自己的目光所囿，看不清方向，认不出人心，岁月袭来，徒增近视镜的度数。可我又深知，目光应是眼睛的“素养”。一个有着明亮眼睛的人应该有“明亮”的目光。而这很难做到。

二

“说得好，一个有着明亮眼睛的人应该有‘明亮’的目光，”有个人如是对我说。 “目光是心灵的折光，有什么样的心灵就有什么样的目光，大致不错。目光有三个属性你知道吗？”他在网上敲出三个词语——爱、高远、关注。

——爱。一个富有爱心的人，他的目光一定是和善的。即便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的目光也会透露某种歉疚。善良的人一般不会撒谎，目光清澈，少有杂质。多数情况下，他的目光温和，不“毒”，里面甚至带着一点忧伤和天真。当这个善良者想到生命的流逝、人间的冷雨，想到夏花的绚烂、秋叶的静美，他眼中自然流露出动人的光芒，这光芒是爱，是他为自己打开的通往人性的窗口。

——高远。一个渴望抵达高处的人，他的目光总是先于他抵达。这很正常。高远的目光就是高远的思想（理想）。你可以做不到，但不可以想不到。这多么苛刻。这让一个希望尽快找到安逸的人十分为难，“十步以内必有芳草”，既然脚下就有“芳草”，又何必去那遥远的雪山？目光高远——这道光线总是呈45度角向上射去，抵达之处正是高云之巅。尽管他的脚还在沙砾中踟躇，磨不尽旧茧，但他眼眸有着不同寻常的智慧，激荡着理想之光。那美丽的光，年轻的光。

——关注。他不能不关注脚下。脚下就是身处的世界。那颗敏感的心常常让他为素不相识的穷孩子垂泪。那些被拐卖的孩子，那些被遗弃的孩子，那些乞讨的孩子„„屏幕上，那个像小猫一样瘦小的穷孩子蹲在地上拣别人丢掉的东西吃，像极了非洲的小难民，只是后面没有鹰。他比儿子还小呀，谁说没有鹰，那只看不见的鹰正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童年。他多想把那孩子从屏幕上抱下来，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他的目光深陷网中，被光怪陆离的明星富豪们秀来秀去，眼睛终于一片模糊。

„„ „„

最终，他放弃了网上的表达，消失在一个风雨之夜„„

而我却仿佛看见这个人在某个地方醒着，他忧郁的面容，平淡的心境，直抵人心的凝望，永不消失。

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就像——“上帝之光”，这是他留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