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与寒士诗人――吊苦之路上的诗骚两条路线
【摘 要】不管从人生际遇还是生活状况上说,李贺都可以算是“寒士”,却不能算“寒士诗人”。二者虽同样自吊其苦,叹老嗟卑,走的却是“诗人”和“骚人”两条路线。本文拟从抒情方式和体裁两个角度,对比李贺诗歌和《箧中集》中寒士诗歌的不同艺术道路。 【关键词】李贺;寒士诗人;诗人;骚人;《箧中集》 一、寒士诗人的产生与发展 与后世相比,唐代还不算平民社会。唐代的“寒士”是个不严格的概念,不局限于平民出身,也包括那些处于官僚体系底层的读书人,这些人的身世之感表现在文学样貌上,便形成了“寒士诗人”的群体。寒士诗人自吊其苦的开端当始于《诗经》中的“雅”。《小雅・北山》:“偕偕士子,朝夕从事”、“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虽然尚属贵族内部的劳逸不均,但已初步奠定了寒士诗人身世之叹的倾向。到了汉代,寒士抒怀则集中于文人乐府和文人五言诗。魏晋南北朝阶段,由于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玄学、佛理等思想的介入,诗风数变,逐渐归于华丽和绮靡,离《诗经》传统越来越远。初唐以来,各种诗歌形式都日趋成熟,“风骨”有所回归,但总体上还是继承六朝以来的绮靡文风。到盛唐时,诗歌艺术达到顶峰,诗骚传统几乎完美统一,王孟高岑李杜那些最顶尖的诗人,无不是兼有现实精神和浪漫情怀。 与杜甫基本同时期的元结,直言批评当时的诗风“拘限声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为辞,不知丧于雅正” 【1】(P947),明确提出要使诗歌创作“尽欢怨之声音,可以上感于上,下化于下” 【2】(P122),试图恢复《诗经》规讽美刺的传统。在此理论指导下,元结将沈千运等七位诗人的作品共24首诗集结成《箧中集》。这七位诗人一生穷困潦倒、沉沦下僚。“自沈公及二三子,皆以正直而无禄位,皆以忠信而久贫贱,皆以仁让而至丧亡” 【1】(P974)。诗中多哀叹穷苦艰辛的人生遭遇,在内容上与李贺相似,但呈现出的艺术面貌却迥异。比如,同写仕途坎�,沈千运写道:“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退当弃捐,贫贱招毁�。栖栖去人世,�踬日穷迫”,李贺则写道:“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同写送葬,赵微明写道:“寒日蒿上明,凄凄郭东路。素车谁家子,丹�引将去”,李贺则写道:“低迷黄昏经,袅袅青栎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同写人生易老、求仙无望,张彪写道:“神仙可学无,百岁名大约……长老思养寿,后生笑寂寞”,长吉则写道:“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显而易见,《箧中集》的风格与汉代文人乐府尤其是《古诗十九首》极其相似,“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语言质朴,平白如话,情感真率,绝少含蓄,几乎完全不去经营诗歌的“声色”,也没有深婉秀丽的意象。 二、“骚人”的抒情模式 李贺则与七诗人完全相反:刻意造奇,穿幽入仄,避免蹈循前人。杜牧:“盖《骚》之苗裔” 【3】(P178),一语道出李诗的渊源所在。《离骚》是长吉歌诗的精神及艺术的共同源头。李贺从不为“无我之境”,更从不为“无我之诗”。在李诗中,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浓重的“自我”的色彩,所有意象都是诗人“自我”的幻化,与诗人遥相呼应、同病相怜。长吉式的抒情,借助意象和意境的创造性建构,不加节制、肆意发泄。一愁则是“眼前便有千里愁”;一恨便是“身死千年恨溪水”;一偃蹇就是“天荒地老无人识”;一落魄便是“葛衣断碎赵城秋”。李诗好用“极言”,不论写物抒情,都有种不到极致不罢休的趋势,这既与其为人“好奇”有关,更与其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有关。这种情形在楚辞中就有,屈原对家国和命运的悲愤,在诗中幻化成纷纭的意象,善鸟香草、灵修美人无不照映着诗人的心绪。在意境的创设上,也是上天入地、纷纭炫目。李贺对美人花草那种移情式的描写,与《九歌》、《九章》中的写法类似;对鬼魅世界奇异惊悚的描写,与《招魂》中对四方险境的描绘一脉相承,甚至直接化用原诗。《公无出门》:“熊虺食人魂,雪霜断人骨”与《招魂》“雄虺九首,往来�乎,吞人以益其心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就有明显继承关系。 此外,李贺与屈原一样都有一种“迷狂”的浪漫情怀。“我有迷魂招不得”与“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的怅惘何其相似;“临岐击剑生铜吼”、“壶中唤天云不开”与屈原“嗟号昊�,仰天叹息……因书其壁,呵而问之”的狂惑又何其相似。这是其与寒士诗人最大的不同。 《箧中集》七诗人可以算是中唐寒士诗人的先驱。到了孟郊、贾岛那里,虽然艺术上刻意造奇、用语险怪,但总的来说并没有跳出写实的范畴。安史之乱以后,现实精神更是在诗歌中得到大幅度回归,这是建安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李贺与韩孟诗派在艺术上虽有相似,但也必须看到他们在创作精神上的巨大差异。 三、工于长调的体裁偏好 体裁上,李贺极少律诗,而以乐府歌行见长,“大历以后,解乐府遗法者,惟李贺一人” 【4】(P198)。其中尤以七言歌诗最工,在《申胡子�篥歌序》里,朔客李氏就直率的指出:“徒能长调,不能作五字歌诗”。体裁本身对诗歌风貌的影响很大,《诗经》采用整齐的四言,一句两顿,节奏和谐,“文约意广”(胡应麟《诗薮》);发展到五言诗,节奏稍加复杂,风貌古朴雅正。到七言,句式加长,回旋余地更大,节奏更加灵活,很容易形成流动奔放的气势,也容易造成一唱三叹、千回百转的抒情效果,非常适合抒发豪壮或是悠长的情感。楚辞这种体裁之所以有抒情优势,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其参差错落的长句形式。李贺尤工长调,与其抒情性的创作取向有很大关系。李诗中的名句,如“桃花乱落如红雨”、“天若有情天亦老”等也多为七言。 然而李贺穿幽入仄的手法放在五言诗里,效果就明显逊色,由于五言诗载量有限,过多的物象和修饰语难以在诗中回旋开来,反而造成了局促拥挤之感。五言诗自古以来一直是写实的“诗人”的着力点。《箧中集》24首诗全是五言,孟郊贾岛也以五言见长。李贺的长调受盛唐诗风尤其是李白的影响更大一些,像《将进酒》、《苦昼短》这样的杂言七古,虽终究不比太白清新洒脱,然其构思缀词与声律之美能如此相得益彰,情感流动能与节奏变化恰当地结合,除盛唐之外也是不多见的。以李白七古为代表的盛唐歌行,正是与楚骚一脉相承的抒情路线。正如姚文燮所言:“唐才人皆诗,而白与贺独《骚》” 【5】(P1939)。 李贺诗风虽多受到中唐审美取向的影响,但仍保留了一部分盛唐风骨甚至是“胡气”。《李长吉歌诗叙》说:“世皆曰:‘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 【3】(P178)。但是,以中唐那种社会环境,在诗人饱经沧桑后,很难说不会将仅有的盛唐气度和浪漫精神磨灭。长吉的天才和气质,恐怕只有放在少不经事的岁月里,才能创造出真正有风骨的作品,倘若真的天假以年,李贺的诗风会不会逐渐远离楚骚精神,实在令人不忍悬想。 【参考文献】 [1]任继愈主编,(宋)姚铉编.中华传世文选:唐文粹[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8. [2](唐)元结撰,聂文郁编.元结诗解[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 [3]谢孟.中国古代文学学习指导(中)[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4]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文学教研室古代文学组.中国古代文学学习指导(中)[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5]陈伯海.唐诗汇评(中)[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