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职责
讲个故事。 故事开始的时候，我想起了年轻士兵的眼神。 我是个摄影师。 我所居住的小城，依山傍水，很别致。白天，景色秀美，恬静宜人；夜晚，霓虹闪烁，繁花似锦。只是，小城里，寻不到一处能将小城全景尽收眼底的角度。 如果能到江对岸山梁上，拍摄一张小城正面全景的片子，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城与邻国一衣带水。 我们那次出境，带有半军方的性质，由小城边防大队和对岸军方联系。对方很快回复，因为赶上他们开国元勋诞辰日，正高度警戒，一周后，可以择日前往。 去时，我们一行五人，三个拿相机的，加上边防大队的梁参谋和一个翻译陪同。我们带了不少吃的和白酒，拍完片子，要和对岸接应的人一起野餐。 梁参谋还特意买了香瓜，白糖罐、金黄玉、脆皮绿好几种，有种走亲戚的味道。 梁参谋说，有个士兵喜欢这个。 我们在小城对岸正中的江边，乘坐快艇，四个在对岸接应的人由远及近，不足百米的江面眨眼就到了。 上岸寒暄得知，他们四个人里，穿便装的是安全部的部长和科长，着军装的是警备团的团长和士兵。他们的安全部，也就是公安局的意思，警备团和我们边防大队差不多。 部长说，还真带了香瓜来啊。 梁参谋说，尝尝吧，很甜。 看起来，他们彼此已是老朋友了。 部长拿起一个香瓜，塞给士兵，尝一个吧。 士兵接过香瓜，端详着，默不做声，没有吃，而是揣进了兜里。 部长和团长在江边等候着，科长和士兵带路，我们向光秃的山上爬去。路上，穿过一片枯黄的庄稼地，和一个破旧的村落。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犬吠，看见几个褴褛的孩子。孩子见了我们，慌忙躲在一边让道。 士兵回过头，示意要帮忙拿点什么。我们把三脚架交给了他。爬上山梁，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士兵，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汗水浸湿了头上的大檐帽。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小城的美一览无余。 拍完片子，我提议一起照张相。 这时，我注视了一下那个士兵，稚气未脱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面，忧郁、迷惘、无奈、幽怨，什么都有，抑或什么都没有。那是一双让人很难读懂的眼睛。 返回岸边，已是中午了。 九个人一起，找个阴凉处，围坐着野餐。 我不能形容他们吃东西的模样，我宁肯承认上下山的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他们很喜欢喝白酒，鸭蛋壳当酒杯，一口干下一个。 不多时，士兵悄悄去了村子。回来的时候，端来一罐冷面汤，里面除了很少的黄瓜丝和辣椒面，什么也没有。那是士兵特意回家端来的。 梁参谋说，咱们都喝一点，这是他们款待客人最好的东西了。 喝的时候，我们几个尽量显得面无难色。 士兵又掏出一个纸包，小心打开放在地上，竟有十几个江米条。江米条对于士兵，无异于我们小时吃的糖果。 部长看着士兵，四目相视，眼神里，有太多情感难以体味。 部长仰脖干了一鸭蛋壳酒。 部长请求梁参谋，向小城公安局长转达一个口信。 公安代表： 两天前，我们的一个士兵，从江桥下游越境。那天，是他战友的生日。他们很要好，从小一起长大，都十九岁。他没有任何礼物送给战友，他想到了对岸的香瓜，就偷偷潜过境，结果在瓜地被捉。请求公安代表能在两日内，派人在越境地点悄悄将那个士兵遣送回来。通过江桥正式遣送，会判重刑。 气氛变得凝固起来，谁都没再说话。 乘快艇返回时，部长双脚趟进水里，和我们握手道别。士兵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我记起，整个接触过程中，士兵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小城全景的片子冲洗出来，我去梁参谋那里，给他送过去一幅，还带上了在对岸山梁上的合影照。 我们谈起越境士兵的事情。 梁参谋说，那个口信，其实没有转达，也无法转达，没办法，作为边防军人，职责就是守卫。 我问，越境的士兵，遣送回去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梁参谋说，该判十年徒刑，也许还会殃及家人。 我问，给我们带路的士兵，就是过生日的战友吧。 梁参谋说，是，也是部长的儿子。 透过窗子，我和梁参谋都望了一下远处起伏的山峦。 那也该是一片秀美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