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高粱
仲秋的骄阳借着风势泛出灼人的热浪。 二爷背手、躬腰,望着眼前的高粱地心满意足地笑。二爷觉得此时的棵棵高粱就像他自己:可不是么,紫色的穗头是他的脸膛,弯的杆儿像自己驼了的背,渐枯的叶则像自已干瘪的四肢。 “嘀嘀――”一辆轿车驶来,缓缓停在二爷身边。车上下来几个人,他们像二爷一样展望眼前的高粱地。 “大爷,今年可是个丰收年呀。”“这块地是您家的吗?” 二爷说完骄傲地笑了,凹陷的嘴巴里露出焦黄的牙床。“这一亩地能卖不少钱?” “1200元,只多不会少。” “那每亩1500元卖给我们吧?” 来人说得认真,二爷听得莫名其妙。来人说完不再理睬二爷,他们一阵商量后离去,只剩二爷原地发愣。 第三天,村主任笑嘻嘻地来找二爷,说二爷的高粱有人按每亩1500元的价买下了。二爷听了乐得不行。当听说买家就是前天那帮人时,二爷有些难为情了,他说他们也太客气了,那天我也是随便说说的。二爷开心之余,心里又过意不去,他给村长说,要不这样吧,改天我来帮他们收。 第五天一个剧组进驻村里,呼呼啦啦来了二十几辆车子。据说这是一场重头戏,拍的是游击队借助高粱地与敌人周旋,敌人无奈之下,就放火烧了这片高粱地。 剧组的人很守信用,双方签了合同,就一把手给了二爷7500块钱。可二爷并没因此开心,不但没开心,心里还十分难受。当看到一台台机器压倒大片大片高粱,一群群演员疯了似地在高粱地里你追我赶,他的眉头拧成疙瘩,仿佛这一只只脚不是踩在地上,而是他的心坎上。 那天,二爷待剧组收工后,他把倒了的高粱一棵棵扶起来。扶起这棵,那棵倒下了,二爷的心揪得很紧,他叹息着把它们四五棵、四五棵地捆在一起,直至深夜。 第二天,导演来了,他看了现场,问谁这么无聊,这么弄不是影响机位么?工作人员就指了指立在一旁的二爷,导演没再言语。 导演喊来了各部门负责人,他强调两个问题:一是此次拍火戏必须一次通过;二是千万注意现场人员的人身安全。 接下来,工作人员开始疏散围观的群众,村人这才知道,他们要烧这片高粱。这下二爷的心里更难受了,心想这不是糟蹋粮食么。心里这么想,他并没有去阻止,毕竟拿了别人的钱。可当工作人员准备浇汽油时,二爷上去了,他给导演说,烧他没意见,就是看看能不能让他把高粱穗子剪下来再烧,两天,顶多两天,他保证能全部剪下来。导演笑了,他说这不可能,这么多人根本耽误不起。再说大家是签了合同的,这庄稼我们已经买了下来,怎么处置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二爷说这我知道,实在不行一天也中。 导演说我们要的就是这效果。敌人对收获的摧残和破坏,本身就是一种强烈暗示,要是高粱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还谈什么效果呢?二爷唯唯诺诺说:“要不,要不我把钱退给你们?” 导演说:“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二爷长着脸说:“要不成,您把我一块儿也烧了吧!” “你……”导演气得脸都青了,他对制片说:“乡下人真刁蛮啊!”制片说:“算了老头,每亩我们再给你加一百。” 二爷说:“钱我不要,您还是让我剪些下来吧,哪怕半天也行啊,我能剪多少是多少。” “每亩再给你加一百?” 二爷依旧摇头。这下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乐了,他们没想到,这老家伙在关键时刻会使这样的阴招。 导演看看支好的七八台机器,和一切准备就绪的演员,最后说,算了,我这双眼算是瞎了,本来是看你年纪大,想照顾你一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样吧,一亩地我们给你2000块。给钱!导演回头向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吼了一嗓子。 二爷依旧摇头,不仅如此,他还从怀里掏出7500块钱来,说,高粱不卖了。二爷的话很平静,对在场的人却是个惊雷,他们认为这老头疯了。 后来,村主任来了,再后来,乡里、县里的领导也来了,二爷仍不为所动。最后,乡派出所的人来了,把二爷强行搀走了。 一路上,村主任不忘给二爷做工作,说人说话要算话。再说了,导演正准备在咱县投资建个影视基地呢,你这么弄不是明摆着给县领导出难题么? 终于,大火熊熊燃起,哔哔啵啵声随着灰色的烟雾直冲云霄。导演正要喊开始,突然一个人影就钻进了火海,导演举着喇叭说,那是谁呀,不是还没喊开始的吗? “救人呀,快点救人呀,二爷,那人是二爷!”村主任提着腰带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这下整个剧组的人都惊慌了,可是谁也没勇气进火场救人。他们清晰地看到一个“火人”在大火之中舞蹈着、舞蹈着,他想把火扑灭,火却被他引得更旺了。 ■责编:杨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