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小说三篇:简历,向往阳台,我在乡下见过你
刘国芳小说三篇:简历,向往阳台,我在乡下见过你
简 历
春天的时候,三个老人身体都还好,他们经常结伴到河边去,然后坐在河边,聊天或晒太阳。但冬天的时候,三个老人中的两个过世了。剰下的一个老人还会到河边去,他的两个伴已经不在了,老人孤独地坐在河边,很伤感。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经常都看到老人坐在河边。有一天,女孩走近了老人,女孩看着老人说:“爷爷,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呀?”
老人说:“思考。”
女孩说:“爷爷在思考什么呢?”
老人就叹一声,老人说:“人生实在太短暂了,生下来就长大了,然后老了。”老人说着,随手在身边折了一根柳枝,继续说:“就像这根柳枝,一折下来就会干枯。”说完,老人一扬手,把柳枝扔了。
女孩也看出老人的伤感,女孩说:“爷爷,你碰到什么伤心的事吗,我觉得爷爷很伤感。” 老人说:“到我们这样的年纪,剰下的只有伤感了。”
女孩说:”我听不明白。“
女孩说:”等你大了,你就明白了。“
女孩不再问了,老人也不再说了,两个人都默默地坐在河边。
但没过一会,女孩又开始说话了。女孩刚刚填了一份简历,现在,女孩看看老人,忽然想知道老人的简历了,于是女孩开口问起老人来,女孩说:“爷爷,我能问问你的简历吗?” 老人点点头。
女孩就问起来,女孩说:“姓名?”
老人回答:“赵生东。”
“出生年月?”
“1925年。”
“属相?”
“牛。”
“血型?”
“O型。”
“民族?”
“汉。”
“出生地?
“江西临川。”
“居住地?”
“江西临川。”
“职业?”
“公务员。”
“业余爱好?”
“看书,散步,逛书店。”
“最喜欢做的事?”
“坐在河边。”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段经历?”
“没有?”
“最高理想?”
“天天都能走到河边来。”
“无法实现的理想?”
“像你这样年轻?”
女孩问到这儿,结束了。这时一只蝴蝶飞了来,女孩便起身去追蝴蝶,女孩一边跑着一边跟老人说:“爷爷再见。”
但女孩却没再见着老人,女孩经常到河边来,但一次也没见到老人。有一天,女孩又走到她曾经和老坐过的地方。在这儿,女孩发现老人扔掉的那根柳条真的干枯了。女孩忽然意识到老人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意识到这里,女孩也有些伤感了,女孩一眨眼,眼里湿湿的潮了。
向往阳台
我无数次梦见我往上带阳台的房子,在梦里我会久久地站在阳台上,看天上飘过片片白云,看地上走过芸芸众生。我在阳台上养了许多花草,把阳台装饰得美不胜收。我还在阳台上挂了一只风铃,让阳台发出美妙的声音。可惜,这仅仅是梦,梦醒了我发现我们呆在一间窄窄的屋里,我为此常常叹惜,对现实无可奈何。
我还无数次走近那些带阳台的房子,在那些带阳台的房子下,我会久久地举头仰望,看那些站在阳台上兴高采烈的大人孩子,看那些被真花草装饰得美妙无比的阳台。有一户人家,真在阳台上挂了个风铃,微风吹去,“丁零丁零”的声音美妙无比。这时候我一脸的羡慕,迟迟不走。一个熟人,见仰头张望,便问:“找人呀?”我竟然点头,我说:找我自己。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把一句话说来说去。有人问我以后嫁一个什么男人,我说嫁一个住着带阳台房子的男人。我说这话时神情严肃态度认真,但很多人都当我在开玩笑。有人也开玩笑说:有一个老头,住带阳台的房子,你嫁不?
在我结婚那个年龄,真有人给我介绍过几个带阳台的房子的男人,但还不知怎么阴差阳错,我与他们一一失之交臂,我最后只找了一个住着这么一间窄窄的房子的男人,带阳台的房子于是成了我一个长长的梦。
这个长长的梦做了很久很久,终于要结束了。
一天丈夫回来,说单位集资盖宿舍,问我集不集资。我说集,为什么不集,但一定要住楼上,要阳台。把集资款交上去后,我恨不得那房子气泡一样立刻吹起来,我几乎天天去看房子,有一天甚至去了三次,在我的焦急渴望中,房子真在我眼前童话般地立了起来。 我搬进新房是一个雨天,把一切收拾好后,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夜已深了,我眼里什么也没有。有风吹来,有雨飘来,我全然不顾。在阳台上我听到沙沙的雨声,这声音以往常听,但这一次我发现沙沙的雨声乐曲一样让人痴醉。
我对阳台的体验仅限于这个落雨的漆黑的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走上阳台,但楼上楼下“咚咚”的声音搅得我没一点心情,我俯身往下看了看,又仰头往上看了看,然后问他们,你们做什么呀?回答:封闭阳台呀。
我很奇怪,又问:干吗封闭阳台呢?回答:都这么做。
仅仅是两三天后,我发现我住的那幢房子所有的阳台都封闭了,封闭阳台的玻璃有花色的、黑绿色的、咖啡色的,既漂亮又气派。于是我的阳台相形见绌了,与周围的阳台格格不入。我和丈夫在楼上仰着头看了很久,最后丈夫说:怎么办呢?
我也说:怎么办呢?在我们发呆时,有好心的邻居走过,邻居说:你怎么不封闭阳台呢,都封了,你不封,显得寒酸。
邻居又说:不要不值得呀,钱是用的。
我和丈夫相对无言。走上阳台时,我仰头看了看天,天上真的有片片白云飘过,这时候
我真舍不得把阳台封掉,但转身看见周围芸芸众生时,我觉得这阳台不封不行。 我于是跟丈夫说:我们也把阳台封掉吧。
几天后,我家的阳台封闭了。
我曾经向往阳台,拥有了,又亲手封闭了它。
一天在封闭的阳台里往外看,灰蒙蒙的天上不再有白云飘过,地上倒人影幢幢,但幢幢人影中我好像看见我自己了,原来我就是其中一员。阳台,又成了我一个长长的梦。 我在乡下见过你
我在乡下看见了张燕。
张燕是红楼宾馆的小姐,有一天我在红楼宾馆开房间过夜,半夜时分一个女的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服务。我没推辞,让她过来。片刻,一个女孩推门进来。这个女孩长得端庄大方,根本就不像做小姐的人。但她的确是小姐,她很快爬上了我的床躺在我身边。我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我问女孩叫什么?女孩说她叫张燕。我说假名吧。女孩说真名。我又问女孩哪里人?女孩说侈城人。我再问侈城哪个地方?女孩说茶花岭。我知道茶花岭,去过好多回。我跟女孩说茶花岭我去过,那儿山山岭岭栽满了茶树,秋天的时候,茶花岭上开满了洁白的山茶花,而满山满岭的茶树一片黛青,它仿若一口湖,这时候灿烂开放的茶花,便是阳光下的粼粼波光了。我这样说着时,女孩眼睛亮起来,女孩说你真去过茶花岭,的确是这样,但我更喜欢把满山满岭那一片碧绿比着天空,而盛开的茶花,则是天空里闪闪烁烁的星星。我笑了笑,跟女孩说你是个有文化的小姐。女孩听了,眼里暗然失色,女孩说有文化又怎么样,还不是在这里陪一个不认识的人睡在一起。我说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么。女孩说还认识哩,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说我叫张生。女孩说假名吧?我说真名,我没必要骗你。 这个叫张燕的女孩的确不错,我后来还去红楼宾馆开过房间,找过她。
现在,我就看见这个张燕了。
这儿就是茶花岭,又是茶花盛开的时节,我来赏花,没想到在这儿我看见了张燕。张燕大概回家有事,或者,她从良了也有可能。我对张燕是有好感的,在这里遇见,我不可能不叫她,我在张燕走近时跟她笑了笑,还喊着她说:“张燕。”
张燕看了看我,问着说:“你叫我?”
我说:“叫你。”
张燕说:“可我不叫张燕呀?”
我又笑起来,我说:“你不叫张燕,你怎么不叫张燕呢,你看你,端庄大方,别人哪有你这样的气质。”
这一句话说的张燕也笑了,张燕说:“这点你说对了,别人也说我端庄大方。”
那儿是茶树深处,四处无人,我说话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我说:“你还是回来好,你看你,落落大方的样子,哪像个做小姐的人。”
张燕竟茫然的样子,张燕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说:“在我跟前有什么好瞒的呢,我都开了好几次房,叫过你好几次了。” 张燕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这样,我是张生呀,你不会说你不认识我吧?”
张燕说:“我真的不认识你。”
张燕这样掩掩遮遮让我很不高兴,我声音大起来,我说:“不跟你罗嗦了,你今天如果还愿意跟我,我仍然给你两百块钱。”
张燕就看着我,问了一句,她说:“你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今天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给你两百块钱。”
这回,张燕竟有些结巴起来,张燕说:“你„„你是说我跟你,你„„你就给我两百块钱?”
我说:“就是这样。”
张燕竟不说话了。
我知道张燕同意了,我一把将他拥在怀里。
这天,我们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把在宾馆做的那些事重温了一遍。然后,我把两百块钱给了张燕。
张燕拿了钱,风一样跑走了。
几天后我又看见了张燕,这次不是在乡下,在红楼宾馆。老熟人了,我当然跟她打招呼,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燕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说:“你不是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燕说:“回乡下老家,我什么时候回过乡下,我一直都在这里,没离开过。”
我就觉得奇怪了,我看着张燕,我说:“你没回去吗,可是,我真的在乡下见过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