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衔玉而诞_之内涵_论贾宝玉之_玉德_
第26卷第1期2006年1月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
Academic Forum of Nandu(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26No 11Jan. 2006
/衔玉而诞0之内涵
) ) ) 论贾宝玉之/玉德0
张 志
(成都电大温江分校, 四川温江611130)
摘要:5红楼梦6中贾宝玉/衔玉而诞0的情节设置, 显示的是作者对宝玉/人玉合一0的君子形象的巧妙构思, 象征的是贾宝玉/有玉之德0的内涵。贾宝玉不仅有/玉树临风0的容止之美, 还有/温其如玉0的性情之美, 更有/玉洁冰清0的品德之美。作者如此设计贾宝玉怪异的出生, 也是在借此强调贾宝玉性格、品德生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及其对他的肯定和赞赏。贾宝玉形象寄托了作者改造人生、改造社会的理想。
关键词:衔玉而诞; 通灵宝玉; 人玉合一; 贾宝玉; 玉德; 理想
中图分类号:I2071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320(2006) 01-0040-08
一、问题的提出
5红楼梦6第2回有一段文字介绍了贾宝玉奇异的出生, 书中写道:
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 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 说来更奇, 一落胎胞, 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 上面还有许多字迹, 就取
[1](P28)
名叫作宝玉。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玉呢? 它的上面又有些什么字迹呢? 在书中的第8回又有了进一步的介绍:
宝钗托于掌上, 只见大如雀卵, 灿若明霞, 莹润如酥, 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
所镌字迹是:/莫失莫忘0/仙寿恒昌0及/一除邪祟0/二疗冤疾0/三知祸福0。
人玉同生, 其事甚异。从书中的描述中, 我们又得知这块/五彩晶莹的玉0/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0, 亦即/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0所弃之石。此石后被一僧一道携入红尘, 再后, 此石就是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所见之石。这块石头/幻形入世0/投胎0之前, 还曾由二仙之一的一僧/念咒书符, 大展幻术0变成了/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 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0, 玉上所/镌0之字也是此僧所为。由此可见, 宝玉从/胎胞0里/衔下0的/五彩晶莹的玉0与/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0, 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不同之处仅是一为/幻象0, 一为/本质0而已。
收稿日期:2005-10-24
() , , , 5另外, 此顽石曾/亲自经历0过红尘, 如同宝玉和/五彩晶莹的玉0经历过红尘一样, 他们实际上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这有第8回那首著名的诗词可证:
女娲炼石已荒唐, 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 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 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 无非公子与红妆。这就是宝玉/衔玉而诞0情节所喻示的重要内容:宝玉和玉是/人玉合一0、/人玉不分0的。所以, 周汝昌先生说:/贾宝玉, 通灵宝玉投胎入世而成-人. 者也。而本又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大石所化。0[2](P18) 王蒙先生说:/石而玉, 玉而人, 石而玉而人而书。这是5红楼梦6的发生学, 又是贾宝玉的发生学。贾宝玉来自宝玉, 宝玉来自石头, 即来自荒漠无稽的大自然, 5红楼梦6来自贾宝玉即玉即石的一段有血有泪而又无影无踪的经历。0[3](P24)
另外, 宝玉的前身又是神瑛侍者, /瑛是-似玉美石. (5玉篇6) , 瑛而冠以神, 该即已通灵性0[4](P 9) , 所以, 朱淡文先生说:/神瑛与顽石本是一而二、二而一, 神瑛侍者就是那人格化了的青埂峰顽石。0[4](P 9) 持此观点的还有刘化兵、宋祥双二位先生, 同样认为神瑛与顽石是/合一0的[5](P 310) 。贺信民先生也说:/而神瑛侍者者, 亦即-性灵已通. , 又经情僧点化为-鲜明莹洁. 的-通灵宝玉. 的
[6](P62)
属主贾宝玉的-第二人格身份. 。0作者的这种构思/是要贾宝玉和通灵宝玉合二为一0[7](P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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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更加说明宝玉和玉本是一体。
此外, 作者还在书中的许多地方不断地暗示宝玉和玉本是一体。如第5回5红楼梦曲#枉凝眉6中/一个是美玉无瑕0之句, /美玉无瑕0即/指贾宝玉0[8](P 73) ; 而在第78回作者为宝玉拟写的5芙蓉女儿诔6中, 干脆两次让宝玉自称为/玉0:一次是/怡红院浊玉0, 一次是/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0, 这是否意味着宝玉他自己也认同其有/玉0质的特殊身份呢?
正是因为宝玉和玉实为一体、是/人玉合一0的, 所以合府上下才将这/五彩晶莹的玉0视为宝玉的/命根子0。
关于宝玉/衔玉而诞0这一情节的怪异性, 人们很早就注意到了。如早期评点家二知道人就对此情节的怪异表示了不解。他说:/古有梦玉燕投怀而举丈夫子者, 不谓王夫人真玉投怀, 临蓐时得自婴儿之口。闻此事者, 咸疑之, 以诘二知道人。二知道人曰:-投怀之燕, 梦玉也, 而可为真; 衔口之玉, 真玉也, 适成为梦, 余不能辨之。如必力穷其源, 则子请诘之雪芹, 不然则子请诘之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又不然子请诘之炼石之人, 或可以得其说矣。0[9](P 89) 这是很有代表性的看法。此后, 人们对这段怪异的情节和玉的寓意作用做了许多探求, 以求其解:
首先, 关于宝玉/衔玉而诞0情节的设置。学者们在不断地探求这种情节设置的意义和来源。蔡元培先生因断定此玉是皇帝玉玺的象征:/宝玉者, 传国玺之义也, 即指-胤. 。,, 是胤生而有为皇太子之资格, 故曰衔玉而生。0[10](P9) 当然, 这似不是正解。萧兵先生曾在5通灵宝玉与绛珠仙草6一文中提出/贾宝玉为什么含玉而生0的问题, 结果他认为一是/源于原始社会的-灵石崇拜. 0的启发, /原始人认为一个-不平凡. 的人物生下来的时候会从胎里带来一种-灵物. , 大洋洲的阿兰达土语叫它做-珠灵卡. (Churinga) ,, 贾宝玉的-玉. 本质上也是这种Churinga 0。二是认为它/又跟我国古代殓葬死人要让他嘴里含玉的风俗有关0。其目的是/为5红楼梦6增添了浪漫主义的色彩0[11](P154-155) 。但周汝昌先生却不同意这种/向外国作品中去寻0/线索0的解说。他说:/我不赞成说雪芹的小说的文学素质中含有西方舶来成分。0/衔玉而生的构思来源在哪里? 仍然要从我国自己的民间通俗文学里去跟寻。0[12](P33) 周先生/跟寻0的结果是, /大约
[12](P 33)
5木寿杌闲评6, 就曾给了雪芹以相当的启示0, 因为/此书女主角客印月, 是一条赤蛇衔珠而投胎
[12](P34)
幻化以成的0。这是否即是作者衔玉而生的构思来源, 可姑且不论, 但从本民族的文化中去索解宝玉/衔玉而诞0的情节设置原因, 这种思路应是可取的。
, 定此玉是皇帝玉玺的象征之外, 今周策纵先生也/指出5红楼梦6里多处都暗示通灵宝玉是指玉玺0[13](P125) 。此论似不能令人信服。王国维先生受西方文艺影响又另出新义:/所谓玉者, 不过生活之欲之代表而已矣。0[14](P125) 此说已走出索隐派的巢臼。20世纪80年代初, 人们对玉的寓意及作用又有了进一步的研究。马力先生认为它就是一个/叙述者0[15](P202) , 蔡义江先生也认为/通灵玉被贾宝玉-夹带. 到世上来0[16](P120) , /曹雪芹安排给它的任务, 却是让它伴着小说主角贾宝玉, 充当一名随行记者, 以便它-劫终之日. 将自己经历之事写成故事0[16](P118) 。对玉的作用做了叙事学的解释。胡文彬先生则认为宝玉所佩之玉就是一种/护身符0, 其/功能也不外乎是保养皮肤, 舒经活血了0[17](P 89) 。对玉的作用又做了民俗学的解释。使通灵玉有了多方面的象征作用及/宿命的0性质。不久, 刘上生先生对玉的隐喻意图分成了四个方面:
A. /-玉. 之为宝0象征宝玉在贾府中为特殊地位, 由此引出以金玉为象征的家族联姻, 前述一系列有关/玉0的情节, 大多显示此象征意蕴。B. /玉0之为石, 象征宝玉执拗难驯的叛逆性格由此引申出以木石为象征的叛逆爱情。C. /玉0之为洁(/玉是精神难比洁0) , 象征/宝玉的纯净情操0(5红楼梦6中三/玉0:宝玉黛玉妙玉皆准此) 。D. /玉0之为欲, 象征宝玉的情感和人生追求。由此/石) 玉) 石0的
[18](P 81)
历程寄寓作者/情、色、空0的人生观。
刘先生的分析非常精辟和全面, 让人耳目一新, 很具说服力。胡文彬先生曾在他自己的上说的基础上又做过补充, 他说:/取-宝玉. 之名并佩-玉. , 不外两层含义:(1) 以玉可以避邪, 保小儿平安, 这是传统旧俗, 让孩子-好养活. 之意; (2) 用了玉字的-宝爱之意. , 即5诗#大雅6中所说:-磨练使之有玉之德也。. 0[17](P219) 我们以为胡先生的补说是很有道理的, 特别是说/取-宝玉. 之名并佩-玉. 0, 又取义于/5诗#大雅6中所说:-磨练使之有玉之德也. 0的观点, 我们以为这似乎已触及宝玉衔通灵玉而诞的/正解0) ) ) 象征宝玉/有玉之德0。但遗憾的是先生对此未做申论。近年来, 有一些文物考古学者、玉文化研究者在其论述我国玉文化的文章中曾零星地谈到了5红楼梦6书中写到的那块通灵玉, 或认为/玉已是贾宝玉的-灵魂. 了0[19](P263) , 或认为/-通灵宝玉. 作为贾宝玉的体外灵魂和他同时降生人间, 成了物态灵魂0[20](P281) 。这些看法都极为新颖, 但可惜都属只言片语。
要充分解读宝玉/衔玉而诞0这个怪异情节, 似应特别重视胡先生/取-宝玉. 之名并佩-玉. 0, 又取义于/5诗#大雅6中所说:-磨练使之有玉之德也.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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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极其深刻的内涵。0[31](P53) 刘世民、于岩青二位先生则进一步说/5红楼梦6用玉文化素材参入创作0[21](P 114) 。这些论述都极为公允。所以, 我们以为, 宝玉正是一位有着我国传统玉文化内涵的文学人物。宝玉/衔玉而诞0的情节强烈地暗示我们:/人玉合一0的宝玉具/有玉之美0和/有玉之德0! 三、/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 ) ) 宝玉的/玉容0、/玉情0、/玉德0之美 宝玉/衔玉而诞0的独特内涵即是喻示了宝玉与玉的合一, 由于玉的外在形象与内在品质都是很美的, 所以, /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也就是/美0的化身:其外在形象与内在品德都很美。把宝玉形象刻画成美的君子形象, 完全符合作者在书中的总体艺术要求, 5红楼梦6/它在审美倾向上一个突出的特征就是正面地、直接地表现美, 美的人生, 美的人
[32](P86)
性和美的一切0。
(一) /玉树临风0的容止之美。许慎释/玉0为/石之美0, 这是点出了玉的外形美特征。/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同样仪表人材出众, 似有/玉树临风0之态。书中正面刻画宝玉的容貌仪表的两段文字是在第3回:
面若中秋之月, 色如春晓之花, 鬓若刀裁,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 即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 又有一根五色丝绦, 系着一块美玉。
现仅引书中写宝玉/换了冠带0后的一段文字:
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 都结成小辫, 红丝结束, 共攒至顶中胎发, 总编一根大辫, 黑亮如漆, 从顶至梢, 一串四颗大珠, 用金八宝坠角; 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 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 锦边弹墨袜, 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 唇若施脂; 转盼多情, 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 全在眉梢; 平生万种情思, 悉堆眼角。
此段文字写到的宝玉穿着, 完全是一番日常打扮, 重点是写出了他的飘逸、潇洒的气质和情思飞扬的神采。宝玉这/最是极好0的/外貌0, 正恰如第23回贾政对他的评价一样:/神彩飘逸, 秀色夺人! 0以至贾政还因此/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0。在贾政眼中宝玉形象尚且如此秀美, 那么, 在其他人的眼中宝玉形象就更是如此。如:在贾母眼里, 宝玉是/生的得人意0; 在秦钟眼里, 宝玉是/形容出众, 举止不凡0; 在金荣等眼里, 宝玉是/生的花朵儿一般的模样0; 在元春眼里, 宝玉和黛玉一样/亦发比别的姊妹不同, 真是姣花软玉一般0; 在北静王水溶眼里, 宝玉是/面若春花, 目如点漆0, /真乃龙驹凤雏0, /果然如-宝. 似-玉. 0; 在一般的, /玉也是/好清俊模样儿0。这/姣花软玉一般0/如-宝. 似-玉. 0的仪态身姿, 使得宝玉在贾府中出众不凡, 无人能及。这里, 作者这样写, 似全是用描写女性形象的香艳之语来极赞宝玉的玉容之美的, 作者已全然不顾这样刻画宝玉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对宝玉形象有/女性化的描写0倾向这样的后果[33](P 92) 了。所以, 宝玉/玉树临风0般的容止美得有风采, 美得有气质, 美得优雅, 美得脱俗。
(二) /温其如玉0的性情之美。宝玉不仅形象秀美, 而且性情也温柔平和, 体现出/温其如玉0的性情之美。这有大量例证:第3回, 书中写宝玉在黛玉的心目中是/在姊妹情中极好的0; 第9回, 在秦钟看来/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 赔身下气, 情性体贴, 话语绵缠0, 性情仍是平和温柔的。第35回, 在傅家婆子眼中, 宝玉/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 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0。这更说明宝玉性情平和。第61回, 凤姐曾对宝玉有一段极为中肯的评价:/虽如此说, 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 别人再求求他去, 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 给他个炭篓子戴上, 什么事他不应承。0这说明在宝玉的好性情中还有着体贴女儿的深意。第66回, 兴儿对宝玉还有一段评价:/再者也没刚柔, 有时见了我们, 喜欢时没上没下, 大家乱顽一阵; 不喜欢各自走了, 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 见了他也不理, 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 只管随便, 都过的去。0宝玉真是好性情。当然, 宝玉有时也拿出公子哥儿的脾气来, 如踢伤袭人、责骂晴雯、给宝钗湘云难堪等, 但从整体上看, 宝玉性情应以温柔平和为主。所以, 上至兄弟姐妹, 下至丫鬟小厮都能同宝玉和谐相处, /没上没下0/乱顽一阵0, 宁愿自己受气, 也不责怪下人。宝玉这样的为人处事之态体现的恰恰正是/和在其中0的/温其如玉0的性情之美。
(三) /玉洁冰清0的品德之美。玉之美不仅美在自然之质上, 更美在内涵品德上。宝玉之美同样如此。第66回, 兴儿曾说宝玉/外清而内浊0, 此言差矣。其实, 兴儿所说的宝玉之/内浊0, 恰恰倒是宝玉之/内美0, 这/内美0即是/玉洁冰清0的品德之美。这里, 请允许我们套用赵敏俐先生评说5淇奥6的话来评说/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在书中, 美玉既是贾宝玉身上穿戴的一部分, 更是他优雅风度和美好品质的象征。因此, /这块宝玉0/事实上也是他本性的象征0[34](P 48) 。这/本性0我们以为即是/玉德0。宝玉/玉洁冰清0的品德之美至少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 博爱之/仁0。5论语#颜渊6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0[35](P131) 孟子曰:/仁者爱
[36](P427)
人。0韩愈在5原道6中也说:/博爱之谓
[37](P286)
仁。0/仁0即是说对人充满着爱。宝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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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这种爱是/佛家的-慈悲. 之心0, 而不承认是/儒家的-仁爱. 精神0, 但仍认为/贾宝玉的情感世界是非常广博的0[38](P88) 。其实, 置宝玉情感中所体现的/仁爱0精神于不顾, 似是非常可惜的, 同时这也与事实不符。
在5红楼梦6中, 宝玉的博爱有其独特的表现形式, 即是/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0, 对女儿们无微不至的/体贴0, 正如脂批所说:/按宝玉一生的心
[39](P130)
性, 只不过是体贴二字, 故曰意淫。0这/意
[39](P543) [39](P 192)
淫0脂砚还谓之/泛爱0/情不情0, 警幻谓之/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0, 宝钗谓之/无事忙0; 张新之、洪秋蕃等早期评点家评宝玉有/博爱0的/情感、精神意向0[40](P 171) ; 鲁迅先生则评之为
[41](P 229)
/爱博而心劳0。宝玉的这份/爱博0之心不仅是对钗黛辈如此, 即便是对丫环们也莫不如此。丁淦先生说:/贾宝玉却是在全书中惟一尊重女儿, 并为她们的命运操心奔忙的一个。, , 他对身周的黛、钗、云、袭、晴、麝等辈, 毋庸赘言, 自是-最有尽让. ; 即使家外的, 但凡女儿, 他都尊敬、爱护, 小
[42](P144)
心翼翼到了可笑的地步。0叶嘉莹先生也说:/宝玉还不仅是对美好的女子关心而已, 书中写他对于一些贫苦的人或被欺压的人, 也都自然有着
[43](P185)
一份关切的同情。0能在女儿跟前稍尽片心, 宝玉也视之为/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0而/内心怡然自得0。他自己就曾说过/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0, 这也就使得曾得到过宝玉/体贴0的平儿后来对宝玉有了/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0评价。宝玉博爱之心昭然矣。
宝玉爱亲近女儿, 甘心为她们充役, 是否是如贾珍贾琏之流有肌肤之想呢? 不是。书中第78回作者曾借贾母之口予以明确否定:/我为此也耽心, 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 必是人大心大, 知道男女的事了, 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 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0宝玉/体贴0之本心, 贾母又岂能察之。宝玉之爱是何等高尚、何等纯洁、何等无私。这正如王蒙先生所说:/他的广博的对于女孩子的泛爱, 却经常是没有任何-个人目的. 的, 是无私的, 或者可以戏称之为-为艺术而艺术. 的。这种-为艺术而艺术. , 带几分纯洁, 带几分洒脱, 带几分清高, 也带几分轻轻飘飘浮
[3](P 12) 浮。0当然, 宝玉的这种/爱人0思想, 既包含了/儒家的-仁爱. 精神0, 但又超越了儒家思想, 体现出一种近代初步民主主义的要求民主、平等和自由的新内涵。
第二, 慧敏之/智0。宝玉天资/聪明过[41](P336) 人0, 博闻强记, /语言清楚, 谈吐有致0, /口角伶俐0, 虽/极恶读书0, 但却杂学旁收, 知识丰富, 思维敏捷。
第2回冷子兴曾这样介绍过宝玉:/如今长了, 他一个。0/宝玉未入学堂之先, 三四岁时, 已得贾妃手引口传, 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0他对诗词题额等无所不通, 曾受到元春贾政等人的称赞。故早期评点家周春赞曰:/宝玉论5骚65选6香草, 5选6学甚通, 聪明人也。0[44](P71) 此外, 宝玉又多才多艺, 琴棋书画也无所不能。/或弹琴下棋, 作画吟诗, 以至描鸾刺凤,, 无所不至。0/既知药理, 还
[45](P160)
通佛学。0竟还有人向荣府这十二三岁的人/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0。就连一向不喜欢宝玉的贾政最后也是认可了他/空灵娟逸0、/天性聪敏, 且素喜好些杂书0的才情, 不再以举业逼他。可以说/宝玉的才艺达到了超人的程度0, 以至有学者把宝玉/归入理想主义的人物形象0之列[45](P160) 。
另外, 宝玉的慧敏之智似还表现在他所特有的忧患意识和对女儿的尊敬思想上。他珍惜青春, 忧心未来, 特别是对大观园中的女儿们的命运尤其关注, /伤心0/红颜似槁0, 他的那些痴痴呆呆的言行, 正是他/伤心0过甚的反映。他的独尊女儿的痴呆言行, 也散发出智者的理性光芒。所以, 我们极为赞赏付丽先生的说法, 那就是:宝玉这些/智聪识深0的言行中就有/早期儒家君子人格中的-智. 性品质0[46](P306) 。
第三, 彬彬之/礼0。宝玉虽然蔑视封建等级制度, 要求平等, 追求自由, 常常冲破世俗礼法的约束(这也正好体现在他对女儿的爱护上) ,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礼数、不讲礼仪。事实上, 正如李爱冬先生所言, 宝玉是一个/仍然存在对礼的传统观念及礼的教育之认同0并持/尊重的态度0的人[47](P 455) 。王蒙先生也说:宝玉/他是知忠知孝知
[3](P30)
悌知礼的0。书中的描写也确实是如此。他对长辈的/晨昏定省0自不必说, 就是对下人丫环也是很讲礼数的。第78回凤姐曾这样评价宝玉:/若只叫进来在这些姊妹跟前以至于大小的丫头们跟前, 他最有尽让, 又恐怕得罪了人, 那是再不得有人恼他的。0宝玉/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 可有可无0, 然而, /只是父亲叔伯兄弟中, 因孔子是亘古第一人说下的, 不可忤慢, 只得要听他这句话0。这说明宝玉心中是有礼数观念的。
毋庸讳言, 在宝玉所处的时代, 行礼之中确实有封建等级观念的内容,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 知礼、行礼也是我国传统美德的组成部分, 何况在宝玉的行礼行为中还体现了他对女儿们的尊重呢? 正如丁淦先生所说:/事实上他对女儿们比谁都知-礼. , 这个-礼. , 跟一味扬男抑女、以男欺女的宗法之礼恰恰相反, 正包含着贾宝玉对女儿们的尊重爱护、和睦相处、平等以待, 在当时-只不大合外人的式.
[42](P144-145)
就是了。0丁先生的论述是中肯的。
第四, 正直之/勇0。许慎说/不挠而折0之为/勇0, 我们以为它象征的就是一种/宁为玉碎, 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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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致的。众所周知, 宝玉秉性正直, 疾恶如仇, 不愿同流合污, 在贾府始终保持着一份高洁, 不断在完善着自己独特的人格。
他不满贪官污吏, /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0, 痛恨贾雨村这样的/钓名沽誉0的/禄蠹0; 他也不满庸臣昏君, 痛恨/只顾邀名0/只顾图汗马之名0的/须眉浊物0:
人谁不死, 只要死得好。那些个须眉浊物, 只知道文死谏, 武死战, 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 必定有昏君他方谏, 他只顾邀名, 猛拼一死, 将来弃君于何地! 必定有刀兵他方战, 猛拼一死, 他只顾图汗马之名, 将来弃国于何地! 所以这皆非正死。宝玉还说:/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 并不知大义。0宝玉的正直品德使得他对庸臣昏君做了一番痛批,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所有冠冕堂皇的一套0, 而是/更清醒地看到冠冕堂皇的说法下面掩盖着的不负
[3](P 18)
责任、矫情与私心0, 所以/宝玉批得十分大胆0。我们以为, 这些都正是宝玉/不挠而折0的正直品性的充分表现。
第五, 明达之/义0。宝玉是按照自己的/事体情理0来认识世界万物的。/贾宝玉是一位善于独立思考, 有自己独特思想的人物。他对生活和世界有自己非常理性的认识。0[48](P44) 如所谓/忠0/名0/节0等题目, 宝玉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他蔑视/不知大义0而死的庸臣昏君, 却非常敬仰忠臣良将。第77回, 宝玉和袭人曾就草木是否知情的话题说过如下一段话:
你们那里知道, 不但草木, 凡天下之物, 皆是有情有理的, 也和人一样, 得了知己, 便极有灵验的。若大题目比, 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 诸葛祠前之柏, 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 千古不磨之物。宝玉在一批一赞的对比中, 充分表现了他对诸葛亮和岳飞这样的忠臣良将的赞赏。再如对祭祀之礼, 宝玉也有着与人不同的看法:
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 不是孔子的遗训。以后逢时按节, 只备一个炉, 到日随便焚香, 一心虔诚, 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 无论神佛死人, 必要分出等例, 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0二字为主。即值仓皇流离之日, 虽连香亦无, 随便有土有草, 只以洁净, 便可为祭, 不独死者享祭, 便是神鬼也来享的。,, 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 有新水就供一盏水, 或有鲜花, 或有鲜果, 甚至荤羹腥菜, 只要心诚意洁, 便是佛也都可来享, 所以说, 只在敬不在虚名。
宝玉的看法既新鲜又合情理, 又重内在本质, 不拘外在形式, 只讲/诚心0, 不图/虚名0, 并极力反对/的。所以, 正如汪道伦先生所说:/上述宝玉对万儿的言行, 对王一贴的心态, 对晴雯撕扇、藕官烧纸的理论, 以及书中所描写的龄官画蔷痴及局外的特殊表现, 杏子林落叶成荫子满枝论, 都是-事体. 中的-情理. 。这和-谋虚逐妄. 的情理是根本对立的。0
[49](P64)
/是-别为一物. 之理。0由此种种, 似都说明宝玉能明/义理0, 深刻而独特。
总之, /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是/有玉之美0和/有玉之德0的美善的化身, 在他的身上体现了我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他是作者呕心沥血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 寄托了作者的情感和理想。周汝昌先生曾赞扬作者说:/雪芹确是大仁大勇、大智大慧、大慈
[2](P231)
大悲的中华文化的代表人物。0我们以为, 书中的宝玉形象又何尚不是如此呢? 宝玉也应是/大仁大勇、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中华文化的代表人物0。
四、/衔玉而诞0情节设置的附加意义
作者用上述近乎魔幻、怪诞的情节设置来表现宝玉的这种/人玉合一0的特征, 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用意呢? 我们以为是有的。
首先, 在于作者对宝玉形象的充分认同和肯定。/衔玉而诞0的情节设置具有魔幻化、怪诞化的特点, 但它并不是作者的凭空想象。玉在先民看来是具有巨大魔力的/神物0, 先民对玉充满着崇敬。/崧泽文化和大汶口文化时期, 出现让死者口中含玉的新葬俗, 这一新葬俗的用意是欲使尸骨不朽。0[23](P20-21) 这种/新葬俗0在古籍中多有提及。萧兵先生认为/跟我国古代殓葬死人要让他嘴里含玉的风俗有关0。/衔玉而诞0正是/含玉而死0的转世轮回, 是一种逆向继承, 但用意却是一致的, 那就是让衔玉(含玉) 者/不朽0! 显然, 这里作者反用其事, 包含着对宝玉形象的关爱和肯定。作者将宝玉的出生魔幻化、怪诞化, 其实质也就是对宝玉形象的崇拜化和礼赞化! 作者也欲让宝玉形象/不朽0!
其次, 在于表现宝玉性格品德生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宝玉/玉树临风0的容止、/温其如玉0的性情、/玉洁冰清0的品德这些/玉0质, 都是随着宝玉一起从母体带出来的, 受之于父母, 得之于自然, 它们都是那样的合理、合法、天经地义。作者设置宝玉/衔玉而诞0的情节似是在向我们喻示宝玉性格品德形成的自然性与合理性, 为宝玉形象穿上一件合法化的外衣。正如庄克华先生所说, 贾宝玉形象是/大自然与人的生命共感孕育出的0[32](P 54) , 所以必然/即在性格中有不受-天命. 支配的方面0[32](P 55) 。这/天命0, 我们以为就是社会世俗规范, 亦即是宝玉所极力反对和不满的东西。作者似想以此来增大和加强宝玉形象的批判力量和影响力量, 从而借此来改造社会、改造人生, 实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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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学坛2006年第1期
再次, 在于表现宝玉形象的理想化色彩。宝玉/衔玉而诞0, 这是作者的大胆想象, 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的, 因而这可以说是作者的理想。/曹雪芹在贾宝玉身上倾注了最强烈的感情。贾宝玉也是作者最富自己主观色彩的人物。作者通过宝玉形象的塑造展示了他人类未来文化中最理想的人格特征。0[48](P43) 我们以为, 这/人类未来文化中最理想的人格特征0兴许即是/有玉之德0的君子人
[50](P1)
格。5周易6曰:/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0
5论语#宪问6亦云:/子曰:-君子道者三, 我无能焉:
[36](P 155)
仁者不忧, 智者不惑, 勇者不惧。. 0书中/人玉合一0的宝玉形象正是具有/仁者不忧, 智者不惑, 勇者不惧0等多种美德的/自强不息0的君子形象, 他的身上既有传统文化中应继承和发扬的好的方面, 也有新时代的新因素, 诸如平等、博爱、民主、自由等新思想。可以说, 在宝玉身上寄托着作者的理想, 承载着作者改造人生、改造社会的希望。作者将许多美好的东西都赋予在宝玉的身上, 当然应是作者的理想, 是出于作者对笔下人物的厚爱。即便是书中后来写到的宝玉出家, 那也似是他不愿同流合污、对人生对社会所做的一种新的探求。总之, 正如朱淡文先生所说的那样, 宝玉就像一块/美玉0, /仍然在黑暗的环境中寻求着自身的最高价值:这正象征着生活在中国封建社会最黑暗时期的贾宝玉对人生最高价值永不停息的追求0[51](P185) 。而这正是君子的品格!
五、关于/摔玉0、/砸玉0的有关描写
我们不能回避书中宝玉/摔玉0/砸玉0的有关描写。怎样看待宝玉的/摔玉0/砸玉0, 关系着我们上文的论述, 不可不辨。
不管是第3回宝玉/摔玉0也好, 还是第29回宝玉/砸玉0也好, 似都不能说明宝玉这是/要弃玉从石0[52](P175) 。
其一, 玉石本为一体, /玉0, /石之美0也, 不可人为分开。其二, /摔玉0时宝玉尚小, 又是在看见黛玉无玉时摔的, 事出突然, 宝玉此举似未有多少深沉思考。其三, 宝玉/衔玉而诞0之后, 书中还未对此玉的重要性做过介绍, 是贾母一句/何苦摔那命根子0, 才首先点出此玉对宝玉的重要性来。我们以为, 这似乎才是作者写宝玉摔玉的真实用意。
其四, 宝玉/砸玉0也是同黛玉/赌气0的结果, 原因还是因黛玉无玉, 又有/金玉0之说, 仍是宝玉的一时冲动之举。如果像有的学者说的那样, 此玉是横在宝玉与黛玉之间的/一座峥嵘险恶的山峦0[53](P 144) , /干涉着宝玉的爱情、自由、甚至生命0
[53](P143)
的话, 那么, /木石姻缘0的说法不是也喻示着宝黛的结合吗? 亦如第36回宝玉所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 什么是金玉姻缘, 我便说是木石姻缘! 0既如此, 宝玉应好好戴玉持玉守玉才是, 怎么会/弃玉0呢?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宝玉一直都是/玉不去身0的! 这亦如上述, 也不赘。何况, 对此次/砸玉0, 黛玉是哭着表示反对的:/何苦来, 你摔砸那哑巴物件。有砸他的, 不如来砸我。0作者设置这一情节, 是在强化宝玉只念/木石姻缘0的决心, 表现他对爱情的忠贞, 而这仍是/有玉之德0的君子的美德。所以, 我们以为, 大可不必将书中宝玉/摔玉0/砸玉0的描写, 拿来作为依据武断地把宝玉与玉对立起来, 说什么宝玉/要弃玉从石0。因为这不是事实。 六、结语
综上所述, 宝玉/衔玉而诞0的情节设置, 显示的是作者对宝玉/人玉合一0的君子形象的巧妙构思, 象征的是宝玉/有玉之德0的内涵。宝玉不仅有/玉树临风0的容止之美, 还有/温其如玉0的性情之美, 更有/玉洁冰清0的品德之美。作者如此设计宝玉怪异的出生, 也是在借此强调宝玉性格、品德生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充分表现对他的肯定和赞赏。宝玉形象寄托了作者改造人生、改造社会的理想。
几年前, 著名文物学家、玉学专家杨伯达先生曾在5关于玉学的理论框架及其观点的探讨6一文中向学界提出过从玉文化角度研究红学的期望。他说:/文学史家尤其红学家是否以曹雪芹的玉文化、玉学的深邃内涵为指导, 开辟红学研究的新领域? 0[22](P184) 殷切之情溢于言表。杨先生在文中即认为玉神学、玉美学/终于催生了脍炙人口的-通灵宝玉. 的艺术典型0[22](P175) 。杨先生所言是有一定道理的。于今, 我们不揣浅陋, 尝试着从玉文化的角度对5红楼梦6做了如上的探讨, 不当之处在所难免, 敬请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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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志尧]
The Intension Explanation on /Birth w ith Jade 0
) ) ) On J ia Baoyu . s /Jade Morals 0
ZHANG Zhi
(Wenjiang Branch School of Chengdu TV University, Wenjiang Sichuan 611130, China)
Abstract:The plot establishing on Baoyu . s /birth with jade 0in A Drea m of Red Mansions , which showes the author . s brilliant concep -ti on to Baoyu . s gentleman mages. Baoyu not only has the demeanour beau ty of /jade tree revelles wind 0, but also has the disposition beauty of /gentle &kind as jade 0, the moral beauty of /pure as jade &chasteas ice 0. The author places the ideal of reforming life &society on Baoyu . s i mage.
Key words:/bi rth with jade 0; /Tongling Jade 0; /person and jade combine in to one 0; Jia Baoyu; jade morals; id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