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性记忆与张爱玲的抽象隐喻
《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9期
创伤性记忆与张爱玲的抽象隐喻
□林%莺
摘要:张爱玲擅用意象,抽象意象不同于实意意象,是以意象所产生结果作为意象考察的分类。此项考
察至今在文学研究中仍然是一项空白。“封住”意象、“割裂”意象和“隔断”意象是张爱玲抽象意象的诠释手段,也是张爱玲独有的风格体现。这种抽象意象结合心理学理论使张爱玲创伤性记忆得以外显,通过一系列的“忧”之情节的诠释,解读张爱玲文字背后的情感内蕴和人性纠结。
关键词:张爱玲小说;抽象意象;创伤性记忆;人性纠结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10)09-0110-05
几十年来,尽管对于张爱玲作品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然而对于张爱玲性格和人性本质的解读至今未有定论,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仅是她创作风格笔触的“苍凉”,这也似乎成为她性格的代名词。研究者和读者都醉心于咀嚼张爱玲所带来的旖旎文字和细腻情感,享用和品评张爱玲带给世人的悲怆和一切精神琼浆。然而仅仅将其作品风格定义在“苍凉”一词似乎又显单薄,不能概括出作者经历的沉淀记忆和文本构建之间千丝万缕的纠结。
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那样:“此在总是从他的生存来领会自己本身。”[1]文本是由个人沉淀记忆整合而成的。任何意象的形成都是作者深层思维的再现。张爱玲擅用意象,费勇在《张爱玲传奇》中认为“现代中国作家中,也许只有钱钟书小说中的譬喻,精彩程度能超过张爱玲。钱钟书的譬喻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冷嘲,有著大学者的智慧,大智者的幽默,而张爱玲的譬喻充满了真正的女性意识,象一个冷静的敏锐的旁观者不经意的述说。”[2]
抽象意象是诠释张爱玲性格成因和外显样态的利刃,然而对于抽象的意象解读,至今在文学研究中仍是一片净土。抽象意象不同于“太阳”意象等实意意象的表达,是以意象所产生的抽象结果作为考察分类手段的。这种意象广泛渗透于张爱玲的作
品当中,成为张爱玲独有风格的外显。
本文通过张爱玲的“封住”意象、“隔断”意象和“割裂”意象的演绎,逐层揭开深藏于张爱玲华美, 苍凉和奢靡笔调之下无意泄露的性格因素以及创伤性记忆下人格的压抑和张力。正如语言学家洪堡特曾经说过的那样:“通过认真细致的分析这些语言的形式,能够揭示产生出这类语言结构的精神组织。”[3]
一、封住意象与以己之“忧”
封住意象是张爱玲诠释个体认知记忆之“忧”的主要手段。这种“忧”来源于童年父母的情感放弃所带来的创伤性记忆。“封”指密闭,使跟外面隔绝;“封住”,后引申为情感上的掩盖,指对一件事情的心理上的有意终结。故有尘封的记忆一说。[4]张爱玲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以油、石灰、蜡以及抽象词语“巫术”为介质,以“封住”作为意象的结果,建构起一系列“封住”意象,在平实的叙述中将曾经的伤害“封”起来:“在楼梯上就听得见喃喃的齐声念拉丁文,使人心里一阵平静,像一汪浅水,水滑如油,伏在呕吐前搅翻的心头,封住了,反而更想吐。”[5]被“封住”的不仅只是“拉丁文的声音”,而是异地求学的无奈和孤凄的回忆,这是一种潜在的心理意识,
作者简介:林莺(1974—),女,福建福清人,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化语言学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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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住”的是内心世界最深处的东西,满载孤立无援而又无可奈何的青涩岁月。张爱玲曾经这样描述道:“碧桃与她一同度过她在北方的童年,像有种巫封住了的,没有生老病死的那一段沉酣的岁月,也许心理上都受影响。”[6]
在《小团圆》中,作者想要“封住”的,几乎包括她生命中的所有阶段,涵盖北方的童年,战时的香港,青春年代在教会住宿时候的心灵体验,和成年后面对爱情幻灭时候的无奈等,是张爱玲从童年到青年的所有经历。
张爱玲所有“封住”意象均来自小说《小团圆》。《小团圆》本身也是在不断的“揭开”与“封住”之间演绎的情感故事。此书成书于1970年代的美国,书中描写了盛九莉和邵之雍在战争环境下的一段特殊感情生活,在“雪藏”多年后,于09年4月首次在大陆出版。因为书中很多情节与作者本人经历极其相似,所以被认为是作者的自传体小说,也正因为涉及张爱玲的创伤性记忆,张爱玲在其遗嘱中说道:“《小团圆》要销毁。”[7]如果说《小团圆》的成文意味着一段人生的“揭开”的话,“销毁”本身意味着再度的“封住”。《小团圆》是张爱玲在讲自己的故事,作为一个她极尽超然和虔诚写出来最后却要毁掉的故事,无法释怀的创伤是主要原因,正因如此,张爱玲仅在这本书中多次用到了“封住”情结,文本倾诉是一种感情倾泻的过程,在一段生活的记忆被揭开后,迫不及待的又“封住”也诠释了作者的潜在的心痛。
《小团圆》作为作者的人生告白得以面世,是张爱玲的人生观的阐释。正如洪堡特所说的:“每一种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8]语言的本质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格局的内蕴形式的体现,张爱玲在《小团圆》中曾经说过:“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9]只有《小团圆》反复的演绎“揭开”与“封住”,或许“团圆”本是隐匿在作者心头长久的痛和无望的期盼,“封住”了,便可以安心,坚强的生活下去,“封住”了,却是内心深处更波澜壮阔的伤痛。童年时光是一个人一生的“底子”。这种“底子”影响作者一生的性格塑造。张爱玲曾经这样描述过作家苏青,说苏青“有着简单健康的底子”。
[10]
张爱
玲自己却不然,童年所受到的创伤程度较重,这种伤害伴随强烈的身心症状,且持续时间较长,成为一种情节,心理学把这种现象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posttraumaticstress disorder) ,简称PTSD 。调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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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PTSD 会对大约8%~9%的人一生中的某些时刻造成影响。[11]“相对于苏青的‘阳光灿烂’,张爱玲是‘拘谨内向’的性格。”[12]“张爱玲的人性观是与她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的,缺乏爱的生存环境让她一直处于孤独的生存体验中,视人与人的隔膜为自然,其作品中的人物多是处于孤单和迷惘的被动状态。”[13]这也可以解释张爱玲在自传体小说中多次运用“封住”情节的主要原因。
张爱玲曾经在文本中这样诠释过自身的不安:“回忆与现实之间时时发现尴尬的不和谐,因而产生了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14]
《小团圆》是张爱玲的一种自省,同时也是张爱玲童年的不稳定造成的心灵镜像的延伸。张爱玲用“封住”意象保存、保全自己:“或者从前的事凝成了化石,把她们冻结在里面。九莉可以觉得那灰白色大石头的筋脉,闻得见它粉笔灰的气息。”[15]于是“她内心有一种混乱,上面一层白蜡封住了它,是表面上的平静安全感。”[16]
二、隔断意象与认同之“忧”
纵览张爱玲全部作品,都在演绎一种自我价值的认同感。张爱玲以“隔断”意象诠释人存于世而不能溶于世的困惑以及由这种“忧”所引发的人的自省。“隔”,[17]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的含义为:1. 遮断;阻隔。2. 间隔;距离。许多读者认为张爱玲的人生观是漠视和无情的,笔者则认为张爱玲是以隔断诠释了人对于挫折的应激反应以及自身对于世界的体认。隔断完成了一个从自我到超我的蜕变过程。张爱玲的文本中的隔断,有很多来源于创伤性的记忆:“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的分离都和创伤性的历史有关系,尤其是受到精神伤害的儿童。”[18]张爱玲在童年的生活中曾经有过非常深刻的伤害,这种伤害无意间在语言表达中,作为“隔断”的抽象意象宣泄出来。与受伤的儿童相对立,父母则是认同的掌握者,“因为在自我理想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人的第一个而且是最重要的认同作用”。
[19]
不幸的是,张爱
玲这种伤害正是来自于她的父亲、继母和母亲。从俄狄浦斯情结角度来看,张爱玲幼年时经过了“被放弃”的阶段。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是个理性超强,母爱不足的人,曾经有这样的文字记载:“张爱玲从父亲的樊笼里逃到她那里不久,儿子也来了,说他也想跟母亲过。他带了一双球鞋,用报纸包着,总是做好了当日就不回家的打算。黄逸梵说她的经济能力只够抚养一人。张子静哭了,张爱玲在旁边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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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可是黄逸梵却没哭。”[20]
“母亲”的疏离和漠然造成的亲情缺失,使得张爱玲心中“母亲”的概念幻化为就是“对她好的那个人”。当母亲离家以后,处于最需要母爱年龄的小张爱玲竟然并不感到有任何损失,甚至当保姆老八给张爱玲做了件时髦的雪青丝绒短袄长裙,问她“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母亲”时,张爱玲竟真心的说“喜欢你”。
[21]
由此可见,“母爱”是张爱玲心灵断层的发
源地,最终使张爱玲以众多的“隔断”情节宣泄了内心淤积已久的心绪。于是,成熟后的张爱玲在性格上表现出创伤性记忆后的自我逃避。这种逃避也彰显于她的“隔断”意象,她说道“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
[22]
“她总觉得像周身带了手套,连太阳照着
都隔了一层。”[23]表达的正是这种“根植于生活,得力于生活:依靠从生活中得来的深切感受,依靠长期的观察和深刻的体验”。
[24]
童年时的被放弃造成了她社会认同感的缺失,这种缺失在文本中主人公的塑造上随处可寻:“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来了,像病院里的白屏风,可同时,书本上的东西也给隔开了。烟鹂进学校十年来,勤恳的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然而中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白的膜。”[25]烟鹂无论怎样的努力去做,都无法获得社会的认同和自身的价值感。是一个个“屏风”和“白的膜”使她与外界隔离开来,这是困惑的烟鹂,也是真实的张爱玲。不仅如此,张爱玲还在文本中充斥着各个角度的“隔断”,居所是隔断的:“两边都是长窗,小房间像个玻璃泡泡,高悬在海上。”玻璃作为介质隔断了自己的空间和广阔的海[26];梦也是分离的:“现在我寄住在旧梦里,在旧梦里做着新的梦。”[27]旧梦中的新梦是种种交叉的隔断方式,诠释了从一个心理空间到另一个心理空间的转换或游移。
事实上,“隔断”情节诠释了人存于世的不真实感所引发的迫切追寻个人价值的认同,并在认同中受挫,最终以隔断获得暂时的保全和内心的平安。毕竟处于乱世的人是疯狂和惶惑的:“人是生活于一个世界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的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28]那么乱世中的自我保全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隔断”除了表示一种静态下个体与现实世界的隔绝,另一种表现方式是动态下思维的暂时分离,或者说是一种对于现实世界的惶惑所产生的幻觉。这也是张爱玲独有的一种思维表达形式。“分离所指的是意识与记忆的正常联结过程的隔断,即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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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感情、经历无法整合到意识流,它是一种对创伤经历保持无意识的机制。如‘高速公路催眠’现象,即在高速公路行驶期间出现明显的意识恍惚现象,就是分离的一种表现。”[29]“分离有三个概念:分离性体验(dissociativeexperience) 、分离性症状(disso -ciative symptom) 和分离性障碍(dissociative disor -der) 。”很显然,张爱玲用“隔断”意象体验了“短暂的分离性的体验”。[30]例如,张爱玲在《色·戒》中这样诠释王佳芝在闹市中的体验:“她有点诧异天还没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时候。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一辆辆三轮驰过,就是没有空车。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也跟她们一样闲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王佳芝面对玻璃窗的隔断看不真切, 又无暇去反复地猜想, 体味,以至于对人性深层次思考没有答案,于是一种于现实世界融合的疑惑使得隔断成为必然:“于是他对于周围的现实发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疑心这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阴暗而明亮的。”
[31]
动态“隔断”意象所诠释
的是个体初次面对生活中的巨变时,人性深处的不安定感和不能把握未来的短暂迷惑。无论是静态的“隔断”还是动态的“隔断”,本质上都是一种有意的疏离,一种自省前的保全,一种渴望得到认同的“融和”却又畏惧世事的“遁世”之间的矛盾情绪的纠结。
三、割裂意象和立于“世”之忧
如果说“封住”意味着自身情感的“掩盖”,“隔断”诠释了内心的惶惑与不安的话,那么“割裂”所竭力要表达的就是自身与现实世界的决断过程中所产生的立于世之“忧”。
“隔断”意象所完成的,是
对现状的毁灭以及对于新世界的再创建。割裂意味着开启,是一个完整空间的分裂,从心理的感应上多表现为对现状的忍耐极限后的一种发泄。张爱玲文本中贯穿着“割裂”情节,且以“割裂”作为终结事物的最终方法。在选择“割裂”的程度上,“割裂”结果可以是一分为二,也可以是一片片的。割裂的对象,往往是寻求自身的毁灭。例如:(感情像)泥坛子机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来,没完。绑在刑具上把她往两边拉,两边有人很有耐心的死命拖拉着,想硬把一个人活活扯成两半。”[32]“人依然在,然而心毁灭了。当邵之雍移情别恋,九莉用“上刑的痛苦”表达对邵之雍依然爱恋的内心不能释怀。再如:
你把人家的心弄碎了,你要她去拾破烂,一小片一小片耐心的给拼起来,像孩子们玩拼图游戏似的—————也许拼个十年八年也拼不全。”[33]当主人公深陷于一种难以自拔的不伦父女之恋时候,内心的痛苦是来自于道德和心灵双重的伤害。
“割裂”情绪表达了存于“世”之忧。既可以有明确的情感指向,也可以仅仅诠释复杂的混乱情绪。婚姻在张爱玲的视角中就是人性的桎梏,张爱玲曾经说过:“你知道,战争期间的婚姻,总是潦草的……”[34]“力是快乐的,美却是悲哀的,两者不能独立存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诗。”[35]她甚至很激烈的诠释过:“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36]张爱玲对于婚姻的极度否定的情绪使得她的作品中的所有婚姻的描述都是负面情绪的。
“那天她所看见的结婚有一种一贯的感觉,而她儿子的喜事是小片小片的,不知为什么。[37]女主人借用回忆儿子婚姻的过程倾诉自己对于喜事的“小片小片的”的割裂的痛苦。“个体所经历的恐惧等痛苦,是由于外界刺激物激发了个体的创伤性记忆激发。”[38]儿子婚事的“割裂”是一种积蓄已久的情绪发泄,是一个“婚姻”过程触发的对于自身婚姻中所造成的不满和伤害的一系列情感上的应激的连锁反应。这种反映在语言的叙述上是以一种违反常理诉说的形式出现的。通常,“严重的精神创伤,在紧接事发之后,或其痛苦程度最重的时候,主要以单一的、片段的知觉回忆出现,也就是创伤性闪回。”[39]这种闪回无意的泄露了张爱玲的人生体验,营造出文本中“一种感知觉的视空间想象”。张爱玲选择以“我”的口吻,用婚礼作为闪回点,事实上“生活中很多场景也可能成为诱发创伤性记忆的‘扳机点’,唤醒对创伤事件的回忆和体验”。
[40]
“爱情”和
“婚礼”是张爱玲成年后的最主要的精神创伤,贯穿她所有的的创作中,这些情节都成为一种闪回性记忆诉诸笔端。
“割裂”的结果可以是自身与现实世界的一种分离,一种困顿,传达一种难于立于世之“忧”,当爱情和婚姻都毁灭的时候,人的自身可以进行重建,即在对于现实世界的抛弃中,思想上的顿悟,表达方式是新世界的开启,即在巨大痛苦后内心的澄明,诠释一种强大破坏后立于世的情怀:“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41]此处是一个自我的毁灭和另一个自我的实现,是张爱玲之于自身世界的重构,表达的是“活下去”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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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毁灭也罢,重建也好,本是附在人身上的一种属性,这种属性随时会在环境的压迫下显现。个体的自省是对于生命尊重,是存于世的热望,正如一位智者的生命箴言所言:“人活着,才是一种最高的存在形式,不要辜负,也不要轻视。”[42]张爱玲在文中曾经用割裂表达了这样一种重建的狂喜:“一进园门,苍黄的草地起伏展开在面前,九莉大叫一声,狂奔起来,毕直跑,把广原一切切成两半。”[43]九莉面对的是一个颓败的世界,作为一个正态认知的人,现实的禁锢一旦解禁,割裂草原的不仅是人奔跑的步伐,更是人对未来世界的一种渴望。
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道:“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着永恒的意味,虽然这种安稳常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时候就要破坏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时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说是妇人性。”[44]
毕竟,她所处的时代, 使她一次又一次失落于完美的温暖的童年、惶惶的乱世,使她不得不失落于时代,极度的文本宣泄使她不会走上毁灭,遗世独立的个性又使她对生命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剧性体认,割裂是在书写平凡生活的平静和铁腕高压勇猛冲撞中呼之欲出的鲜明个性。她在自己文本中最终营造出一个清丽的、苍凉的、饱含神往和渴望的精神世界。
四、结语
严家炎曾经这样评价过张爱玲的小说:“意象的丰富与活泼传神”,可见意象表达是张爱玲最为透彻的一种风格体现。
[45]
我们所要追寻的是,文字
纠缠的背后,孕育着怎样的内在张力。张爱玲的文中,满载了她人生中各种创伤性记忆,美国精神病学协会的研究者说过:“所有分离障碍的共同特点通常是意识、记忆、身份或者环境知觉的整合功能被破坏。这种破坏可能是突然形成的,也可能是渐进的,可能是瞬时的,也可能是慢性的。”[46]然而:“压抑的最重要作用就是防止因精神释放造成的大量情感因素对机体产生的刺激。”[47]卢卡契说:“作者在生活本身的暴风雨的压力下,表示着对于真正现实主义的强烈的趋向。”[48]张爱玲在一个个矛盾的对抗中寻求心灵的安放和人性的舒展。张爱玲用一系列的抽象意象,重新连接环境与心境,不断毁灭曾经的记忆,成文于“封住”意象。对于现在存在的世界,张爱玲选择从现有社会中剥离,演绎了“隔断”意象。在剥离后又力图经过自身的情感挣扎,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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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属于自己的心理世界。即“割裂”过后,自己是世界的主人。
鲁迅曾经说过:“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人类总不会寂寞,因为生命是进步的,是乐天的。”[49]张爱玲作为一个特定时代的“目击者”,通过抽象意象建构起一系列鲜活的人物时,人们感到了一种隐藏在碎裂的回声之下的对于未来充满希望的呼唤,这是个体倾诉的连续,也是心灵威胁的惘惘,更是灵魂核心中的那个千回百转的女人深邃的精神世界。毕竟,一个世纪的风浪,可以被掩盖的,是无谓的喧嚣与颓废。大浪淘尽的,是生命的体认和成长。
注释:
[1]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杰译,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17页。
[2]费勇:《张爱玲传奇》,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32页。
[3]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02页。
[4]http://www.zdic.net/zd/ziZdicE5ZdicB0Zdic
81.
htm
[5][6][7][9][15][16][23][26][32][43]张爱玲:《小团圆》,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4月版,第17,193,1,封面,193,17,36,49,223,177页。
[8]申小龙:《汉语与中国文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2月版,第7页。
[10][12]王一心:《他们仨———张爱玲·苏青·胡兰成》,东方出版中心2008年6月版,第27,27页。
[11]Connor, K. M. , &Butterfield , M. I.
Post -
traumatic Stress Dis -order. Focus , 1(3)2003pp247-262.
[13]闫翠静:《从〈色·戒〉看张爱玲的人性观》,《电影文学》2008年第11期,第70页。
[14][27][28][31][35][38][44]张爱玲:《张爱玲全集·留言》,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4,140,14,14,
135,220,12,13页。
[1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2002年5月版,第461页。
[18]Bernstein EM,Putman FW.Development reli -a -
bility andvalidity of a dissociation scale.Journal ofNervous
114
and MentalDisease, 1986.pp727
[19]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智慧》(刘烨编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页。
[20][21]王一心:《他们仨———张爱玲·苏青·胡兰成》,东方出版中心2008年6月版,第25,14页。
[22][25][33][37][39][41]张爱玲:《张爱玲全集》(《倾城之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57,73,
40,377,206页。
[24]严家炎:《张爱玲和新感觉派小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9年第3期。
[29][30]赵冬梅、申荷永:《论作为一种创伤后心理反应形式的分离》,《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6期,第113页,第114页。
[34]Elzinga BM,
Bremner JD Are the neural sub -
strates of memory the final common pathway in posttrau -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pp1~17
[36]Rauch , S. L. , vander Kolk , B. A. , Fisler ,
R. E. , Alpert , N.M. , Orr , S. P. , Savage , C. R. , etal.(1996)A symptom provoca -tion study of posttrau -matic stress disorder using positronemission tomography and script driven imagery. Arch Gen Psychiatry , 53(5)pp380-387。
[40]王岩:《创伤性记忆的脑功能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第3期,第109页。
[42]张冀震、李晓丽:《擦肩而过的爱情—————张爱玲〈半生缘〉之我观》,《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94页。
[45]严家炎:《张爱玲和新感觉派小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9年第3期。
[46]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Diagnos -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4th edition .
Washington, DC :Author; 1994. pp477
[47]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智慧》,刘烨编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年版,第81页。
[48]卢卡契:《论新现实主义》,王春江译,《文学月报》第一辑第一期,1940年1月1日。
[49]鲁迅:《生命的路》,《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68页。
(作者单位: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0)
(责任编辑:陈建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