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水浒传]
第二讲 《水浒传》 :草莽英雄的人生传奇
第一节
作者、成书与版本情况
《水浒传》是古代英雄传奇小说的开山之作,也是我国最杰出 的古代小说名著之一。 《水浒传》的作者,一般认为是施耐庵,不过罗贯中也曾对它 进行过编辑和修订。 明人记载多说施耐庵是元末明初钱塘人。 《水浒传》是施耐庵集合民间流传之各种水浒故事撰述而成。 宋江聚义造反之事, 因为威震朝野, 故其传奇事迹很快便 “见 于街谈巷语” 。 宋元“小说”艺人讲说的“公案”故事中即有《石头孙立》 , 说“朴刀”故事中有《青面兽》 ,说“杆棒”故事中有《花和尚》 、 《武行者》 。 这些口传的单个英雄的传奇故事,为《水浒》的成书作了必 要的准备。 元代佚名氏编写的《大宋宣和遗事》 ,较完整地讲述了宋江等 人聚义造反的始末,初步搭建了水浒故事的叙事框架。 元代还出现了一大批“水浒戏” ,今存剧目(含元明间作)共 33 种,剧本全存的仅 6 种。这些水浒戏把水浒好汉从 36 人扩展到 了 108 人,对梁山泊及其好汉宋江、李逵等有了更具体、生动的描 绘,并提出了“替天行道救生民”的主张。 《水浒传》之最终成书,就是作者集中了几个世纪以来民间艺 人和戏曲家的集体智慧, 再加上自己天才的艺术创造而形成的一个 艺术结晶。正因如此,它才深得人民群众的喜爱,产生了深远的社 会影响。 《水浒传》的主要版本有: 明万历 38 年容与堂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100 回; 明袁无涯刊本《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传》120 回(增加了平 田虎和王庆的故事) ; 明崇祯年间贯华堂刊本《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70 回, 这是金圣叹“腰斩”120 回繁本而成,它砍去了大聚义后的内容, 删除了大量诗词赘语,改动了某些不合理的情节,又在文字上做了 些润饰,且附有精彩评语,遂成为清 300 年间最流行的本子。
第二节 义与忠的变奏 《水浒传》最初名叫《忠义传》 ,后来又名《忠义水浒传》或《忠 义水浒全传》 。 明人杨定见《忠义水浒全书小引》说:《水浒》而忠义也,忠义而 “ 《水浒》也。 ” 天海藏《题水浒传叙》也说《水浒》 “有为国之忠,有为民之义。 ” 小说描写了一群“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 ,用悲壮、沉痛的笔调, 谱写了一曲乱世忠义的悲歌。 一.水浒好汉的义胆侠风 “义”是《水浒》里的一个主要观念。需要结合水浒好汉的生 存处境、社会关系及其所作所为等,来辨析“义”的内涵。 水浒好汉乃是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由于权奸贪官和土豪 地霸的欺压、剥削等,流离失所,途穷势迫,不得已
通过“结义” 、 “聚义”等方式,结为兄弟,最后“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 梁山”的。 “义”是联结这些江湖好汉的精神纽带; “义”体现了他们“吉凶相救,患难相扶”的共同愿望; “义”更是他们反抗邪恶势力,以“替天行道”的思想武器。 “义”的主要内涵是: 1.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 2、 “仗义疏财,济困扶危” 。 3、 “吉凶相救,患难相扶” 。 4. “不分贵贱” “无问亲疏” , 。 5、快意恩仇,不讲恕道。 “义” ,带有浓厚的江湖文化色彩,它从根源上、本质上不同 于儒家文化之“义” 。 二.水浒好汉之“义”与儒家之“义”的冲突 水浒好汉崇尚的“义”与儒家宣扬的“义”的冲突: 1.儒家一向强调义利之辨,认为利对义会有所妨害,故主张 “见利思义” “明其义而不谋其利” , 。孔子还曾说: “君子喻于义, 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 ; (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 ( 语·述而》 。孟子也说: ) “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 ”《孟子·尽心
上》 ) 可水浒好汉们则以利为义,将义与利打成一片。宋江、柴进因为仗 义疏财, 就被称为最讲义气的人。 武松得了宋江十两银子后就慨叹: “结识得这般兄弟,也不枉了! ”晁盖、吴用等人结义,则是为了 打劫生辰纲, “大家图个一世快活” 。 2、儒家讲“义” ,往往与克已复礼、忠君敬上联系在一起。一 个能够称得上“义士”的人,其言行举止必须合乎封建礼法, “不 失人臣之礼,不败君臣之位” 。可水浒“义士”们,则常“以匹夫 之细,窃生杀之权” “身在法令外,纵逸常不禁” , ,打州掠县,劫 狱开府,拒杀王师,横行河朔, “使上无宁食天子,下无生还将军” 。 3、儒家讲“义” ,又与仁爱、忠恕联系在一起,认为“仁者, 义之本也” ( 《礼记· 礼运》 , ) “居仁由义, 大人之事备矣” ( 《孟子· 尽 心上》 。可水浒好汉们则快意恩仇,睚眦必报,似乎谁杀人多,谁 ) 就更配做“义士” 。如李逵每逢杀人,就乐不可支,常常是“一斧 一个,排头儿砍将去” ,也“不问军官和百姓” ;杀人之后,甚至还 生吃人肉。 4.儒家讲“义” ,还与尊卑、贵贱联系在一起,认为“义者, 所以等贵贱、 明尊卑; 贵贱有序, 民尊上敬长也” ( 《大戴礼· 盛德》 , ) “大小不逾等,贵贱如其伦,义之正也” 董仲舒《春秋繁露·精 ( 华》 。而水浒好汉则“不分贵贱” “无问亲疏” ) 、 。 另外,水浒英雄有时只讲义气、不论是非的仗义行为,也与儒 家所讲的“义者正也”“义,人之正路
也”《孟子·尽心上》 ,相 , ( ) 去甚远。 三.淡化水浒好汉之“义”的江湖气 既然水浒好汉崇尚之“义”在一定程度上悖逆了儒家文化之 “义” ,那么作者是如何淡化其江湖气,使之趋近于主流文化所宣 扬的“忠义” “孝义”和“仁义”呢? 、 1、写“盗贼本王臣” ,只是由于权奸贪官的逼害,才不得已落 草为寇。如林冲、杨志等落草,就是由那个“全凭手脚会当权” , 不知忠义为何物的高俅迫害所致。武松之所以血溅鸳鸯楼,也是因 为张都监等贪贿售奸,必欲置之于死地而造成的。 2、写水浒好汉不敢占据州府,不肯扰害良民。虽劫财,但劫 的是不义之财;虽掠府,但却不忘博施济众。如写智取生辰纲时, 作者就反复强调: “此是一套不义之财,取之何碍! “天理知之, ” 也不为罪! ”凡遇水浒好汉攻城掠府,抄扎了官府钱粮,也总少不 了要写义军将部分财物分发给百姓,以示此为仁义之师。
3、写水浒好汉杀的是没天理、无仁义的滥污官吏或淫恶小人。 如高廉、殷天锡、黄文炳、刘高、慕容知府、贺太守等,都是一些 “贪滥骄奢”“诈害百姓”的赃官酷吏,他们被水浒好汉所杀,可 、 谓罪有应得;而恶霸西门庆、毛太公等,或奸占人妻,或霸人财物, 其被杀也是咎由自取。用作者的话说,这就是“金宝昏迷刀剑醒, 天高帝远总无灵。如何廊庙多凶曜,偏是江湖有救星” 。 4、写水浒好汉也不乏“孝悌”“仁义”之举。如宋江不仅“于 、 家大孝” ,而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赒全人性命,如 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 。鲁智深则义助金氏父女、为刘太公 而打周通。武松将打虎酬金散给众猎户、对武大也十分孝悌。这些 孝悌、仁义之举,无疑为水浒好汉增添了温馨感人的人性光彩。 四.加浓水浒好汉之“义”的忠君色彩 在淡化水浒好汉之“义”的江湖气时,作者还刻意强调水浒好 汉之“忠” : 1、有意把水浒好汉说成是“替天行道”的“忠良” 。 2、突出水浒好汉的忠君思想,说他们“素怀忠义,不施暴虐” , “休言啸聚山林,早愿瞻依廊庙” 。 3、尽量把梁山好汉反抗官府、杀人放火的造反行动纳入“忠 君报国”的思想范畴。 4、写水浒好汉不仅“反贪官,不反皇帝” ,甚至还称颂“至今 徽宗天子,至圣至明” ,想方设法争取招安,对皇帝报有一种天真 的幻想与本能的崇拜。 五.消解“义”以全“忠” 《水浒》作者不仅自觉地把“义”纳入“忠”的轨道,而且还 描写了水浒好汉在宋江率领下,为了忠君报国,不惜消解“义”以 全“忠”的悲剧过程。
这一过程,肇始于第 71 回的菊花宴。 接着,宋江又是为了“忠” ,在大败童贯、高俅之后, “有意纵 放童贯回朝” 甚至拜倒在高俅脚下。 , 这无疑也是求 “忠” “义” 而曲 。 招安之后,宋江主动奉诏去征辽。在陈桥驿,宋江为了向朝廷 明示“忠心” ,顾不得兄弟情义,将军校枭首示众。 由于招安非但没有获取功名,反而备受屈辱,所以不少兄弟又 不时燃起“重返梁山”的火苗。宋江用宁死不负朝廷的“忠”言, 瓦解了兄弟们的异图。
征辽归来,李逵率先喊着要杀回梁山,众将领“尽有反心” 。 宋江又施展了“义气”的巨大法宝,逼使众人“俱各垂泪,设誓而 散” 。 自此以后, 众兄弟出于对宋江的深重义气, 明知前途一片灰黯, 也只得生生死死随其愿了。不少兄弟与其说是对朝廷尽忠,毋宁说 是在用生命偿报宋江昔日待己之义。 为了向宋江尽“义” ,以全义军之大“忠” ,征方腊一战,众兄 弟十损其八。而宋江的内心悲剧,也发展到了极致。他经常为那些 为“忠”而捐躯的“义兄义弟”们痛哭,为不能全兄弟之“义”而 痛哭,整个人儿都浸在泪海之中了。 但他虽哭而不改忠君之志, 也不会为兄弟之 “义” 而损坏 “忠” 。 宁肯灭绝兄弟之“义” ,也要维护“忠”名。 而李逵本人怨恨宋江吗?一点也不! 花荣、 吴用得知宋江死后, 也出于兄弟义气,赶来殉情。结果,他们一同以生命伴随宋江,维 护了“忠义清名” 。 《水浒传》的作者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将江湖好汉的“义”纳进 了“忠君”的思想范畴里,一直到这个“义”完全被“忠”消解了, 他才结束这部小说。明人李贽说: “水浒之众,皆大力大贤有忠有 义之人” ,宋公明乃“忠义之烈” 《忠义水浒传序》 。可见《水浒 ( ) 传》对“忠义”的宣扬,还是相当成功的。 第三节 《水浒传》为何要写招安?
有人说作者本人是赞成招安的, 觉得只有招安才是义军的理想 出路; 有人说作者不赞成招安, 否则就不会用凄楚的调子来描写义军 招安后的悲惨下场了,他这么写是为了宣告招安之路行不通,使后 继者从中汲取血的教训; 也有人说作者对招安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既肯定、赞扬招 安,另一方面又对招安有所批判。究竟应该怎么看待《水浒》对招 安的描写呢? 一. 《水浒》写招安,于史有据 二.招安御敌,符合宋元时期汉族民众的愿望 三.为国建功,是梁山好汉们的人生抱负
宋江: “身居水浒之中,心在朝廷之上,一意招安,专图报国” (李贽《忠义水浒传序》 。其他好汉也多有“青史留名,封妻荫子” ) 的志向
。 史进道: “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 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 ”(第 3 回) 杨志思量道: “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为洒家清白姓字, 不肯将父母遗体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 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 ”(第 12 回) 朱仝道: “先生差矣,这话休题!……天可怜见,一年半载, 挣扎还乡,复为良民。 ”(第 51 回) 即使走投无路,不得不落草时,他们也是“专心投水浒,回首 望天朝” : 武松道: “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 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 ”(第 32 回)花荣道: “量花荣如何肯反叛朝廷! 实被刘高……逼迫得花荣有家难奔, 有国难投,权且躲避在此。 (第 34 回) ” 阮小五发誓: “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管家。 ”关胜、呼 延灼等,宣称“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 。其他如李应、朱仝、 卢俊义等被赚上山的人物,自然也不会以哨聚山林、犯法偷生为正 业。 因此,水浒好汉们多数是不情愿为“盗”的,所谓“逼上梁山”也 就是从他们不得已而为“盗”的曲折经历中总结出来的;而一朝下 山,接受招安,为国出力,则是多数人所共有的人生价值取向。 四.效忠朝廷,反映了作者固有的文化心态 《水浒传》 的作者是虽有忠心, 不得上进的落魄文人。 “大 他对 贤处下,不肖处上”的腐败朝政,义愤填膺;对妒贤害能、紊乱朝 纲的权奸切齿痛恨;对宋王室不能用贤,终亡于异族的历史教训悲 怆不已:这使他对传说中的水浒好汉一见倾心,并将他的情感、思 想和抱负寄寓在了水浒人物特别是宋江身上。所以,历史上“勇悍 狂侠”的宋江便变成了忠孝思想浓厚,欲图“立功”“立德”的下 、 层文士,他带领众弟兄惩贪除暴,替天行道,也是代作者抒泄了满 腔不平之气。 不过,作者毕竟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虽对现实政治颇为不满, 但却又不主张“僭号称王” ,而是有意识地将梁山好汉诛国蠹、去 贪残的行动纳入“忠心报答赵官家”的轨道。明代大涤余人《忠义 水浒传缘起》曾说:《水浒传》惟以招安为心,而名始传,其人忠 “
义也;施、罗惟以人情为辞,而书始传,其言忠义也。 ”这就是说, 正是由于作者写了“招安” ,其“名”其“书”才得以流传下来。 五.功高被戮,是忠奸斗争的自然结果 这与作者对忠奸斗争之严酷性的深刻认识有关。 在梁山好汉招安后,作者既尽情讴歌了他们忠勇报国的丰功伟 绩,同时又有意穿插了权奸的阴谋陷害,并对皇帝态度的暧昧和偏 袒权奸的言行颇有微词。最后,作者终于
以宋江等人的悲剧代替了 本来按情感愿望应给予他们的光辉收场。 饶有意味的是,作者在理智地描写宋江等人的悲剧时,又怀着 悲悯的情怀求诸佛道,希望能为英雄们寻找到一条较为理想的出 路。 可以这样说, 《水浒传》的作者是肯定招安的,主张招安了好为 国出力,但他同时又希望英雄们在攘外安内、功成名就之后,能够 激流勇退。 作者虽然认为识机隐退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但他也不能不尊 重宋江等人的思想性格。否则,硬强迫人物做出与其思想性格不符 的抉择,人物性格就会失去生命力和真实性。 第四节 怎样理解《水浒传》的女性描写?
《水浒》中的红颜美女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以及卢俊义 之妻贾氏等,就多被写成淫妇、祸水; 所谓的女英雄, 顾大嫂、 孙二娘则被写成为缺少女人味的“母大 虫”、“母夜叉”,扈三娘固然美矣,可却泯灭了恩仇意识和爱怨情 感,形似木偶。 其他次要角色,如第 5 回中的金翠莲、第 7 回中的林冲娘子, 第 5 回、73 回中的两个刘太公之女,第 32 回中的张太公之女、第 58 回中的画匠之女等,也都是因为美艳可人,或自招奇耻大辱, 或祸及丈夫、家人,总之在客观上也起到了祸水的作用。 至于风尘女子白秀英、李瑞兰等,其淫荡、狠毒,那就更不用 说了。 为何《水浒》要这样描写女性?这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一. “红颜祸水”论的由来 《水浒传》鄙视或丑化女性,与“万恶淫为首”“色是祸媒人” 、
等观念的影响有关。 封建时代, 衡量一个女子是好是坏的首要标准, 就是看她是否能守贞持节;如果身为人妇,不思“从一而终” ,竟 敢 “红杏出墙” 那么不仅 , “父母国人皆贱之” ( 《孟子· 滕文公下》 , ) 而且还会被视为“淫妇”或“娼根” ,或遭休弃,或被虐杀,根本 无须调查她们因何而失足。 尽管现在屡有学者在调查了潘金莲等人失足之因后要为她们平 反, 认为应该将潘金莲等红颜美女当作具有正常性爱要求的人来看 待,要认识到她们追求爱和欲的满足并没有什么错,错只错在那个 以男权主义为中心,无视女性个性自由和爱的权利的不公正的世 道,并进而指出:假如她们不是因为出身卑微,难以谋生;假如她 们有选择配偶的权利和改嫁的自由;假如她们不受“嫁鸡随鸡,嫁 狗随狗”等畸形的婚姻道德的束缚,那么她们的悲剧命运难道说就 不可以避免吗?这样说,当然有理,但毕竟是现代人的观点;而封 建时代的观念则是“万恶淫为首” ,一个女子不管出于何因,只要 与“淫”字沾上了边,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人所不齿。 封建观
念不仅认为“淫”是要不得的,甚至认为女子长得漂亮, 也不是件好事,因为“色是祸媒人”“诒容诲淫” , 。所以,象妲己、 褒姒、赵飞燕、杨贵妃等,早就成了“祸水”的代名词,因为她们 导致男人丧身、败家、亡国。象这样的女性,不仅在现实中遭到唾 弃打击,死后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在文学中也自然会受 到口诛笔伐。 《水浒》作者继承了“万恶淫为首”“色是祸媒人”等封建观 、 念,对于红颜美女的失节、犯淫,动辄祭起“三从四德”等法宝, 进行鞭挞或嘲骂。例如,他在小说中就经常宣扬红颜祸水的观点。 小说第 24 回引首诗即说: 酒色端能误国邦, “ 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自爱青春行乐处,岂知红粉笑 中枪。武松已杀贪淫妇,莫向东风怨彼苍。 ” 第 44 回,他又题诗一首说: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 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 在写潘金莲等人的故事时,他有时就干脆称潘金莲等为“淫 妇” ,并穿插了不少嘲骂性的诗句。如第 24 回写潘金莲水性扬花, 他就说: “这婆娘诸般都好,为头的爱偷汉子。 ”并题诗一首说: “金 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 期。 ”后来,潘金莲向武松示爱,作者又题诗骂道: “泼贱操心太不 良,贪淫无耻坏纲常。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 可见,作者的妇女观确实散发着陈腐的封建气息。 二.英雄缘何不好色?
《水浒》贬损女性特别是红颜美女,这固然与作者受“万恶淫 为首”“色是祸媒人”等传统观念的影响有关,但同时也与它所写 、 的题材和人物的特殊性有关。台湾学者孙述宇就认为, 《水浒》所 表现的对女性的偏见与仇视, “用法外强徒的亡命心态来解释最妥 当” 。小说写的是一群铤而走险与官府对抗的江湖侠盗,由于他们 时刻面临着一种生存的危机感和不祥感, 所以对红颜美女就难免会 心存戒惧,担心亲近女色,溺于红颜,会有诸多不利甚至危害: 首先,贪恋女色,会销蚀从事亡命动所需的勇气、劲力,降低 作战效能。用宋江的话来说: “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 的,好生惹人耻笑。 ”又说: “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 ”所谓 “销金帐里无强将,丧魄亡精与妇人” (第 32 回) 。因此,在一个 强梁的社会里,要做好汉,就必须打熬力气,练习武艺,以保持旺 盛的血气、强健的体魄。例如,晁盖平时只好结识天下好汉, “最 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 (第 14 回) 。宋江虽纳了个如
花似玉的外室,也只好结识江湖英雄,更 兼爱习枪棒,于女色上很少着紧,十天半月也不到阎婆惜那儿去一 趟。卢俊义虽有妻室,但从不以女色为念,惟爱讲武习艺,故其一 杆棍棒天下无双。吴用平时只在打家劫舍、攻州夺府上用心使计, 从不向情色那边动念。至于那一大群犹如狮虎貔貅般的好汉,个个 都有一身隆起的筋肉和水牛般大小的力气,纵使要恣情快意,也只 限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其次,贪恋女色,有时难免会影响兄弟义气,甚至还会招灾惹 祸。 例如宋江,名满天下,江湖拜服,但除了吃阎婆惜的亏,又曾 被刘高老婆恩将仇报而身陷缧绁;第二条好汉卢俊义,也因老婆与 人通奸,险些断送了性命;史进和安道全分别被娼妓李瑞兰、李巧 奴出卖;雷横被歌妓白秀英辱害;武大被潘金莲药鸩,武松若不是 德性坚牢,武功高强,也会葬送在她手里。同样,若不是石秀机警, 潘巧云除了送杨雄一顶绿帽以外,说不定日后还会害了他性命。林 冲老婆固然娇美而且贞慧了,但却连累林冲屈吃官司,流离失所, 三番五次差点儿送命。因此之故,他们对红颜美女便常怀着强烈的 厌惧、仇视心理,甚至对之大打出手。例如第 21 回,写宋江杀阎 婆惜: “宋江左手早按住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娘颡子上只 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 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第 26 回写武松杀嫂: “把尖刀去胸前 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在灵前; 肐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第 46 回写杨雄杀潘巧
云,先用刀割了舌头,然后“一刀从心窝里直到小肚子下,取出心 肝五脏,挂在树上” 。第 67 回写卢俊义杀李固、李氏, “将二人割 腹剜心,凌迟处死,抛首抛尸” 。如此残忍的杀法,充分地反映了 梁山好汉们对待红颜美女的极端仇视心理。 再次,对于从事亡命活动的好汉来说,不仅女色有害,即使家 庭也有妨碍。比如,林冲始被诬陷屈害,继被流放充军,再后来于 草料场中差点送命,皆因其妻子娇美贞顺,他心里割舍不下,故而 屡遭屈辱、迫害,却一忍再忍。而象鲁智深、武松、李逵、石秀、 杨志、燕青等,则无家室之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故遇恶敢打, 遇暴敢除。又如卢俊义、秦明、杨雄、扈三娘等众,若不是杀妻或 丧家,又如何能死心踏地地入伙上山?这样说,也并不意味着妻儿 老小是要不得的。对于有妻儿的好汉,只要其妻肯任由他将精力主 要用于习武练艺、交往好汉上,便不足为害。因此,梁山妇道第一 条, 即是妻子不得妨
碍丈夫做豪杰事务。 比如, 忠义堂上的三女性, 之所以能入地煞星之列, 与丈夫平起平坐, 就因为貌粗丑, 能干事, 敢犯法,肯杀人,不怕死,讲义气。凡是男人能做的事,她们皆能 做;就是男人不能做的,她们有时也能做。比如顾大嫂、孙二娘在 攻州破府的战斗中,就不止一次扮做村妇,混入城中做内应,为破 城取胜立下了赫赫战功,丝毫也不逊色于须眉男儿。因此,她们才 是梁山好汉心目中既可敬、又可爱的女性,是他们理想的伴侣。 由此看来, 《水浒》所表现出来的对女性的态度和看法,的确 与它所写的题材和人物的特殊性有关, 而不仅仅是因为作者的妇女 观落后;进一步地考察,我们还可发现, 《水浒》对女性的描写, 其实与故事情节的建构也大有关系。 三.从叙事角度看女性 明末金圣叹曾经凭借其敏锐的艺术触角,在评点《水浒》中的 阎婆惜时,触及到了女性形象塑造与故事情节建构的关系,他认为 作者分明是要写宋江犯罪, 才特意虚构出一个阎婆惜来好让宋江杀 之,因而有关阎婆惜的描写,就不能当作“正文”认真对待,而应 该把它们看成“闲文” 。这种说法乍听起来似乎费解,可细究起来, 却深有道理。何以见得呢?且让我们从宋江出场说起。 金圣叹认为:《水浒传》不是轻易下笔,只看宋江出名,直在 “ 第十七回,便知他胸中已算过百十来遍。 ”这就是说,作者写宋江 出场是煞费苦心的,因为宋江不仅是梁山义军的领袖,而且是全书 提纲挈领的人物,必须选择一个紧要的关口让他出场,方能显示其 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所以,作者经过反复盘算,才将宋江出场
安排在第 17 回晁盖、吴用等人智取生辰纲之事泄密之后。智取生 辰纲是件大事,它是好汉们聚义反抗官府的正式开始,是梁山替天 行道之煌煌大业的良好开端,如果泄密之后无人通风报信,那么晁 盖、吴用等人必将面临灭顶之灾,这样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梁山事 业了。因此,安排宋江此时出场,确实是再恰当不过了;同时,也 正好可以让宋江因此事而犯下大罪,因犯罪而流落江湖,因流落江 湖而结识各路英雄好汉,聚集他们一起上梁山,从而真正发挥其领 袖群雄、纲纪全书的作用。而这样一来,宋江犯罪也就确乎成了牵 动全局的一个出发点,起动情节向前发展的动力源了。 那么怎样写宋江犯罪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写宋江杀人, 只有杀 人才会不容于官府。宋江为何要杀人?那自然是通贼、告密之事败 露,自身难保,举家要受牵累,不得不杀。宋江这样精明、老练的 人,为何会让别人得知他通贼的底细呢?这一定是他授人
以“把 柄” 。于是,作者便先从这个“把柄”写起,说梁山好汉因念宋江 救命大恩,遂派刘唐赶往郓城,下书赠金,聊表寸心。宋江一向疏 财仗义,怎肯接受重金?但是盛情难却,他只得取了一条金子,并 把通贼的“把柄”——梁山好汉的感谢信——放在了随身携带的招 文袋里。 现在就差一个贴身人来取这个“把柄”了。这个贴身人自然最 好是与他同床异梦的人。这样,作者就凭空添出一个阎婆惜来。说 她原是东京城的有名歌妓,因与父母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 落在郓城县卖唱为生,不想其父竟得时役死了,其母无钱津送,幸 得宋江赠银施棺,方才发送了当。这婆惜母亲因感激宋江,又想有 个靠山,就央求王婆做媒,硬缠着宋江娶了婆惜,可是宋江“只爱 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致使婆惜心生他意,竟背着宋 江卖俏迎奸, 一心指望甩掉宋江与情夫张三成亲, 只恨没有 “把柄” 可用。 恰好就在这时,其母阎婆竟生拉硬拽地将怀揣“把柄”的宋江 送到婆惜面前,要婆惜讨好他,以免断了衣食来源。可是婆惜哪里 还有半只眼向着他!直气得宋江走又不能,睡又不着,稀里糊涂就 把“把柄”遗忘在床头,结果被伶俐、泼狠的婆惜死死地攥住,软 求硬夺,不能到手,还夺得她黑夜里鬼叫: “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 一声,就把宋江送上了杀人逃难的道路。 以上的分析表明,阎婆惜及其淫荡、泼狠的思想性格,确实可 以说是出于故事情节建构、 发展的需要——为欲宋江犯罪而流落江 湖——被虚构出来的。对于作者来说,其存在意义主要就在于她在 情节发展中所起的推动作用。 实际上,不独是阎婆惜,其他的红颜女子恐怕也主要是因为被
作为“辅助”英雄好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功能性人物,才被作 者有意地虚构出来并根据情节的需要进行相应的贬损或丑化的。 从情节建构的角度来看《水浒》 ,我们应该考虑到一个明显的 事实, 即作者在规划作品时, 就已确定好了要让散落在各地的好汉, 不约而同地奔赴梁山,最后形成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大聚义。因此, 对于作者来说,如何写英雄们犯罪流落,以便起动情节,使之向着 “梁山”聚焦、运行,就成了其艺术构思的关键性因素。 那么英雄们平白无辜怎么就会“犯罪”呢?作者通过对当时社 会现实的逼真描绘告诉我们,这主要是由于“奸逼民反”造成的。 这里的“奸” ,按通常的理解,主要就是指权奸贪官、土豪地霸等 邪恶势力。但很有意思的是,即使是被邪恶势力逼反的主要人物, 如鲁智深、林冲、宋江、花荣、武松、杨雄、石秀、雷横等,他
们 的犯罪、流落,竟都与一些红颜女子密不可分。例如,如果不是因 为金翠莲被郑屠玩弄、欺辱,鲁智深如何会“犯罪”并流落五台山 去做和尚?如果不是因为刘太公女儿被小霸王周通强抢, 鲁智深又 如何会大闹桃花村?还有,如果不是因为林冲之妻被高衙内调戏, 林冲受到高俅残害,鲁智深又如何会大闹野猪林并被高俅派人擒 捉,不得已而上二龙山?所以金圣叹评论说: “鲁达凡三事,都是 妇女身上起。第一为了金老女儿,做了和尚。第二既做和尚,又为 刘老女儿。第三为了林冲娘子,和尚都做不得。 (第 4 回夹评) ” 又如,林冲的妻子固然美丽、贞顺,但不也正是因为她的月貌 花容才引起是非和事端,从而导致林冲始被诬陷屈害,继被充军流 配,再后来于草料场差点儿送命,最后也是不得已才上梁山的吗? 至于潘金莲、潘巧云、刘高的老婆、卢俊义的妻子及歌妓白秀 英等,更是被作者有意地当作诱使英雄犯罪、流亡的“祸因”来加 以描写的。 例如,武松就是因为潘金莲通奸害夫,他要报仇,才被充军发 配的。杨雄也是因妻子红杏出墙,他才痛杀了奸夫淫妇与石秀一同 上山。卢俊义上山也与其妻琵琶别抱有直接关系。雷横则因歌妓白 秀英当众将他辱骂并将其母枷号示众, 才一怒杀之, 而被刺配他州, 并连累了美髯公朱仝,最后畏罪潜逃上山落草的。 这些女性的存在,从情节建构的意义上说,其功能就是为了促 使好汉们犯下一两桩为官府所不容的案子,而流落江湖,走上与社 会与官府相对抗的道路,最后为情势所迫而聚向梁山。因此,她们 的淫荡行为、泼辣狠毒性格等,也就不妨理解为作者根据情节发展 的需要有意赋予她们的。 当然,作者不选别的什么人作为上述这些好汉失事、犯罪的祸 因,却偏偏选择红颜女子来“开涮” ,说到底还是与作者本人妇女
观落后,以及作品所写的水浒英雄的特殊性有关。只不过我们在分 析问题时,理应看到这些女子在一定意义上确实是“由于情节的需 要产生出来的” 她们在不同程度上是被作者当成了 , “叙事建构物” 。 让人惊叹的倒是,这些女子一旦产生出来了,就有了非常奇特 的、令人无法置疑的现实性和生命力。例如,明代人叶昼就称赞作 者能将“淫妇人描写得十分肖像,真神手也” 。金圣叹也赞叹作者 “写淫妇便写尽淫妇,写虔婆便写尽虔婆。妙绝! ” 第五节 水浒英雄谱
《水浒传》 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超伦绝群而又神态各异的英雄 形象。金圣叹就说: “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 , 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
”(《读第五才 子书法》)此话虽未免夸张,但其主要人物鲁智深、林冲、武松、 宋江、李逵等,确实写得活灵活现,令人过目难忘。 一.在“孝义”两难之间 ——及时雨宋公明 宋江是《水浒》中的核心人物,如何认识、评价这一形象,直 接影响对《水浒》精神实质的理解与把握。而宋江的思想性格又极 其丰富、复杂,这就为宋江形象的解读带来了相当大的难度。金圣 叹就曾慨叹: “读此一部书者,亦读一百七人传最易,读宋江传最 难也。 (第 35 回回评) ” 那么,宋江倒底何许人也?若从他义救晁盖之举来看,他当然 是个仗义敢为的好汉;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就认同晁盖的所作所为。 刚得知官府要拿晁盖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晁盖如今犯了迷天大 罪” ,后来听说晁盖杀败官兵上山落草了,又暗自思忖: “不想做下 这般大事,„„虽是被逼,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 ”为何 会有这种想法呢?这自然与他的身份、职业有关。 宋江在经济上属于地主阶层,职业上是个“刀笔精通,吏道纯 熟”的小吏,文化上又是个知书识礼的文士,这便自然养成了他以 礼法自律的性格。其实,他的这种既仗义又拘礼的性格仅从绰号也 能看出: “及时雨”是说他仗义疏财,济困扶危; “呼保义” ,是说 他能“义”聚群雄,有号召力; “孝义黑三郎” ,则说他以“孝义” 为重。.......................... 这几种性格成分随宋江所处境遇的不同而不断地发生冲突和 转化,不过总的来看 ,在招安之前 ,他性格中的侠义成分还是占了 .. ...... ..... .............
上风,否则也不会在造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 .. ................. 宋江踏上逃亡、造反道路的第一步,是杀阎婆惜,因为通“贼” 之事败露,自身难保,举家要受牵累,不得不杀。按理说,他可以 逃上梁山,可他压根儿未动此念,只考虑了“三个安身之处:一是 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 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 。为何要这样选择呢?一来,他是个孝子, 又有忠君观念,不可能贸然落草为寇;二来,作者还指望他去聚拢 散落在四方的好汉呢?一上山,不就没戏了?因此,无论从人物性 格还是从情节发展来看,宋江都只能到处流浪。 这样,他便逃到了柴进庄上,遇到了武松;不久,又在清风山 啸聚群雄,杀人放火,抗击官军,倡众上梁山,做出了一番惊天动 地的壮举。这就使人们不由地产生了一大疑问,既然宋江口口声声 忠孝仁义,又为何
会这般无法无天,甘做贼首呢? 说来,这也正是其仁孝、侠义的精神性格使然 。因为侠义,他 ................. 在逃难途中不仅逢凶化吉,而且受到绿林好汉的一致拥戴。因为仁 义,他让王矮虎放了刘高老婆,结果这女人竟恩将仇报,唆使刘高 将他当作“贼头”解往青州,就连花荣也被打在网里。 于是,这只“郓城虎”发怒了,他亲率众兄弟,攻拔清风寨, “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 .......... .... 。宽厚、仁孝的思想因子 ,就这样被 狂涛般的复仇意识和飞腾的狂侠气概淹没了 , ................... 宋江俨然成了群雄的 领袖。当官军赶来征剿清风山时,他大手一挥,毅然决然地率领花 荣、秦明等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梁山泊。真是此时不反, 更待何时?! 可也就在这时,一封报告其父已亡的家书,在他脑海中掀起了 轩然大波。他一边“自把胸脯捶将起来, ”一边自骂道: “不孝逆子, 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 ”接着,便抛 开众兄弟,飞也似地独自奔丧去了。 这真叫人既诧异,又莫名其妙。刚才还是雄姿英发、踌躇满志 的一个统帅, 为何转眼间就全盘否定了此前的所作所为了呢?这显 然是因为家书又激荡起了他脑子中浓厚的忠君孝亲意识 。本来,他 .................... 大闹青州道, 率众上梁山, 就不是存心为盗, 而是由于刘高这个 “滥 污禽兽”硬要诬他为“贼头” ,置他于死地。尽管大闹青州的复仇 行动激发了他的豪情壮志, 使他潜意识中产生了要干一番惊天动地 事业的勃勃雄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脑子中根深蒂固的忠孝意识就 不起作用了,一旦父亲的“噩耗”传来,他便马上不自觉地用忠孝 观念来重新检讨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做下了大逆不道的“非为” 。
这样一来,本已踏在造反门槛上的宋江 ,又在孝道的有力牵引 ............ ......... 下 ,回到了甘做大宋顺民的轨道上来 。当他回到家里,得知老父安 . .............. 然无恙时,他的心里安定了,并将以前的雄心打入了意识的冷宫, 主动自首,自甘流放,当梁山好汉晁盖等人恳请他入伙时,他动情 地回绝道: “小可不争随顺了哥哥,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 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 ”可见,忠孝意识确实是把他给 俘虏了。 但是, 这种忠孝意识能否经得起江湖上险风恶浪的冲击呢?能 否顶 得住 侠义 精 神的 进攻 和功 名 思想 的诱 惑而 发 生动 摇和
质 变 呢?这对宋江来说,还是个未知数。实际上,宋江对自己性格中的 潜在矛盾,是没有清醒认识和充分把握的,他不过是在老父的影响 下, 暂时又让忠孝意识在没有风险的情境中占据了上风罢了。 所以, 在揭阳岭上,他被李立用蒙汗药麻倒,在揭阳镇上因仗义疏财被穆 弘、穆春追逼,在浔阳江上又遭张横裹挟,当这一连串的打击使他 几无生路可逃时,他又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对梁山的向往: “早知如 此的苦,悔莫先知,只在梁山泊也罢。谁想直断送在这里,丧了残 生! ” 不过,宋江毕竟没有“丧了残生” ,那些给他吃了些苦头的好 汉们虽然狰狞可怖,但一听说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及时雨,就立即佩 服得五体投地。 宋江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在江湖好汉心目中的崇高威 望。他向这些不约而同地聚拢在他周围的好汉们讲起了他杀婆惜、 闹青州、遵父训、配江州的一段传奇经历,令他们“称叹不已” 。 但是,也就在他与这些好汉声息相通、义气相投的亲密交往中 ,他 ........................ . 脑子中一度高涨的忠孝意识又悄悄地落潮了 ,......... ................... 侠义的狂风开始渐渐 地向他 袭卷过来 。 ... .... 在江州,他遇见了李逵,立即便被李逵那憨直、粗野的性格吸 引住了,为李逵那“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手”的好汉行为感 动了,为李逵那“真实不假”的品性倾倒了。他仿佛从李逵身上体 验到了原始力量的感召, 寻找到了那不受礼法羁绊的无畏的真诚和 敢于冲决一切束缚的粗悍与狂放。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壮哉,真好汉也! ........... ....... ”这种精神上的互补与契合 ,使一贯谨守礼法、 . 满脑子忠孝观念的宋江 ,在思想上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他要干一番 .......... ............ 惊世骇俗的事业的雄心,又一次怦怦地狂跳不止了。 在浔阳楼上,他望着波涛汹涌的一江大浪,心潮起伏,于是便 借着酒兴,挥毫洒墨,痛快地抒泄了一个落难英雄忍辱潜伏、待时 而动、欲回天地的豪情壮志,而一度被他用忠孝意识强行抑制的反 ...............
抗情绪和狂侠性格因子 ,又在他的血液中沸腾了 。 .......... .......... 不过,这一次给他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若不是梁山好汉舍命 相救,其后果不堪设想。死里逃生的宋江,这才彻底丢掉了忍辱偷 生的幻想。实际上,从浔阳楼吟反诗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自绝于政 府和社会了
;再加上闹江州,劫法场,杀掉了大批官军与百姓,他 即使想再回头去谨守孝道做顺民,也完全不可能了。摆在他面前的 路只有一条:上山落草做“强盗” !既然如此,那么他对贪官污吏 还有何恕道可讲呢?他干吗还要带着一腔怨愤上山呢?于是, 他向 众好汉发出了复仇的吁求: “只恨黄文炳那厮,无中生有,要害我 们,这冤仇如何不报?”结果,在他的倡仪领导、精心策划和巧妙 布置下,众兄弟们一鼓作气拿下了无为军,抄杀了黄文炳一家,并 生擒活割了黄文炳。 由此可见,在逼上梁山的过程中,宋江一直处于忠孝意识和侠 义精神的激烈冲突之中,尽管他竭力用忠孝意识抑制其侠义精神, 宁愿流浪或充军发配,也不愿上山,可最终还是沦落到甘做囚徒而 不可得的悲惨境地,最后只能以落草为盗的方式,企图从本来无路 可走的黑暗世道中冲出一条血路。可见,当时的宋王朝确实到了不 可救药的地步,就连宋江这样忠孝思想深厚的人都不得不造反了, 那么其他在苦难深渊中挣扎的人还会安分守己吗?因此, 宋江的传 奇再次突出了“官逼民反,逼上梁山”的主题。 而从艺术构思的角度看,宋江之所以在孝与义的两难选择中, 出现了三次可上山而未上山的波折, 其实也是作者别具匠心的有意 安排,因为通过宋江在江湖上的颠沛流离,先后有 29 位好汉被他 推荐或带到了梁山。否则,宋江杀惜之后就果断地一次性上山,那 么其活动就会被局限在了一个与社会几乎隔绝的水泊之内, 无法再 以其为中心吸聚大批江湖好汉,展现广阔的社会生活了;而宋江这 个人的复杂性格,他与其他江湖英雄之间的血肉联系,他对梁山泊 事业蓬勃发展所作的巨大贡献以及由此而奠定的领袖地位, 也都无 从得以具体而深刻的表现了。可见,宋江传实际上乃是《水浒》总 体结构大厦中的一棵顶梁柱。有了它,这个结构框架才呈现出“二 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的结构态势,具有运行无穷的翻腾 变化之妙。 附论 1:晁盖是宋江害死的吗? 最后, 再谈两个容易引起误解或争议的问题。 其一是晁盖之死。 有人认为晁盖是宋江害死的,理由是:宋江自从上了梁山,表面上
虽尊晁盖为首, 实际上却挖空心思, 架空晁盖, 每次下山攻州掠府, 他都以“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为由,不肯让晁盖带兵,而 自己却借机扩大威信和势力,很快就形成了“功高震主”的威势, 致使众兄弟心里只知有宋江, 不知有晁盖, 这就难怪晁盖一旦出兵, 就兵败身亡了。 不过,我们认为这种认识,并不符合作者本意。作者本意就是 要把宋江写成名符其
实的梁山领袖,不管晁盖在不在世都是这样。 早在宋江吟反诗身陷囹圄时, 蔡九知府就说京师流传一首童谣: 耗 “ 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这就暗示宋 江将成为宋王朝的一大“祸害” ,而不是晁盖。 宋江刚上山, 作者又虚构了九天玄女传达天命、 授天书的故事, 玄女还说: “此三卷天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吴用) 同观,其他皆不可见。 ”为什么玄女要把“替天行道”的重任委托 给宋江而不给晁盖?为什么三卷天书晁盖连看一眼都不可以呢? 这大概是因为宋江既是“上应玉府天魁星” ,同时其性格的忠孝、 侠义,又与执行天命所必备的思想条件若合符节。也就是说,只有 他才能以“侠义”和“忠孝”这两根精神纽带聚拢群雄,反抗奸邪, 而又不至于使其行动逸出“忠君报国”的正常轨道。而晁盖呢,则 只讲聚义造反,从未考虑招安报国。因此,在作者的艺术构思里, 宋江才是梁山英雄们的实际统帅, 而晁盖只不过是一个过渡性的领 导人。 为什么需要晁盖这样一个过渡性的领导人呢?因为在宋江上 山之前,梁山必须要有一个讲义气、有魄力的领导人,才能成为吸 聚四面八方英雄好汉的中心。否则,让宋江去领导吴用等人智劫生 辰纲,事发之后就跑上梁山,不仅不利于表现宋江作为主角的性格 特征,而且由于人物局限在山寨之内,也无法去勾联、聚结各路江 湖好汉, 壮大梁山的声势。 至于宋江上山之后, 他屡次率师出征时, 也需要有一位像晁盖这样能压得住阵脚的人物。 等到梁山事业在宋 江的东征西讨、招贤纳士的推进下日臻于高峰时,晁盖的使命也就 完成了,该是他将权利移交给宋江的时候了。 可干嘛偏要让他中箭死去呢?不能不这样安排吗?恐怕困难。 因为晁盖不死,即使自愿让位于宋江,宋江也不可能接受。如果接 受那就与作者赋予宋江的忠义性格不相符合了。 而从梁山义军发展 的前途来看, 如果晁盖不死, 宋江也难以将九天玄女交付给他的 “替 天行道” “为臣辅国安民”的神圣使命彻底完成。因为晁盖在位, 、 宋江就不好放开手脚搞招安。 虽说宋江在晁盖死前也不止一次对着 降将说过“专等招安,一意报国”的话,但也不过说说而已,并未 付诸行动。待到晁盖死后,他掌握了梁山实权,立即就将“聚义厅”
改成了“忠义堂” 。这一字之改,恰恰表明他要突出的是一个“忠” 字。在他看来,反上梁山,毕竟是不忠不孝的叛逆行为,要想洗去 “贼”名, “在青史上留个好名” ,就必须改邪归正,招安报国。于 是,晁盖一死,他马上就把争
取招安的活动,从前一个时期的口头 宣传,转到行动上来了。 再从个人的德才权谋、驭众手段以及行军打仗的指挥才能来 看,晁盖似乎也难与宋江相颉颃。他粗卤直性,思想简单,遇事少 谋,易怒任性,又不善于发挥兄弟们的长处,所以让他长期在位, 不仅其才能、气质与梁山寨主所要求的不大相称,而且有时还会直 接给山寨的发展带来不利的影响,如打曾头市损失惨重即是。 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晁盖之死都不能说是宋江害死的, 而是作者根据作品的主旨、人物的性格、情节的发展等所作的特意 安排,他的死是必然的。
五. “杀去东京,夺了鸟位! ” ——黑旋风李逵 李逵的故事多半穿插、附着在宋江等人的传记中,但这并不意 味着他在小说中无足轻重。实际上,在水浒众好汉当中,他可以说 是最具个性风采、也最抢眼的人物之一。 李逵性格中最突出、最可爱的一面,就是他待人处世,绝假纯 真,爱憎喜怒,皆凭“最初一念之本心” 明人李卓吾在评论《水 。 浒》时曾亲切地赞叹说: “我家阿逵只是直性,别无回头转脑心肠, 也无口是心非说话。 (第 52 回末总评)比如, ” 宋江欲让位给卢俊义, 李逵马上大嚷道: “哥哥若让别人做山寨之主, 我便杀将起来! ” (第 67 回)真是“快语如刀” ,一点也不给卢俊义留面子。宋江在大聚 义时提出要招安,李逵立即睁圆怪眼,大叫道: “招安,招安,招 甚鸟安! (第 71 回)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由于生性 ” 真率刚直,李逵往往疾邪憎假,义不容情。第 43 回写他捉住了拦 路抢劫的“假李逵” ,念其“家有九十岁老母,无人养赡” ,不仅放 了李鬼,还赠银十两,劝其改邪归正。可当他发现上当后,他就毫 不心慈手软地杀了李鬼。这场“真”与“假”的较量,颇能说明李 逵疾假憎邪的“真人”性格,诚所谓“只有假李逵,再无李逵假” ! 那么,李逵的“真人”性格是怎样形成的呢?这大概与李逵的 家庭身世、人生经历有关。李逵自小生活在一个几乎封闭的山旮旯 里。早年丧父,家中一贫如洗。哥哥“在人家做长工,止博得些饭 食吃,养娘全不济事” ,更无力管顾他了。由于失去了父兄的调教,
又无条件接受最基本的文化教育,只能东闯西荡讨生计,所以这也 就难怪他粗鲁野蛮, 狂放不羁了。 但也正因如此, 传统的礼教规范、 虚假的人情俗态等,才不会熏染他纯稚的童心,他也才能够按照自 我的认知、情感和意志,自由地成长,从而养成了一种不拘一切礼 法的莽悍狂野的叛逆精神。 李逵的叛逆精神是在其率直粗犷的性格基础上生长
出来的灼 灼怒放的生命之花。因为粗率刚直,任性无忌,所以他才会想说便 说,欲干便干,痛假黜恶,无“法”无天。每当有仗可打,有人可 杀, 他就会不能自已地沉醉在节日的狂欢里。 例如, 三打祝家庄时, 李逵就激情汹涌,杀性大发,抡着大斧,哪管青红皂白,只顾横砍 竖杀,用他的话来说: “谁鸟耐烦,见着活的便砍了! ”就这么杀! 杀!杀!直杀得血花共板斧一色,直杀得一切阻碍和禁忌都灰飞烟 灭。于是,就在这醉乐陶陶的杀人快乐中,李逵仿佛体验到了生命 的本质,使自己成了独一无二的强者。请听他在宋江面前的报喜请 功: “祝龙是兄弟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厮走了,扈太 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来请功。 ”遭到宋江喝斥后,他仍 笑道: “虽然没了功劳,也吃我杀得快活! ”本来, “杀人”对李逵 来说, 就不仅是为了立功, 更是为了体验一种自我肯定的生命快乐。 这种嗜杀的心理情结,可能会令现代读者大惑不解。不过,从 社会人类学那里, 我们也许可以找到部分答案。 人类学家早就指出, 在原始社会,残杀乃是一种正常的生存方式,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 伟大的自我肯定。当人们为了取得生存权,竭尽全力互相残杀时, 一方能让另一方血肉横飞,那无疑是极有快感和成就感的。可是进 入文明社会后,由于各种礼法的束缚,这种嗜杀冲动就不能随意爆 发了,但它依旧潜藏在人的无意识深层。一旦邪恶势力与之发生冲 撞,把它从无意识的深层激活起来,那么它就会像愤怒的火山一样 发出可怕的威力,制造出一片血红的世界。对于李逵这样的莽汉来 说,封建社会的各种礼法制度,在他的脑子中原本就是一片浑沌, 所以对一般人能产生作用的社会禁忌,在他也就似有若无。他只凭 生命的本能和嗜杀的冲动去行事,只要一遇到可以大开杀戒的时 候,这个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准原始人”就过节了,一身蛮力,两 把板斧,直将杀人的快感发挥到回归原始的极致!请听他对封建礼 法的嘲弄: “吟了反诗,打什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 ”(第 39 回) “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 ” (第 52 回) 在他看来, “条例”只不过是屁用不管的空头文件,对于贪官污吏
最好的办法,就是“前打后商量”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皇帝也不 放在眼里,时常桀傲、狂野地喊着“杀去东京,夺了鸟位” ,颇有 一种“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翻天气魄。所以,当陈太尉奉 旨来招安时, 李逵不仅将诏书扯得粉碎, “揪住陈太尉, 拽拳便打” , 还大声吼道: 你
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 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 得皇帝!你莫要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都杀了! (第 75 回) 李逵这种“敢与天公试比高”的精神,使我们很容易想起古代神话 中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之山的共工,与炎帝争位“以乳为目,以 脐为口,操干戚以舞”的猛士刑天。或许在他的身上正存留着原始 英雄粗犷蛮勇、浑朴天真的遗传基因吧,所以他才使人从中体验到 原始力量的感召,重温人类童年的旧梦。 然而,李逵的这些无法无天的造反言论,却常被某些人说成是 缺乏理智、头脑简单的表现。这样说,自有一定道理。因为李逵自 小生长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加焉”的荒僻山村, 也没受到过儒家忠孝节义等伦常教育的熏染,又知道什么叫“君君 臣臣”?他只是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当皇帝很威风,很快活,但却连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也不晓得,所以说什么“大皇帝” 、 “小皇帝” “大宋皇帝” “小宋皇帝” 、 、 。他凭直觉感到这个“大宋 皇帝”很昏庸,专门任用奸佞,残害百姓,所以他要夺了宋徽宗的 “鸟位” ,送给他最敬服的宋江哥哥。换言之,他反对“大宋皇帝” , 为的就是让他的哥哥亲自做皇帝。因此,他的反皇言论是从其真率 纯稚的性格心理中喷涌出来的“真言” 。这种“真言” ,惟其不合传 统的伦理思想规范, 故而听起来就像一个缺乏正常心智的人说出来 的“疯”言“疯”语。如李卓吾就认为,李逵这些反皇言论, “都 是不经人道语” “李大哥当是不食烟火人”(容与堂本《水浒传》 , 第 41 回夹评)。 不过,李逵这些“不经人道语” ,听了之后,不是让人感到异 常开心吗?每当他喊道要“杀去东京”时,众兄弟们都忍不住快活 地大笑,评论者也觉得“妙甚趣甚” 。因为这些“疯”话,公开表 达了不少好汉想要吐露而又不敢公开吐露的心声, 痛快地抒泄了读 者大众对无道昏君的不满情绪。 那么, 为何独有宋江要对李逵无法无天的言论进行严厉的喝斥 呢?夏志清先生说得好: “宋江本性温和,颇有策略,很少发火, 但在喝斥李逵时,似乎是在谴责自己内心那不可告人的部分。“如 ” 果说李逵道出了宋江强压着的想当皇帝的心声,那么受招安后,在
朝廷中饱受阴谋倾轧,苦于难抒忠君之志,又是李逵道出了宋江对 梁山泊兄弟情谊的追怀以及对罗宾汉式田园生活的留恋。 ”(《中国 古典小说导论》第 114 页,安徽文艺出版社 1984 年版。) 因此, 如果认为李逵的反叛言论仅仅是用
来反衬宋江赤胆忠心 的艺术手段,那么就不仅没有理解李逵的真人性情,没有洞察宋江 的真实心灵,而且也没能完整、深刻地把握作者的创作用意。实际 上,作者正是巧借李逵无法无天的疯言疯语,来实现其责骂无道昏 君, 抨击专制统治的意图的。 只不过, 这一点不易为人们察觉罢了。 第六节 《水浒传》的写人艺术
《水浒传》之所以能将上述英雄写得活龙活现,这与作者善于 运用多种艺术手法来塑造人物是分不开的。大致说来,作者写人的 艺术手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1.善于选取富有传奇色彩、又最能表现人物精神的典型事例, 集中笔力摹绘主要人物的英雄本色。例如,它为了表现鲁智深“杀 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的侠肝义胆和率性而行,不拘小节的粗豪 性格,就一连串写了他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降服小霸王、火 烧瓦罐寺、 倒拔垂杨柳、 大闹野猪林等极富有传奇色彩的典型故事, 令人读之,乍惊乍叹,时感时泣,不能自已。至于描写其他主要人 物,也莫不如此。 2.善于选择一些精妙、传神的生活细节,表现人物的世俗生 活习性。清末黄人在《小说小话》中曾举例说:《水浒》鲁智深传 “ 中,状元桥买肉,妙矣,而尚不如瓦官寺抢粥之妙也。武松传中, 景阳冈打虎,奇也,而尚不如孔家庄杀狗之奇也。何则?抑豪强, 伏鸷猛,自是英雄本色,能文者尚可勉力为之;若抢粥、杀狗,真 无赖之尤矣,然愈无赖愈见其英雄,真匪夷所思矣!而又确为情理 所有者,此所以为奇妙也。 ”他所举的抢粥、杀狗之事,即是奇妙、 传神的细节描写,它们将英雄落泊风尘之时那种无赖、可笑的个性 侧面活现了出来,非但无损于人物形象,反而使人物更加真实、生 动了。 3.善于运用对比、烘托的手法,突出不同人物的个性特点。 金圣叹就总结了 《水浒》 中对比、 烘托手法的灵妙运用。 这其中 “有 背面铺粉法” “要衬宋江奸诈,不觉写作李逵真率” “有正犯法, , ; 如武松打虎后,又写李逵杀虎,又写二解争虎;潘金莲偷汉后,又 写潘巧云偷汉„„正是要故意把题目犯了, 却有本事出落得无一点 一画相借,以为快乐是也。( ”《读第五才子书法》 )其实, 《水浒传》
中的对比、映衬之法,还不止于此,例如小说中所写的真假李逵、 真假宋江等故事,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对比。由于善用对比手法, 因而小说能将性格相近的一类人物写得各各不同。 这正如明代批评 家叶昼所指出的那样:《水浒传》文字,妙绝于古,全在同而不同 “ 处有辨。如鲁智深、李逵、武松、阮小七、石秀、呼延灼、刘唐等 众人,
都是急性的,渠形容刻画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 数,各有身份,一毫不差,半些不混,读去自有分辨,不必见其姓 名,一睹事实,就知某人某人也。(容与堂本《水浒传》第 3 回回 ” 评) 4.善于通过人物与环境、人物与人物的互动,写出一些主要 人物性格的流动和变化。 例如宋江,本为官府小吏,素以孝义著称,只因结纳好汉,私放晁 盖,不得已杀人灭口。在逃亡江湖的过程中,他先是在清风山啸聚 群雄, 接着又因接到家书, 遵父训流配江州, 此后则因众好汉推戴, 再次意气风发,题写反诗,直到身陷囹圄,大闹江州,才最终上山 落草。可见,正是由于不同的现实处境和人际交往,才导致宋江性 格中忠孝与侠义精神的内在冲突,使其时而约束,时而放纵,走了 一条迂回曲折的造反道路。其他如林冲、杨志、武松等,也是随着 处境的改变,性格不断地发生着微秒的变化。 5.善于运用个性化的语言,揭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这正如 金圣叹赞赏的那样:“ 《水浒传》并无之乎者也等字,一样人,便还 他一样说话,真是绝奇本事” 。(《读第五才子书法》)例如,江湖 好汉对及时雨宋公明早有耳闻,都渴望见其一面,但他们初见宋江 时,却“各有声口” ,绝不类同。李逵一见宋江,即直声叫唤:“这 黑汉子是谁?” “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当他弄清确是宋 江时,便拍手叫道:“我那爷!你何不早说些个,也教铁牛喜欢!” 这粗卤的称谓,率直的口气,将李述憨直、鲁莽的性格和盘托出。 而柴进一见宋江就完全是另一种腔调:“端的怒杀柴进。天幸今日 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当宋江回拜时, 柴进又道:“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不想却是责兄来。 ”这些话, 说得文诌诌的,口气彬彬有礼,而又不失轩昂气度,很能体现出柴 进富有教养的庄主身份,所以金圣叹评道:“绝妙好词” “出色画 , 柴进” 。鲁智深见到宋江,则又有不同,他高兴地叫道:“久闻阿哥 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日且喜认得阿哥!”这“无缘不曾拜会” 一语,就很贴合出家人口吻,而接连两个“阿哥” ,又显得多么亲 切!金圣叹评道:“话是鲁达语,八字哭笑都有” 。
第七节
《水浒传》的结构特点
《水浒》的结构也很有特点,它以招安为界限,明显地分为 前后两大部分。前半部分,先以“祈禳瘟疫”与“误走妖魔” ,引 出“天罡地煞出凡尘”的故事,接着便以主要人物为中心,依次讲 述了鲁智深(3~9 回) 、林冲(7~12 回) 、晁盖一伙(13~20 回) 、 武松(23~32 回) 、宋江(32~42 回) 、杨雄与
石秀(44~47 回) 、 三打祝家庄 (47~50 回) 解珍与解宝 、 (49~50) 朱仝与雷横 、 (51~ 52 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57~58 回) 、智取华州(第 59~60 回) 、 卢俊义(61~70 回)等人物的传奇故事。这些人物先后以晁盖、 宋江为主心骨,以“义气”为精神纽带,以聚义梁山为走向,彼此 勾连、呼应,从而形成了一 种 “ 千 岩 万 壑 赴 荆 门 ” 的 结 构 态 势,表现出一种奔腾不息的动感和壮美。 后半部分,则以事件为中心,以时间为顺序,以效忠朝廷为 主干,先后叙写了受招安(71~82 回) ,征辽国(83~89 回) ,平 方腊(90~99 回)等故事,情节略显松散、拖沓,且多有雷同、 失真之处,正如明代批评家叶昼所说: “文字至此,都是强弩之末 了,妙处还在前半截。 (容与堂本第 98 回回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