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计划生育国策给个人带来困扰的几封通信

2015-11-13 10:39

　　一个国家的决策(无论最终对或错)，凡是涉及公民日常生活基本权益的，就只能实行“自愿”，而不能厉行“强制”。“强制”还是“自愿”，是“野蛮”与“文明”、“专制”与“民主”、“传统”与“现代”的分水岭。

(通信一)我的内心没有解决过这个问题

我犹豫了两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说我对这个生育问题的想法。

我的犹豫是因为我直到30多年后的今天，仍然不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也不觉得自己是错误的。我不知道面对孩子的生命和计划生育政策的碰撞时，我应该怎样做才既不犯自由主义的过失，也不让内心为人性的软弱而感到痛苦。这个问题是伦理和事理的碰撞，是内心和现实的碰撞。真到今天，我还是迷惘的。如果有人说能清那个绕在一起的理，说服我，我心里的另一只靴子就可以落地了。我想写出来，因为这样的心理体验和灵魂挣扎，也许是一种难得留下痕迹的精神体验。

首先，我要为那些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但不让他们活着出来的胎儿们致哀;因为他们也是生命。尊重生命，这个理念我不知道怎么深深地存在于我的头脑之中。

我想起我为妻子肚子里的孩子生死命运而反反复复地思考、焦头烂额地犹豫、焦虑的日子，直到今天，回想起来，还是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不过，最后我坚持了，我的理由是，胎儿已经超过18周了，他们已经有了人的权利。

我当时的权力，不低于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也不低于阎王。最高法院的院长，不会去判决胎儿的死亡，因为胎儿还来不及触犯法律。即使犯法，也服从未成年人法，不可能处以死刑; 阎王，只决定人的死亡，他统治的疆域，只是阴暗的地下王国。生命世界的事情，他管不着。但是，当时的我，却可以决定生，也可以决定死。

如果，我同意不准他们出生，就是我批准对他们的死刑判决书。尽管可能我是不得已，是被迫的，但是，我仍然是有罪的。法院不会对我的这个行为判我的罪，但是，我心中的良知法庭会严厉地宣判我有罪。良知的宣判比人民法院的宣判更加动人心魄。这是我自己宣判自己有罪。如果我同意处死他们，我的灵魂将一辈子不得安宁。我的心将一辈子戴着镣铐。因为，1。我犯了杀人罪，至少是杀人罪的共犯，并且是杀了自己的孩子。2。我是个懦夫，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保护。

但是，我如果让孩子生，我又犯了重大过失。我的内心，也是觉得中国人口太多了，国家的负担太重了。这样，我的内心在两种理念中间分析着，权衡着。无论怎样选择，都说服不了自己。

就是说，当时的我，虽然权力无限，但是，无论是判以生，还是判以死，都是有罪错的;无论是判以生，还是判以死，我的内心都是不安的。无论我怎样选择，我无法说服我自己。

经过心灵的搏斗和折磨，我终于决定让孩子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在1982年中秋节来到人间。并且，来到人间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双。兄弟俩相差几分钟，合起来体重10斤。可惜，他们正如鲁迅所说的，他们的第一声啼哭，决不是一首好诗。

感谢老天爷，感谢我的孩子，感谢迎接我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好医生。也感谢孩子的妈妈。也感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权理念给了我一点精神支持。

现在，由于劳动力的倒逼，从军需要的倒逼，人口老龄化和养老困难的倒逼、人口结构不合理的倒逼，历史的钟摆终于又开始摆向了自然的方向。

历史将如何评价过去的35年，我将如何认识自己的这一个行为?直到今天，还是个心中没有解决的问题。即使是国家放开了两胎，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还是不能很好地说服我自己。

这是个长久埋在心底的问题。说出来比闷在心里要好。正如哈姆雷特说的，是生，是死，这是个问题。我比哈姆雷特还多了一个问题。是对，是错，这也是一个问题。我的内心，没有解决过这个问题。

(通信二)有感于友人1的“哈姆雷特”式纠结

这是一个何其单纯的问题，却在30年间困扰、折磨了无数中国人。生育，本该的私人选择，却被挂在了政治的高压线上，成为操控命运的杀手。在那些岁月里“基本国策”高于一切，以至于敬畏生命的“基本人性”沦为他的囚徒。从失控的鼓励生育到失范的“计划生育”，均出于失格“君主”的一时兴起，为此成为牺牲品的除了无数的个人和家庭外，还有富有良知和责任的优秀知识分子……

由于种种原因，一个国家、地区的人口结构会影响经济、社会发展，一国政府采取措施鼓励生育、或鼓励少育并不罕见。而在这片土地上，出于某个农民式长官“以量取胜”的偏执，酿成的是数亿臣民失去选择生育自由的权利，这是一场何等荒诞的历史闹剧!

(通信三)个人无法解决

友人1的文章真是好，真诚，文笔也好，分析也好，把问题掰碎了，讲细了。伤心的是结论：对错仍未解决。

这个对错无法解决。在一个错误的大环境下，个人是无能为力的。文革时被批斗，你怎样做是对的?上山下乡“一片红”，你怎样做是对的?太多的时候，它是让你连底线都无法守住，以致于有人自杀(这也不是“对”的选择)。个人渺小。个人所能做的只能是保持住自己的善意对人对己，在错误的大环境下寻找局部、短暂、微小的美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追求真善美。所以，友人1，你在你所能承受的范围内追求了真善美，这是对的!一对双胞胎，多么美好!

*与大家探讨：

——完全听其自然是不对的，应该有所管理，才会有好的发展。

——科学这么发达了，人类有能力来计划生育。

——关键是要科学地管理。随着社会、物质的进步和发展，人的生育意愿会下降。可是当时的政策制定者没有看到这一点，而是根据当时的人的生育意愿来推测，认为不“独生子女”就会人口爆炸，制定了独生子女政策。

*现实：

——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开二孩了? 现在放是业绩，过几年再放是纠正自己的错误。

——如果过几年出生率还是没有上去，要奖励生育，那就太可笑了。

*好笑：

中国梦实现了：那天晚上，堂姐夫看到一条消息说全面放开二胎，他说“我看这是编出来的，不过也是表达了大家的期望和梦想。”

——为确定真假，我就开着广播听五中全会公报，听了许久，终于听到全面放开二胎这句话，然后播音员就没声音了。我觉得奇怪：这怎么是公报的最后一句话?没料过了几秒钟，播音员又继续念下去了。可见......

(通信四)关键在于强制还是自愿

感谢并感动于友人1的坦诚和谦逊!基于并联系自身经历的反思、问惑和讨论，是当下最需要、也最稀缺的。这是应当在我们的讨论群中大力提倡和践行的交流方式。如若人人都以真理在手、成竹在胸的姿态，宣示自我、指斥他人或互相较劲，结果往往停留于各自观点的亮相、对峙、站队……，难以获得深度反思、相互启迪、共同成长的效应。

我也联系自身经历谈些想法。

与友人1不同，我当年是选择了“不育”。原因不是响应“国策”，而是担心我的严重过敏体质很可能遗传给下一代，并且妻子当时心脏有三级杂音，很可能承受不起妊娠后期的负担(咨询过医生)。因此，尽管我原本很期待当个好父亲(并做过种种预想和准备)，婚后经反复斟酌，还是决定加入“无子”行列。由于理性和意志坚定，当确认妻子有一次“意外”怀孕后，就早早采取了堕胎措施。

当然，在大力推行“计生国策”的背景下，我们的选择既有利于减少“数量”，又有利于提高“质量”，是很“政治正确”的。我就常在朋友们问及此事时，以“掐断不良基因遗传链条”、“提高中华民族人口质量”回应。朋友们担心的主要是没有孩子如何“养老”，我则说，如果生了结果不好，孩子受罪，大人受罪，从一开始就陷入泥潭、丧失生活质量(听到不少案例)，还谈什么将来老年享福?况且，“计生国策”下，一个孩子照顾四个老人的未来前景，即使孩子健康，也给他的未来生活带来过重负担，根本照顾不过来;加上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造成下一代就业流动性的大增(国内、国外)，指望孩子在身边照顾养老很可能落空。因此，有期待不如无期待，断了后路靠自己“养老”，可能比你们更心平气和、无怨无悔……

我的困扰在于，是否如人们通常认为的：无子女生活不圆满(缺天伦之乐)，生命体验不完整(无舔犊之情)……现在也尚未解决，或者说是我们这类人群终生无法真正解决的。但这些困惑是关乎个体人生的，甘苦自尝，利弊自担，没有大是大非的政治伦理困惑。

从我的角度看，无论选择“超生”还是“不育”，都是我们个人的选择，也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得与失就主要是自己的事，无关“政治”大局。当然，个人生育与“社会负担”有关，但就大群体乃至整个民族而言，会有统计学上的“正态分布”和自然均衡。我的“不育”与友人5的“超生”，不就“互补”了吗?^-^

至于实行“计生国策”究竟是对是错、有无必要，现在人们各执一词，争论一百年也不会“统一认识”，更无法让历史倒回去重试一遍。因此我觉得判定国家实行“计生”战略到底是对是错，不是解决友人5困惑的关键。关键在于：一个国家的决策(无论最终对或错)，凡是涉及公民日常生活基本权益的，就只能实行“自愿”，而不能厉行“强制”。“强制”还是“自愿”，是“野蛮”与“文明”、“专制”与“民主”、“传统”与“现代”的分水岭。

我们的现行体制并非不能做好事、对事，而是但凡自己认定的“好”事、“对”事，就不论民意如何，靠高度垄断的集权机制强制推行，从逼人节育、逼“知青”下乡到“逼农致富”……哪怕是政绩“运动”、面子“工程”，也要逼着民众做出“为公”还是“为私”、“心怀大局”还是“只顾个人”、“服从领导”还是“抗逆组织”的选择，这才产生了社会个体的两难困境和莫名纠结。

对于一个信息、能力有限的个体，硬要其判断集社会总体智慧都难以一时确证的“是非”、“对错”，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啊，这才是造成令友人1困扰至今的根源。只有跳出这个体制编织出的虚假的逻辑樊篱、罪名罗网，才能解除我们内心的魔障。

我认为你是对的!好样的!听从自己内心良知的召唤，不惜遭受“犯规”的惩罚，你活得有尊严、守人道。

有罪的是他们，是那些悖逆人性、无视公民权、不把人当人的“强制”者们，是那个自认集“真理”于一身、也就导致集“罪恶”于一身的“特色体制”!

环顾世界，有不少国家实行过提倡、鼓励国民节制生育的措施，但哪里发生过如我国某些农村地区，把育龄妇女当牲畜般一车一车地拉去强施“戴环”、“结扎”、“人流”手术的人间惨剧?!而不如此，那些官员们就过不了“一票否决”的政绩考核关……又上演过多少“超生稽查队”与“超生游击队”斗智斗勇的闹剧，乃至以命相搏的“血案”……

以上想法，供友人1和各位参考。

责任编辑：凌绝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