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天上人间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令》 生命是一个轮回，只是在茫茫尘世，有的轮回稍长，有的轮回短暂，而且，在各自的轮回里，生命的色彩或许不尽相同。

经历那些大众化的生老病死，并不能使心湖之水泛起涟漪；然而经历那些意外的亡故，却总是犹如枯井投石，令人唏嘘慨叹。 堂屋外的棺材上，覆盖着一铺薄薄的提花被；棺材里，是一个蓓蕾一样尚未绽放的生命。阶沿和院坝，是横七竖八的桌凳以及在桌凳上为这个夭折的小姑娘守夜的人们。

时间已经进入夜里子时。即使在海拔1300米的岩岗，炎夏的余热依旧未曾散去，没有风，沉闷，人们的闲谈笑闹里还错落着拍打饱食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蕴含着心底深处的焦躁。

天空中，上弦月拖着那颗不离不弃的伴星，幽幽的悬在人们头上。北斗斗柄向上，牛郎织女隔河相望，仿佛浩瀚的夜空比这个深山里曾经繁华稠密，而今却人烟萧索的留守山村更为热闹。西南天际，突兀着一团浓厚的黑云，黑云里不停地有闪电划破天际，以她强大的功率，照亮了远远近近苍山绿树。

今夜，我们在这里送别，别者的名字叫蔡思雅，同事的女儿，十

岁„„

花逝无声

2016年7月9日，是周六。流渡中学在这多事之秋里走到了期末，大多数工作都已近接近尾声，只等着初中阶段那被无端延迟1个周期末考试。我窝在家里，只穿着一条休闲短裤，靠着电脑和书籍打发时光。下午6点时，我接到了潘周勇的电话，说蔡兴旺的女儿在湄潭出事了，被淹死了，我们马上赶往事发地点，问我去不去。

我没加思索就答应了。马上穿了一件短袖衫，揣上手机还有一包烟就下了楼。郭忠毅开的车已到门口，我迅疾上车，和严代军、焦成明，一行五人就出发了。

打听的结果不如人意，只知道小孩在黄家坝湄江溺水，消防队仍在打捞，其余的都不知道。一路上不断的有人打进电话来，问地点问线路等。郭忠毅决定从田坝上高速，虾子下高速，再倒回黄家坝。由于道路不算熟悉，我们算是走了冤枉路，应该从西河上高速，黄家坝下高速，这样不但节省过路费，还缩短里程，节省时间。

相信，我们每个人都在心中构设了一幅溺水事故场景图，并且做着各种或好或歹的猜测。走走问问，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这时天已经黑了，但我们依旧可以看见地形的大致轮廓。

这里是一派的荒山峡谷，湄江从县城穿越而来，在这里被一道高高的堤坝拦腰闸断，形成了一上一下两个深深的大大的河湖。河水高出堤坝一两尺探头跃下，形成错落有致的一道道强劲的瀑布飞越而下，力逾千钧的扎到堤下的湖水里，砸出翻滚飞卷的白色巨型水花。

从河对岸看过来，用眼睛丈量，约有100米的宽度，万马奔腾，其声若雷„„

我们下到河边，来到堤坝上，浩大的水势，窄窄的石堤，令我双脚发软。蔡兴旺把我们带到蔡思雅落水点，为我们解说事故瞬间的情形。的确，蔡思雅从一米高的干堤上梭下下面道干堤，可能是拖鞋较滑的原因，她妈妈向容在里边没能看到蔡思雅冒出头来，立即惊觉，马上喊蔡兴旺，蔡兴旺立即到落水点，注意目视河面，却连孩子的影子、一根头发都没有看见，连拖鞋都没有浮起来。

忽然而来的打击令向容奔溃了。蔡兴旺强自镇静，马上拨打了119。等待119救援的时间里，他一直注目在河堤上，希望孩子冒出来，他好跃下施救。然而，小孩子从下水开始，就消失得彻彻底底。时间一分分的过去，孩子生还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消防队和派出所到了，用橡皮艇在下面的河湖上打捞。可是，茫茫湖面，沉沉深水，人力显得多么单薄。天色渐暗，消防队与派出所无功而返。但是他们联系了村公所，争取到了开闸放水的机会。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为什么要放水？根据地形和水势，当地有经验的人说，堤坝之下有倒洞，瀑布落水之后产生了向两边翻卷冲击的力量，人从那个落水点下水后，浪不出瀑布砸下形成的水墙，反倒会被翻卷进倒洞里面。只有将上湖的水放掉，放到没有瀑布翻下堤坝，才好下去打捞倒洞。我们也希望这样。这时离小孩下水已经四个多小时，生还希望渺茫，但如果浪在下湖里去了，打捞几率就更渺茫。连小孩尸身都找不到，

这可是最难以接受的痛楚啊。

当瀑布消失以后，蔡思雅的一只拖鞋浮上了水面。确认以后，这给我们带来了希望。焦成明和郭忠毅上去给后到的人们带路去了，潘周勇、严代军，还有向容的哥嫂开始打捞。用长竹竿绑上铁钩，用绳子把向容的哥哥吊到下面堤基底座的条礅上，进行探捞。从竹竿在水里的如水度判断，下湖深度约在五六米。倒洞约有一米宽，里面径深和水深都不可小觑。一会儿，竹竿上的铁钩就掉了，第一次探捞失败了。

这时，流渡中学的同事和流渡街上的乡邻们一拨又一拨的到了事发地。女人负责看住和劝慰向容，男人们重新捆绑了设备，进行了第二次打捞。这一次很顺利，很快就在倒洞里捞到了蔡思雅。

我看了出水时候的蔡思雅，我的心揪得很痛，我能想象蔡兴旺夫妻撕心裂肺的感觉。小孩子太可怜了，她瘦弱的身体已经定格，手和脚依旧保持着刨水和蹬水的姿势„„

向容没看见小孩子出水时的样子，因为一群姐妹围着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二嫂一把抱起蔡思雅，迅速的到了上面的大土路上。我上来的时候，潘周勇等人正在小木板上为蔡思雅整理形体，蔡兴旺坐在旁边咬声哭泣。蔡思雅眉眼处有伤，鼻孔轻微出血，但是面目如常，仿佛睡着了一样。

没有了呼吸，就没有了生命体征，更没有了思想情感。花儿尚未开放就在风雨中凋谢了，琴弦尚未拨动弹琴手就缩了回去了，无声无息„„

谁之过

派出所的人来了，什么也没说。雷东红还和派出所那个特别日龙的所长拌了几句嘴，认为派出所连现场都不出，没有尽责。事发地是政府在修建一个电站，工程处于停工阶段，但是那么危险的环境，既没有任何安全设施，也没有任何安全警示，政府安全管理责任不可推卸。于是，问题就摆在了眼前——要不要向湄潭县黄家坝镇人民政府报告和追责！

不向政府追责，就那样离开，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不甘心。

但是向政府追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是把伤心欲绝的蔡、向二人放在火上炙烤。一是蔡思雅溺亡事件中，受害者是外地人，肯定不如当地人受待见，政府推诿拖延必在情理只中。二是该事故在亲生父母眼皮底下发生，有监护人同行，这是受害方的硬伤。三是即使能够获得一部分赔偿，也必然要准备和政府打持久战。问了蔡兴旺自己的意见，他说，孩子都丢了，我哪有心情用孩子的命去讨价还价！况且及时争得三万五万，我用什么心情去用这个钱？这过失主要在我们大人身上，我们教训无法用金钱弥补，我们还是走，早点送娃儿回家！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于是，就有人去湄潭租车。而去到事发地的流渡的人们，一团一团的，或站或蹲，天南海北的闲扯，等着车，等着出发。说得最多的，无外乎就是安全、责任、教育和管理。

湄江在夜色里缓缓地奔流，温柔的好像哄骗花仙子进入她魔法里的女巫。星月之下，苍山静穆如屏，浑然不觉生命的凋零，冷然不管

谁对谁错！

魂归故土

7月10日凌晨接近4点，我们的车队一起出发，离开了这个无情地剥夺了小姑娘蔡思雅生命的伤心之地。

回到流渡时，天已大亮，我们商定，迅速吃早餐，然后各自回家补觉，吃过早饭后，再赴岩岗，送蔡思雅最后一程。

吃过早饭后，我打开电脑，发了一条说说：孩子成长过程中，两条线不能碰，一是安全，二是品质。轻忽安全则易丧失生命，生命与健康不能保证，犹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品质低劣则如行尸走肉，危及社会，是生命剥离应有的光辉。作为父母，万勿疏忽！

12点时，我乘坐付勇的车，一路行到阳台（白花村所在地），水泥路就结束了，付勇的车就跑不动了。然而前路漫漫且崎岖，我们一面打电话向先到的越野车请求援助，一面开始在烈日之下步行。我比较喜欢走路，严代军也不怕，但是贾公主（贾会）和付胖子就恼火了。太阳照在身上，犹如千针万刺，眼睛都不眨一下！路上偶尔有一小块树阴，就成了我们临时的天堂；偶尔吹过一点小风，就是我们爽爽的享乐。特别是严代军去摘路边人家熟透的花红，居然被一小孩当成盗贼训斥，直令我们哈哈戏谑。

但是，道路毕竟太长了，直追到郑乾答应来接我们时，我们却搭上了吴廷乐的长安车，一车挤了10个人，呜呜的就杀到了岩岗。刚一坐下，就有人打了杨梅来，我抢了两个，吃了，才注意到了周边的环境。

高山之上视野开阔，在流渡看到的高大巍峨的犀牛山，现在变成了趴在脚边吃草的小牛儿。适逢盛夏，满目苍翠，正彰显着生命最旺

盛的活力。大门外，一口大棺材最为醒目，显然，小小的蔡思雅享受成年人的葬仪。农村无比的萧条凋敝。岩岗曾经是一个兴旺喧闹的大寨子，仅岩岗学校就有百多个学生，并一直办了很多年。可是现在，整个岩岗居留的人丁少得屈指可数，还老的黄发，少的垂髫，满院里断茎荒草，植物侵袭胜过黄沙运动。

我们在竹林里打杨梅，乘凉，有的老师在打牌，不久就吃饭。吃了饭，有的人有事就先行离开了，我们没多大事的，就留在哪里，填补寨子里人丁稀少导致的冷清。毕竟这种事不同于寿终正寝的丧事，需要更旺盛的人气。

于是我们百无聊赖的在那儿苦捱时光。从流渡到岩岗，车来车往，人们也来来往往，表示着对美好生命消逝的怜惜和感伤。夕阳西下，治疗停在大树的高处，响亮地PK着金嗓子，那声音，是我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甚至回到了“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唐诗世界！

夜空里，飞机的灯光时而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我们天南海北的寻找着可以打发时间的话题。有人打三弓，有人打板子炮，有人打大二，有人斗地主，不打牌的人游来游去的看。中间居然停了两次电，但幸好的事均没有停多久时间，影响微乎其微。

潘周勇在凳子上靠壁睡觉，醒来后，居然说他梦见蔡思雅了。我调侃他：蔡思雅抱给你，你是她的干爹，干爹犹如保爷，可是你却没能保得她的平安，不称职啊！

安葬仪式安排在7月11日凌晨，即10日晚交11日的后子时。西南天际的黑云和闪电间间或或，一直就没有停歇过。然而天气依旧

是晴朗的。可是，刚已过12时，居然就下起了小雨，月亮和天空中其余的星辰都藏匿起来了，可是就一直有两颗星星不消失，一直闪在空际。我突然觉得，那是蔡思雅的眼睛吧，她在流泪吗？抑或是老天在为她流泪吧！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偶然。

人总是要死的，没人能够逃脱这个魔咒。所以，死亡原是寻常事，我们没必要为了任何形式的死亡而过于哀痛。人生一场梦，蝴蝶入梦也好，入蝴蝶梦也罢，死亡都不过是从一个梦里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梦而已。当我们为蔡思雅伤感的时候，或许，她已经在另一场梦中开启了另一场悲欢。

所以，请失去了蔡思雅的人，从悲伤之中醒过来吧，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浅浅轨迹。逝者已矣，生者仍旧要继续生活。只要这场梦还没有醒来，我们就得努力的做下去，方不至于荒废生命这场大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别时容易见时难！从今以后，流水落花，天上人间，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