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现象学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建筑现象学”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吴旭阳

【摘 要】 本文从现象学讲起，通过梳理建筑现象学的相关背景及理论，以斯蒂文·霍尔的项目为例，阐述建筑现象学的基本观点。相比于苏州网师园，分析建筑现象学理论本身的复杂性与矛盾性。

【关键词】建筑现象学；复杂性与矛盾性；斯蒂文·霍尔;网师园；

【正 文】

看看如今的中国的诸多城市， 你，是否有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不可否认的是，造就我们城市当下面貌的现代主义，对于建筑学的发展来讲，的确是一种进步，的确诞生出了当下我们认为的很多的优秀建筑，然而，为什么我们现在的城市很大一部分是冰冷的，为什么会出现“千城一面”、“鬼城”等以蝼蚁之势席卷全球的“恶相”？是因为人类对城市已经失去信心，亦或是因为城市实体对于人们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恐怕答案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这一结果，更准确的说，一种定势，早在包豪斯时期就以埋下了种子，虽然这是多方面原因的综合结果，但是现代主义在这个杀伤力巨大的军队当中，绝对是司令的级别。

从18世纪的工业革命以来，世界陷入了疯狂的快速发展时期，发展发展再发展，没有什么值得顾虑，没有什么值得停留，一切问题在疯狂的速度之下都被掩盖。众所周知，现代主义无疑迎合了这种速度，不可不谓之“应景”，与之而来的，就是数理逻辑下的规则统一。建筑师们需要把人与环境的关系、感受等要素全部根据自己的知识体系框架翻译成为尺度、规则、功能等等抽象语言之上，然后再根据这些抽象要素和要素之间的关系指导自己的设计。更为甚者，正是基于实证主义的数理逻辑，很多建筑师由内而发产生出了一定程度的优越感，或者换个角度讲，“数字”的精确性和“逻辑”的有序性造成了“建筑”的意义的抽空，并且打下了大规模工业化成产的物质基础，在这种环境下建筑师无意识地产生了“征服世界”的悸动，于是乎，一批有一批工业化流程生产出来的建筑便铺天盖地地形成了我们很多如今居住的城市。

正如自然界一样，现代主义的“天敌们”很快出现了，有解构现代主义形式语言的“解构派”，有否定现代主义建构逻辑的“后现代主义”，有注重地域之别的“地域主义”，有展望未来世界的“未来派”······然而在众多的学派当中，以“建筑现象学”为理论基础的尝试是最为有效的，因为他们牢牢把握住了“现代主义”丢失的核心——知觉。当我们在冰冷的钢筋混凝土中穿梭的时候，当我们在玻璃幕墙前徘徊的时候，我们都会扪心自问，我们的感觉何去何从？“建筑现象学”正是从体验者的“知觉”出发，让建筑不在凌驾于生活之上，重新审视建筑的本体，回归朴素真实的感觉。

正如上文所述，“建筑现象学”的起步和发展离不开“现代主义”。 “现象学”很早便有学者开始进行研究，但是系统性的理论问世就已经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最早的“现象学研究”并不是由建筑来完成的，而是由着眼于人文地理环境的学者们完成的，如拉尔夫的《场所和无场所性》，《有关现象学和地理学探究》；段义孚的《场所倾向、环境知觉的研究》和《场所与空间》等。与此同时，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建筑现象学”的哲学分支也在迅猛发展，受他的“此在”思想的影响，第一部建筑学背景的“建筑现象学”著作——《场所精神，走向建筑的现象学》在1980年问世了，作者即挪威建筑师，克里斯蒂安·诺伯格-舒尔茨，随后他有

接连出版了《居住的概念》、《建筑中的意向》、《存在、建筑、空间》这三本书，完整阐述了他的“建筑现象学”思想和理念。在此之后，“建筑现象学”学派蓬勃发展，一大批学者发表了各色言论，包括凯文·林奇、查尔斯·摩尔、斯蒂文·霍尔、彼得·卒姆托等。

凯文林奇认为，“直接感觉”是通过眼、耳、鼻和肌肤感受的，而感官质量则是对一个场所的视、听、闻等感觉的综合，他认为这种环境质量经常被忽视；查尔斯·摩尔则强调”身体“是人类体验建筑的根本，推动了“知觉现象学”的发展；近几年的彼得•卒姆托于2006年出版了《氛围》一书，从九个方面总结了“建筑现象学”的实践，着重于对于材料的感知和探索，之后又出版了《冥思建筑》。1到目前为止，“建筑现象学”主要由“存在主义现象学”和“知觉现象学”两部分构成，而深谙二者且付诸于实践的建筑师，当属斯蒂文·霍尔，也是下文主要的研究对象。

斯蒂文·霍尔曾表示：“我对解构主义不感兴趣，因为它使空间僵化、不具有灵活”，后现代主义也与他的研究背道而驰2。他认为，建筑的意义就是它“本身”，是通过主客体统一的建筑体验所反映出来的意义，而非像后现代主义所阐述的元素、符号等方式。《锚固》一书，作为他“建筑现象学”思想的结晶，较为全面地阐述了他初期的思想。他认为建筑形式应当根据它所处的特有场所和位置来确定，通过在特定场所的锚固，建筑的意义伴随它的功能和社会要求融入到场所的特定历史中。这和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现象学”思想——“此在”思想不谋而合，可以说是他研究的第一阶段。而他在1994 年发表的《知觉问题——建筑现象学》中，提出了“现象区”的概念，4年后又出版了《视差》一书，在这两本书中，他以“身体”作为体验建筑、建筑意义的载体和方式，是人和世界的桥梁，这显然是受到建筑现象学的另一组成部分梅罗·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的影响。

而作为一名职业建筑师，斯蒂文·霍尔将“建筑现象学”的理论建筑化，形成了一系列特有的建筑思想和手法，比如对于光的应用，建筑和场所的关系等，而这些思想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我认为是他的“多孔性”思想，下面，我将结合实例对其进一步阐述。

霍尔在建筑学中的多孔性概念，要追溯于哲学上黑格尔提出的多孔性理论。黑格尔主张：“在物的概念中，更进一步的环节乃是，在发现某一质料所处的这一个（指唯一无二的“物”）的地方，那里也有另一质料，并且在同一点中的渗透者也被渗透，或者说，独立的东西直接就是另一物的独立性”3，简而言之，我把他形容为一种“无所不在的渗透”。一座建筑，从建成的那一时刻开始，思想、概念、现象就交织在一起了，建筑和时间、光线、空气、空间就渗透成为一体。如果我们把特定环境要素称为“外在知觉”，把人的体验、感觉称为“内在知觉”，那么建筑“锚固”的过程，就是“外在知觉”和“内在知觉”渗透结合的过程。霍尔在《视差》一书中描述了多孔性：“这是一种存在的新类型···我希望能找到一种可能性：用一种新的方

4式将事物集合在一起，这种方式的视域是开放的，并且将内外空间结合在一起。”在他看来，

阿尔瓦·阿尔托的设计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锚固”思想下的作品，因为他的建筑不仅让建筑成为了芬兰自然森林中的场景，更是把森林本身丰富的透视、光影引入了建筑，让二者完美的渗透融合了起来。更进一步，在“建筑现象学”的理论指导下，建筑追求的是一种现象与经验渗透的产物，锚固除了锚固现象之外，还需要锚固经验。

换句话说，建筑并不是以某种元素、符号的形式而存在，也许有的建筑和场所环境完全没有对应关系，但是如果能够激发体验者的经验，折射出人的生存共知，这也是非常值得赞扬的一种“锚固方式”，当然，优秀的建筑当然能够二者兼得。 1

2 参考书目《建筑现象学》，沈克宁著，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 参考文献《 Parallax》Steven Holl..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0； 3 参考书目《黑格尔词典》. 张世英.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 134 4 参考文献《 Parallax》Steven Holl..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0；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他的作品之一——美国北爱荷华州立大学美术与美术史学院。 这座建筑位于城市格网的交汇处，基地本来有咸水湖和断崖两个限制因素。基于此，霍尔通过“不整齐”的概念来让建筑锚固在环境当中。他选取自由的建筑形状，在原本整齐的格网当中，建筑就像是一个自由爬行的不规则动物，试图去碰触周围的环境，打破原有的规则，

从而和本身的环境要素紧密的结合了起来。

另外，建筑锚固于环境的另一重要手段，便是对

于自然光的处理。左图为该建筑的中厅，中厅的天花

专门设计出了不规则空隙，使得光在进入建筑的时候

便不规则化。此外，建筑的不规则楼梯和扶手强化了

本身的“不整齐”的概念。人在上下楼梯的时候，会感受

到强烈的光影的变化，中厅的最低层的人们感受尤为

强烈。

图片1：引自www.archdaily.com 这个设计很

好地实现了霍尔“在人工与自然的边界打开一个多孔的

透镜”这个愿景，将建筑成功地锚固在了自然中去。

图片3：引自www.archdaily.com

当然，随着不断的设计实践，斯蒂文·霍尔的“锚固”思想也产生了新的内涵。21世纪以来，霍尔从起初仅仅关注建筑与场所的关系逐步扩展到关注建筑与城市、

建筑与气候的关

图片2：引自www.archdaily.com

系。在他看来，人的参与，使得建筑、场所、环境这些本身分离的要素变为现实的、具体的、真实的人类行为场所，相互渗透成为经验集合体，达到浑然一体的境界。

图片4：引自www.archdaily.com

上图是斯蒂文·霍尔2006年在中国深圳设计的万科中心总部。该设计除了在原有的设计方法上，更加关注了建筑与城市形态和气候的关系。首先，场地有山、有水，地处热带，气候宜人，景色优美。霍尔为了最小程度地减少建筑对于如此浑然天成的美景的破坏，选择了将建筑群架在二层之上，保持了原有的一层的视线联通，并且通过落下一些体量优化景色的观赏视线。此外，建筑体量强调了水平线条，与本身场地开阔、水平的特征相一致，给人一种新老地平线的连续感。除此之外，霍尔还充分考虑了气候特征，让风从海上以及人工水面上吹过，充分降温后再进入室内，节约了能源。当然，建筑开放连续的一层空间保证了人们拥有大量优质的活动和公共空间，给与了人们充分的自由度，更容易与人们的经验产生联系。

上文通过理论和实例，简要介绍了“建筑现象学”的相关概念，下文便是我对“建筑现象学”的一些看法，围绕其复杂性与矛盾性展开。

关于其复杂性，要从海德格尔的一段描写讲起，内容是这样的：“一座桥架在河上，把大地聚集为河流的风景；桥也为无常变化的天气做好了准备；桥为终有一死的人提供了道路；桥这种通道也把终有一死者带向诸神的美妙。”不止是桥，建筑也是一样。

首先，让我们以建筑现象学的观点去审视建筑的一个属性——位置。普通意义上讲，位置即是建筑所处的地点，是一个客观与建筑无关的要素。然而如果我们按照建筑现象学的逻辑推理，任何结论都是根植于“现象”的，换句话说，上文中的桥如果不在这条河上，这条没有桥的河及其环境也就不能称之为位置，推而广之，建筑本身没有位置的概念，换句话说，有桥的河流及其环境也不能称之为“位置”。那么，什么是位置？在我看来，如果以身体行为维度进行考量的话，位置从某种角度上讲，应该成为“行为发生地”。正是由于人的行为赋予了场所的独特性，也正是这份独特性赋予了场地、建筑的位置和环境。这个思路和我们当下的建筑设计的方法是完全相反的，现在一般性的设计步骤都是通过环境现状调研，得到一些指导设计的条件或者线索，再进行设计，而建筑现象学强调的，却和这些完全相反。

其次，关于建筑的另外一个属性——空间。按照建筑现象学的逻辑，空间的存在本身也不是独立的，没有所谓独立的空间。一个房子、一条河流、一片草地，在如今知识范畴下，这些无疑都是空间，然而，建筑现象学中，这些都不是。所谓空间，可以形容为“经验容器”。换句话说，空间的存在即意味着经验的呼应与发生，这再一次强调了人在建筑现象学理论当中的重要地位。那么，我们所谓好的空间，其实在乎的，不是丰富多样的形式，不是变幻莫测的材质，更不是神奇的流线，而是每个体验者的“知觉”。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极致复杂、极致简单都会给我们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这个感受在“建筑现象学”得到统一。

我们不可否认的是，知觉在建筑体验中所扮演的极其重要的角色。梅洛·庞蒂在《知觉的首要性》中曾这样描述：“感知的世界并不是客观物体的总和，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不是那种思考者与思考之物的关系。最后感知事物的整体，如同由几个意识所感知的那样，是由若干思想家所理解的命题和定理的统一不可比的。任何比感知的存在为多的就相当于观念和唯心的存在。” 现在的人类一直在以数学、物理等客观逻辑在统一、衡量、发展目前的世界，然而按照建筑现象学的思维，这是错误的，相反，我们正是以我们的知觉来促进世界的发展，换句话说，知觉就像是一个时间隧道，连通了我们现在与过去，我们社会的发展，从某种角度是寻找呼应已知经验世界的过程，这个过程与前文所述的“渗透”有异曲同工之效。回到建筑空间，优秀的建筑的评判标准，从某种角度上说是能够激发出体验者独特的知觉，因此材料、形式、结构等元素均不在重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不同人对于不同建筑评价的不统一，换句话讲，对于建筑的评价，本身就该是多元的。

由“知觉”入手，建筑现象学本身就具有非常复杂的矛盾性，因为“知觉”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如果我们试图去想象一个未来的场景，“想象”这个行为，本身从经验上讲，就已经是过去存在的了。梅洛·庞蒂试图通过分离知觉概念中的“内在”和“先验”的感觉来解释，但是却迷失于“先验”这个概念。按照建筑现象学的逻辑，“先验”是人类本身的某种超验感觉，有可能是通过遗传的方式从母体的记忆中获得，应该是本身具有的一种属性，然而问题就是，“先验”是可以创造的。当我们在想象一个未知的从未见过的东西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先验”的知觉是和“内在”融为一体的，他会因为“内在”的知觉而变化，而“先验”本身应该是不会变化的。

其次，建筑现象学理论的矛盾性的另一重要体现，便是建筑与环境的关系。在现实的建筑的创作当中，建筑师们会非常专注于环境本身，利用各种手法将建筑“锚固”与环境之中，这让我很容易便想起我们中国的江南古典园林，以网师园为例，也不知网师园的主要设计者瞿远春是否会发出“吾园焉合建筑现象学乎？”的感叹。

图片5：引自www.baidu.com 图片6：引自www.baidu.com

不可否认的是，网师园完全符合建筑现象学的理论和结果。园林本身就是对苏州历史、文化、环境的锚固，去过苏州园林的人们也一定没有忘记那种天、地、神、人四位一体的独特的知觉体验，然而，最令人不解的是，苏州园林的建造并不是所谓的锚固的过程，相反需要从全国各地搜来奇石、花草、砖石、假山的过程，据史料记载，光是设计、改动过园子的人有接近10人。由这个现象引申开来，“锚固”的过程等同于创造？环境对于建筑，本就没有意义可言？这些都与建筑现象学的相关理论是矛盾的。

毋庸置疑的是，建筑现象学的诞生对于建筑设计的发展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其对于场所、身体、知觉的思考都是非常具有积极意义的，然而正所谓现代很多建筑师所讲的一样，建筑的核心是人，是我们，而我们每个人对于自己又是知之甚少，我们常说，优秀的建筑会带给我们感动，在我看来，只有这份感动，才是推进世界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