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还在山坡吃草
农村里的孩子大多放过牛,对我来说,童年与放牛、捡柴、烧饭分不开的。对于牛,我一直怀有一种深厚的感情,不仅因为牛的勤劳、朴实,还因为与放牛的经历分不开。
放牛的形式分两种:一种叫“吃栏棚草”,即把牛绳拴在一个自制的木桩上,尔后将木桩钉在青草茂盛的地方,这是一种偷懒的做法,牛儿便只能以木桩为中心,以绳为半径,吃个圆圈的草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用这种办法的,除非有急事,需走开一会儿。因为这种方法劳动强度虽小,但费时,甚至四五个小时牛还只吃个半饱。当然,在水草特别丰美的地方可用此法,可防牛儿“这山望着那山高”,四处乱跑。另一种方法就是老老实实牵牛放牧,这样可灵活选择青草茂盛的地方,一般二三个小时便可让牛吃饱回家。
假期里,天刚刚亮,我便提根小木捧,牵着牛出来了。在昏暗的牛圈里呆了一夜的牛显得格外兴奋,它不由扬开蹄子飞跑起来,我气喘吁吁地跟着跑。这时的牛显得心不在焉,东啃一丛,西啃一把,总想到新鲜地方去。我不由恼儿地在它背上使劲一敲,“莫想乱跑”!敲过两下,牛儿才老实下来,安静地吃草。在稻田边,尤要高度警惕,防止贪嘴的牛儿啃禾苗。我家那头牛总欺负小孩,只要我稍一走神,便把大嘴一歪,扯一把禾苗甚至连根都拔出来了,我偷偷地打量四周没有人,便使劲把禾根抛到田中央或山坡的林子里。当然,有时被主人家发现了,免不了挨场骂。哪有老实的牛不偷吃禾苗呢?我们挨了骂也不以为然。大人放牛,也经常发生吃了人家大片秧苗或大块菜秧的事情。发怒的主人便会牵起牛绳,把牛吊在自己家里等人来道歉赔礼。农村人也很善良,牛偷吃了禾苗,也不会索赔,赔个礼便完了,毕竟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所幸的是,牛儿并不十分挑食,只要是草,哪怕带刺的也不嫌弃,一并扫到口里了。只是牛儿不能吃“牛草”,即池塘边常常长满的箭形草,学名大约叫“蒲昌”,牛吃了便拉肚子。可这种草偏生鲜嫩,十分对牛的胃口。我们也经常把镰刀在身上,遇到好草但牛儿不方便吃的时候,如一般在别人菜园里长的嫩草,或陡峭地方的草儿,便割下来喂牛。夏天,牛身上的蚊蝇特多,有种“牛蚊”特大,且生性残忍,专附在牛尾巴够不着的地方吸血。我们往往自制一个拍子,即一根竹篾片上钉个软软的塑料片,专用来打蚊蝇,有时干脆脱下拖鞋来打。这时的牛儿便显得十分懂事,神态安祥,甚至竖起耳朵,停下吃草,任我们拍打。最为有趣的事,有种长嘴青鸟专爱吃牛蚊,经常站在牛身上,慢条斯理地寻找,牛儿也格外欢迎它们,甩动的尾巴绝对不会抽在它们身上。等牛儿吃饱了,我便悠闲地牵其回家,关进牛栏前,先找个清澈池塘,让牛儿喝水。当夕阳照在牛儿滚圆的肚子上时,小孩和牛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构成了一幅“牧牛归来”的美景。
我那时放牛,总爱带上心爱的小说,边放牛边看书,经常看得忘乎所以,以至于几次让牛偷吃人家大块的红薯藤和黄豆苗。还有一次,等我回过神来,牛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寻找了半个小时,心急如焚,最后还是在屋后的山坡上找到了,它已经吃饱了,半卧在草地上悠闲地休息呢。别人也许要说,放牛也是一种有趣的活动呀,古诗“牧童骑黄牛”是多么令人向往,或是画家 “牧童骑牛”的作品,多么地意境优美呀!我要说,那只是作者美化了放牛的艰辛了,比如说,我从来未骑过牛,我周围的人们也没有骑牛放牧的。你想想,牛儿会有那么老实不?大多水牛好斗,陌生人从身边经过,都要防止它们冷不丁踢一脚。我也有幸被别人的牛踢过一次,大腿上青紫了一大块,疼了个把礼拜呢。我家的几头牛都算淳厚的,一般不会踢人,但还是用角挂破过一个女孩子的新毛线衣,让她心疼不已。
天气好,牛儿便可外出吃草。下雨或是寒冷的冬天,可怜的牛儿便只能用干草充饥了。干草就是早稻草,在夏天是被晒干,码成一堆放在屋角或草坪里,冬天便抽出几大把喂牛。我相信,这些干草毫无营养可言,不过给牛填饱肚子而已,所以在冬天,我们经常听到牛儿们不甘心的、略带悲凉的“哞哞”叫唤声,大约是抗议人类的懒惰或不平自己的虐待吧。一
个冬天下来,再肥壮的牛儿也瘦骨嶙峋了。我的父亲心慈、厚道,哪怕对动物。所以,暖和的冬日,经常把牛儿牵出牛栏,清理牛粪,还吩咐我们找来一些青菜叶和野草喂牛儿。有时,我们也舀些猪饲料喂牛。这时的牛儿,一边狂吃,一边满足地甩尾巴。
经过一个春天的调养,牛儿变得膘肥肉壮了。四月春耕时,它们便忙碌了,踩着略带冰寒的泥水,拉起笨重的犂耙。牛儿们也同人一样,要有竞争和激励。老农人告诉我们,一头牛犂田慢吞吞的,一旦发现田野中尚有其他牛时,速度明显加快。在“双抢”时节,农人和牛最为辛苦。天气又热,活儿又重,时间又紧,一头牛要耕好几十亩的田地,有的有甚至上百亩的任务。白天忙碌一整天,有的牛晚上趁月亮好还要犁田。有什么人比农人更心疼牛儿呢,他们每天把鸡蛋冲在谷酒中灌给牛吃,以增强牛的体质和力气,有的还喂精饲料。我父亲一般要求我们割最嫩的草,挑上一大担,在牛儿休息时喂。看着浑身泥泞的牛儿贪婪地吃草时,我总要爱抚地摸摸它的头和角,而对它尾巴甩起来的泥巴毫不介意。
一般来说,黄牛比水牛老实一些。水牛骨架更为粗大,食量也很大,放牛的时间自然长些。水牛尤爱水,炎热的夏天经常泡在水里。有时,它们在池塘边吃着吃着,便躺到水中央玩耍,小孩子生怕耽误玩耍的时间,急迫地想拉它起来,它们却猛一甩绳子,差点把瘦小的孩子拖下水。我父亲怕水牛伤害我们,一般只喂养黄牛。水牛还特爱打架,惹事生非。两条公水牛的相遇便怒目圆睁,挣脱主人的绳子,低着头、扬着角朝对方冲过去。顿时,只听到“哧哧”的沉重牛喘气声和“扑哧”的肉搏声。有一次,两头水牛居然斗了半个小时,从山上斗到山下,从岸上斗到水里,从这村斗到那村,边斗边泡了近十来里。两牛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只见沙尘四起,所到之处草木被压倒的心惊场面。这场打斗惊动了百来人,人们采用排解方法有十多个,无一见效。最后,一个七十岁的老汉,教人们用大火才把它们烧开。当然,两头牛均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休息了半个月还未全愈呢。
后来,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牛儿渐渐“退休”了,取而代之的轰轰的机器和滚滚的青烟。那些或凶猛或淳厚的牛儿也渐渐离我们远了,只是我们还经常回忆起那夕阳中的牧童和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