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暴治暴仁者不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熹称之为“君子之治人”。佛家有因果报应说,酷吏来俊臣有请君入瓮之举,除此之外,这类故事史不绝书,每每精彩。
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记》载“回回卖猪肉”事:“常州市有屠肆。一日,有回教阿轰自礼拜寺讽经归,衣白布回衣,冠尖顶回冠,过屠门,适屠人拒巨斧据高砧斫猪首,血溅其身。阿轰大怒,将挞之,经市人调停,命屠赔偿,阿轰坚索银饼十枚,将行矣,屠人曰:‘银既与尔,衣当与我,且已为血污,尔亦不能服之归家也。’遂脱而与之。屠忿甚,掷衣于地,足践而口詈之。一秀才在旁睨之而笑曰:‘是奇货,可使倍价而赎也。’屠犹怒不解。秀才曰:‘我非虚言,尔如听我计,必能使之倍偿。’屠曰:‘若然,我但得原价足矣,余皆与君。’秀才曰:‘可,尔明早衣其衣,冠其冠,据案卖肉,渠闻之必来观,可惟尔所欲。’屠如言。次日喧传一回人卖猪肉,皆来观。阿轰一见,更怒,势将用武。屠曰:‘我以十圆买得者,尔岂能禁我不衣乎,何无理取闹如此。’观者如堵,皆谓屠言直,阿轰无如何,愿将昨所得者还之,求勿衣。屠不许曰:‘非十倍不可。’再三请,倍价赎归。秀才曰如何,欣欣然持十圆而去。”
《梼杌近志》载“崇文门兵役苛索”事:“崇文门兵役,索难过客最苛,或有食物,群攫食之。清道光时,有何某者,嗜鼻烟,每行必携精美古壶十数具,壶中皆贮美品。一日入城,尽为门兵所攫。何某因告其友周姓,意极愤恨。周曰:‘此易耳,当为君报之。’因研疥痂入鼻烟中,贮八九壶,伪为过客入崇文门。门兵搜得烟壶甚喜,复攫之。越十余月,周复入城,见门兵皆疥,大笑。兵诘之,周从容语前事,众皆怒。周曰:‘疥已入脏,急忏犹可治,不然鱼烂死矣。’众惧,跪乞其方,誓以后不再索难。周因与药,并属急须忏罪。越数日,疥者皆瘥,自是门兵诘客稍稀矣。”
以暴治暴,以毒攻毒,看似正义,读来解恨,实则无奈之举,终究不脱小品趣味,所比惟膂烈,看孰人蛮力更强,手段更凶,“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所陷困境,乃文明悖论。以此侥幸求取正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虽交懑四海,焦头烂额,不过解决一时一地之厄、旋做旋吃之饥而已。由于缺少理性的持衡,效用往往南辕北辙,适得其反,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恶式表达,由此神施鬼设,间见层出。
其法理是人类最初的制衡法则,《圣经·出埃及记》有关于处治伤害别人者的律例:“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以烙还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刘邦的“约法三章”云:“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千古流传句,不在语言多,其简捷却有效,方便也适用。
静里常观自在,空中密见如来,人们试图另辟他径,析解所惑。索尔仁尼琴说:“如果不相信有神,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虽不信教,但要坚信神的存在,心服其安排,感谢其关爱。若施暴者不相信有神的力量,治暴者也不相信有神的力量,那么,以暴治暴的循环,仍会往复下去。北村说:“真正的反抗为何应该是非暴力的?因为你反抗的不是人,而是他背后的原则。基于此,真正的反抗不是因为仇恨把对方剿灭,而是所有正直的力量联合起来,使正义彰显,对谬误发出一致的声音,成为邪恶在道义上的限制力量。”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是一种爱的能力,也是一种爱的实力。
月华淡荡,本自无形,风韵飘扬,何曾有质。此力些微堪比游丝,薄弱不竞南风,但以道抗势的慷慨,手无寸铁,而令人肃然起敬,以德报怨的大度,雅量高致,遂使人心悦诚服。有了爱的能力,才可能存平等心,行方便事,怀慈悲心,做慈悲事,进而心中太平,天下无事。胡兰成说:“日月丽于天,江河丽于地,世上的一切无有不好。”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有了爱的能力,才可能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天上何曾有此景,人间岂不是神仙,此景若在心,何处不是花香满径,马丁·路德说:“即使我知道整个世界明天将要毁灭,我今天仍然要种下我的葡萄树。”微言大意,恍然于人寂,其最终的使然,不过是对人性潜移默化的影响。
包容异己,独为其难。史上多数时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指斥者,则曰逆道,痛而不言,笑而不语,有腹谤者,则曰不敬。殊不知每一个你讨厌的现在,都是一个你不够努力的曾经。但有人努力了,褚人获《坚瓠首集》载有“开恩止谤”事:“钱武肃王开国日,频役士卒。怨讟兴焉。或夜书其门曰:‘没了期,没了期,修城才了又开池。’武肃出见之,命书其傍云:‘没了期,没了期,春衣才罢又冬衣。’士卒见之,嗟怨顿息。盖以恩典发其感激之心也。”志气老,意气平,高处立,宽处行,钱镠乃大贤也。冉云飞说:“真正为自由民主而奋斗的政治家如林肯、曼德拉、图图、金大钟等都是强调宽恕的。诚如图图所说,没有真相,就没有宽恕,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金大钟一生被判死刑、被绑架、坐牢等,但他对送他进监狱的朴正熙、全斗焕等所采取的却是宽恕。”林肯、曼德拉、图图、金大钟皆当代大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