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到底是不是岳飞所写?用史料说说[满江红]的真伪问题
昨天发了一篇文章,关于岳坟前跪像的。“抗金名将”张俊到底应不应跪在岳飞坟前?兼说岳坟前跪像的变迁。有朋友在留言中问到岳飞的武功,正好小编对这一问题有存货。欧阳锋都崇拜的人,岳飞的单兵战斗能力到底有多强?又有朋友问到《满江红》的真伪问题,本文将对这一问题进行梳理。
作者:龚令民
现代人知道《满江红》这个词牌多半是源于岳飞那首怒发冲冠的写怀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但很多人在读过此词后微微一笑说,此词跟岳飞八竿子打不到边。说这话最著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清末民国有名的大学者余嘉锡,一个是现代以研究诗词而闻名的老学人夏承焘。
回顾历史,在上世纪30年代以前,对这首词的归宿是没有异议的。直到30年代末,余嘉锡先生的《四库提要辨证》印行出来,人们才在其对明人徐阶编的《岳武穆遗文》辩证中,首次读到了断言此词乃伪作的文字
“《满江红》词不题年月,亦不言作于何地,故无破绽可指,然不见于宋元人之书,疑亦明人所伪托。”余先生认为此《满江红》词既不见于收录岳飞资料最完备的《鄂王家集》,也不见于宋元时期的其他书籍,而是在消失几个世纪之后突然出现在明中叶,并且第一个将之录于书的人也没有指明他的生世来历,一切甚为可疑。
余先生的说法颇有份量,绕不开,渐而为很多人接受。这其中就有夏承焘先生,夏先生在接受余先生讲法的同时,从词本身出发抓住“踏破贺兰山缺”一句反复论证,认为极其可疑。因为贺兰山一代居住的乃是西夏人,而岳飞生活的两宋时期,最大的威胁是来自东北方的金朝而非游牧于河套地区的西夏。
只有明朝面对的巨大外诲来自贺兰山一带,当时聚居于此的是元朝后裔的蒙古民族。正统十四年(1449),震惊中外的土木之变即出自他们的手笔。所以综合余先生的意见,夏先生得出此词“出于明代人之手”,而且 “可能会是王越(明将)一辈有文学修养的将帅”“或者是边防幕府里的文士”的结论 。
步两位先生之后尘,持伪作论者越来越多。但1980年12月,在河南省汤阴县城岳王庙中,考古工作者发现了一块嵌在墙上的《满江红》词碑,全词共写五行,除最后一句作“朝金阙”,与通行的“ 朝天阙”稍有出入外,其他均同。而且在五行词之后,还有一段更为重要的文字记载“右《满江红》词,乃宋少保岳鄂武穆王作”。
考,此碑乃明孝宗弘治十一、二年( 1498、99年)汤阴县一个叫王熙的痒生所刻。比前者余嘉锡先生所指出的此词始见于明世宗嘉靖十五年( 1536年)徐阶所编辑的《岳武穆遗文》起码要早四十年,况有实物为证,那么余先生的说法就颇值得推敲了。
而且据今人研究,《满江红》一词在宋元诸书中也并非毫无踪迹可寻。南宋后期陈郁所著的《藏一话腴》即有一段文字“(岳飞)又作《满江红》,忠愤可见。其不欲“等闲白了少年头”,可以明其心事。”而且在清人潘永因《宋稗类钞》卷3《忠义》篇中也有类似的蛛丝马迹。
至于夏先生提出的“踏破贺兰山缺”一句,今人也多有所证,指出这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借代的手法,而且类似的手法也多见于与岳飞差不多同时代的人。
如大词人辛弃疾,这也是一个一生以抗金为己任的人,然而在他的词作中,不单有“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之句(《水调歌头》),还有“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之句(《满江红》),,参照辛词就不难理解岳飞为什么会说出“踏破贺兰山缺”这样的话了。
纵览全词,不但有“踏破贺兰山缺”更有“靖康耻,犹未雪”,“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而且这都与明朝的实际情况不符,所以夏先生的推敲大抵也是不能算作严密的。
1986年,文物工作者在浙江省江山县(古名须江)收集到了一部《须江郎峰祝氏族谱》。而且从这本族谱中人们惊喜地发现了两首同以《满江红》为词牌的旧词。据是书记载,这其中一首《满江红》即为岳飞所作。题为《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
“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阒。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
另一首为赠受人祝允哲的回词。《满江红·和岳元帅述怀》:
“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
通观两词,无论形式还是内容其实都与现今流传的岳飞《满江红·写怀》大同小异。而且族谱中也明确记载了两首词的写作时间——绍兴三年(1133),于是有人说,现今流传的《满江红·写怀》应是岳飞后来在特定时刻参照旧作并借鉴祝允哲和词而写就的。
但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朱瑞熙先生即撰文指出,此两首词纯系祝氏后人伪作,理由主要是他遍查宋代主要史料发现宋史上根本就没有祝允哲这个人。但这回朱瑞熙先生错了,《宋史》上没有并不能代表宋史上没有。
《浙江通志》卷124记载“元符三年(公元1100)庚辰李釡榜”进士中即有“祝允哲,江山人,荆湖制参”。另外《浙江人物志》上白纸黑字也写得明明白白:
祝允哲(1069—1142),字明卿,江山人。父臣,进士出身,宋哲宗时任户部侍郎、兵部尚书,以率军防御西夏有功,赠少师上柱国,封宣国公。允哲元符三年(1100)进士,靖康元年(1126)任武翊卫大制参,督理江广粮饷,提督荆襄军务。南宋建炎元年(1127),受韩世忠命屯兵西宁,曾与岳飞并肩抗金。
绍兴十一年(1141),上《乞保良将疏》,愿以全家70余口保被秦桧等陷害入狱的岳飞父子,并请斩误国奸臣。贬为潮州推宫,途经富阳县时,闻岳飞父子遇害,昏厥于地,不数日悲愤辞世,葬富阳县白升山。
而且祝允哲所上的《乞保良将疏》现今有存,其前后来历也皆有可考,据《浙江通志》其父“祝臣,江山人,少师。”与《浙江人物志》所述一致。如此有序兼有旁证的记载想来应该不假,否则作伪者确也用心良苦得有点过了。
另外从三首《满江红》的形制内容上看,三首词确有一定内在关联。于是问题又来了,究竟是岳飞将两首词合二为一了?还是祝氏后人为了作伪将岳词一分为二了?朱先生持后一论断。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祝氏族谱刊刻于明清时期,而在当时甚至在上世纪30年代余嘉锡先生的《四库提要辨证》尚未印行的时候,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满江红·写怀》的真实性的。所以从逻辑上讲祝氏后人也犯不着牵强出两首同质的词来。如果一定要造假的话证明点什么的话,直接引用岳词似乎还来得更快,更直接,更有说服力。
当然历史悠悠千载,多年之后,很多事都很难说清。不过小编认为,无论是怀疑派还是证实派,也无论是一首《满江红》还是三首《满江红》,现在的岳飞早就同《满江红·写怀》分不开了,是词脱离了岳飞就仿佛人之失去了筋骨,无根之木最终只能让人觉得是无病呻吟,岳飞若没有了是词也仿佛人之失去了血肉,无论你再多的描述也始终饱满不起来。
宋史大家邓广铭先生曾劝过夏承焘先生说“何必去做那辨伪的文字”,确实“现在《满江红》就是岳飞,岳飞就是《满江红》。”他们再也分不开了,其实我们后人也不需要再把它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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