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的月夜

　　血缘的苦果　　在开往海滨城市烟台的列车上，两节火车的过道间，张路拥抱着已经停止哭泣的芊芊，望着车窗外渐渐模糊昏暗的景色，心情非常矛盾。　　他有点后悔，因为他们的出走让芊芊付出太多代价。这两天芊芊只吃了点快餐，偶尔在车上打个盹儿，她那曾经粉嫩温润的脸庞已经变得有些憔悴。而且他刚才听到那个找他们的叔叔的话，芊芊的妈妈因为太想念芊芊病倒了。　　我们做错了吗？是不是太冲动了？也许现在回去，大人们还会原谅我们。张路想。　　回去吗？芊芊肚子里的孩子会被祝福吗？　　不，他们一定会让芊芊把孩子拿掉！他们不会让我们在一起！　　张路的脸上逐渐恢复坚毅和勇敢，那种初萌的父爱和对自己女人的深情正把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男子汉。　　他低头看着芊芊，芊芊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珠，眼神迷茫而疲惫。　　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追他们的人至少十个小时以后才能追上他们。张路决定找列车员去换卧铺票。　　几分钟后，他带着芊芊来到软卧车厢，细心地安置芊芊在卧铺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照看她。　　芊芊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张路望着芊芊熟睡的脸庞，心想：只要到了目的地，他们就能安稳地生活在一起。　　只有他，芊芊，和他们的孩子。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回到H市，看望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哪里知道，在数百里之外，他臆想中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正处在另一种炼狱中。　　从H市一中走出来，罗枫一身冷汗，他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祁芊芊是祁红的孩子。那么她的父亲是谁？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郝泰。　　在郝泰最后的岁月里，祁红一直跟郝泰在一起，而且他们之间早就发生过关系。犹如进入一条黑冷的隧道，罗枫越来越看不清前方，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张路也可能是郝泰的孩子啊！他们俩或许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的天啊！　　罗枫被自己的推断吓住，他感到自己的胃部产生一种难以遏制的恶心，不由得走下车，扶住一棵树干呕起来。呕吐了半天，他只吐出一些酸水，但是这样让他的大脑冷静下来。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最可怕的可能性。如果能证明张路是他罗枫的孩子，那么两个孩子还是“安全”的。或者能证明芊芊不是郝泰的孩子……这个好像不好证明……　　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告诉赵南。无论芊芊的父亲是谁，只要知道芊芊的母亲是祁红就足以让她发狂。　　罗枫理清思绪，重新上车，他要去公安局等待DNA结果。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说。　　他本来对张路是自己儿子的期望值只有50%，现在却提高了一倍。如果张路是他的儿子，芊芊的父亲是谁都无所谓，他只希望张路和那个美丽的女孩拥有正常少男少女的爱情，而不是他们父辈留下的苦果……　　遗忘与记忆　　在另一个角落，花庵胡同的祁家，张山正抱着祁红喜极而泣。　　他曾以为祁红已经把他彻底遗忘。多少年来，他远远关注着祁红，从G市到H市，却一直不敢靠近她。不仅仅因为他是身份显赫的市长，不方便出头露面；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祁红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在她面前，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男人。　　当初，把祁红送到G市时，他以为那是他最大的痛苦，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放到另一个城市里，真是无法接受的距离。但是后来他发现，最痛苦的莫过于面对心爱的人却无法相认，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即使这次他下定决心走进祁家，面对祁红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一厢情愿的心情。他心想：最后再近距离地看她最后一眼，仔细地看她一眼就好了，他没有了遗憾，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拥抱着祁红柔软而纤弱的身体，他像一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十七年，将我遗忘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竟然重新记起往事？你这个坏妮子！你怎么会这么残忍，把我忘记，把我们那些美好的日子都忘记？那些美好的记忆是我活着的鸦片啊，你怎么可以把它们都忘了，当作没有发生过？　　你竟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把他当作生命中的珍宝，你难道忘了我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这个坏妮子啊！当我决定要离开你，你却又记起我。我究竟该怎么办？如果你不记得我，我走了也就死心了，你现在又重新点燃我的心，我怎么舍得离开……　　祁红抚摸着他的背，轻轻地说：“瓜瓜，你怎么哭了？男人不哭，你说过的。”　　这话一出，张山点点头，泪水却如泉水般涌出。　　“男人不哭。”这是他多年前跟祁红说过的话，没想到祁红还记得，看来她真的恢复了记忆。　　“那个……谁……”祁红的盲眼妈妈祁梅嗫嚅着，她还不知道张山的名字。她不知道该不该也跟着祁红叫他“瓜瓜”。“别哭了，孩子……”祁梅也在一旁劝道。　　张山点点头，把祁红放开，让她端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祁红的旁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祁红，仿佛他的眼睛是一只饥饿的野兽，要把祁红的一切吃到肚子里。　　皮肤有些松弛了，眼角有了细微的眼尾纹，眼神有些苍凉，但是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犀利。这是我的祁红，是我的坏妮子。他悲喜交加地望着祁红，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可是，在你记起我的时候，我就要离开你。　　祁红也望着张山，她看他流泪，伸出手来为他拭去眼泪，笑了：“傻瓜，不是说了，男人不哭。”　　张山含着泪，笑了：“嗯，不哭了，太丢人了。”　　这时，一边的祁梅出声了：“你这次一定要说实话，当着小红的面，趁她清醒的时候。”　　张山看着祁梅：“什么实话？”　　祁梅说：“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张山吓了一跳，哪个孩子？张路？还是芊芊？祁红的妈妈知道些什么？　　祁红也奇怪地望着母亲：“妈，你说什么啊？”　　祁梅睁着空洞沧桑的眼睛，认真地说：“芊芊啊！芊芊是不是这个人的孩子？”　　祁红愣了愣，忽然开心地拍掌大笑起来：“哈哈！妈，你想什么呢？芊芊怎么会是他的孩子呢？芊芊的爸爸……”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乍然又停止了笑声，脸部抽搐起来，转而哭泣起来：“芊芊的爸爸不是死了吗？呜呜……她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