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_建筑大师贝聿铭谈香山饭店设计
本篇是哈佛的《亚太评论》杂志对贝聿铭就香山饭店设计的专访,经作者同意,在此献给读者。
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设计的香山饭店是中国经济改革之初所建造的一批最新的旅馆建筑之一。那是一次对“第三种方式”的尝试,一种为中国在不久之后发生的转变所尝试的新本土建筑风格。它地处北京郊区香山,这里曾是皇家狩猎场,以秋天满山的红叶而闻名。
贝最终的设计是一幢谦虚的与逐渐倾斜的山坡结合在一起的建筑,它淹没在了香山的枫树和松树之中。白粉墙,灰瓦顶,还有几何形状的窗子,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儒家文人的古典园林,而贝氏家族本身就曾拥有这么一座被誉为典范的园林——苏州的狮子林。
在设计了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和肯尼迪图书馆,确立了他的现代主义大师的领衔地位之后,贝又回到了这个他17岁时就离开了的国家,并试图重新发现他自己的根。香山饭店对贝聿铭来说正是这样一个寻根的作品,但从那时起,它显然已不仅仅是一个个人作品了,香山饭店的设计对中国年轻建筑师是个极大的鼓励。关:1979年,你接受了中国政府委托,在香山设计一座饭店,这项业务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贝:是中国。实际上在1974年,大约在我离开中国40年后,我随一个美国建筑师小组回到了中国,对我来说她完全是一个新的国家了。毛泽东是当时的领导人,我家的园林已经成了公园。1978年我应谷牧副总理的邀请再次访华,并在清华大学做了学术报告,我对听众们说:你们要更考虑周到
作者单位:美国哈佛大学译者单位: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校者单位: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收稿日期:1997年7月
是起了作用,对此我一直十分自豪,那以后,在紫禁城附近的区域再也不允许建造高层建筑了。我想这是我最大的贡献。
他们邀请我在长安街上设计一座建筑,我表示很荣幸并说我会考虑的,但当他们告诉我是要建一座高层建筑时,我变得不太感兴趣。我觉得在那儿建高层不合适,他们问我想设计什么,我说我想另选一址以便我可以设计一座很传统的建筑。他们提供了一些场地让我选择,我看中了香山。关:你想在香山饭店的设计中实现什么想法?
贝:或许我这么说不够谦虚,但我的确想寻找一种与香港和新加坡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的形式。在60年代末,我设计了新加坡的华侨银行大厦,但我认为那种风格不适合中国。我想要寻找一种新的中国本土建筑语言,在那次访问中,我去了许多城市,当时天气非常冷。我又重游了我家在苏州的园林,我发现了一些令人鼓舞的东西,一些能使这种本土建筑语言成为可能的东西,从某些方面说,它们已经在那儿了。这些50年前,100年前建造的东西,至今仍是站得住脚的。
建筑与人的生活休憩相关,人们的生活没有改变。1978年,当时人们的生活与我在那儿生活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建筑没有改变,有些仍被沿用。于是我打算按照这一信念去设计香山饭店,你会发现这个设计的某些地方能使人联想起我在苏州、扬州看到的一些建筑。
当然,1978年后,中国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么,今天我是否还会用同样的方式去设计香山饭店呢?或许我仍会这么做的。自香山饭店后,在其他地方建造的类似的饭店如西安的唐华酒店、苏州的竹辉宾馆证实了这样做是成功的。
关:同样的本土建筑的尝试曾在60年代的伊朗和70年代的沙特兴起过,你如何看待它们的影响?
贝:你现在提到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你不可能造一座现代化的商业大楼而又试图
寻
关 晟采访
根
——建筑大师贝聿铭
谈香山饭店设计
孙 捷译 孙凤岐校
些。那时,他们还没有建造什么,只有一些小规模的工程在进行,当然这不包括北京饭店,它太高了,而且我认为它的形式也不恰当。他们应该考虑一下总体的影响,考虑一下象紫禁城这样的因素,而它给传统的和谐硬加上了某些东西。对一个建筑师来说,周围的环境是至关重要的。我想我的话
去反映人们在沙漠中的生活方式,你不可能做到。当然,你可以从某些东西中得到启示,象太阳。你住在帐篷里还是住在高楼大厦里这无关紧要,但是你必须考虑太阳。用这种感觉一个人可以在世界的那个地区去发展一种本土建筑,而不是生活本身。在帐篷中的生活是不可能在利雅得的现代化办公室里重现的。你不应该这样尝试,在香港和新加坡我没有这样尝试,华侨银行大厦同沿着新加坡河的棚屋毫无关系。关:你在设计日本的MiHo美术馆时,为什么不试图使它更“日本化”呢?
贝:我认为日本建筑比中国建筑更多地来自于风景,这并不是说中国建筑忽视风景,但在许多城市里,自然风景很少,它们象纽约的那种人造品,到处是人、墙壁、庭院、自然风景不复存在,但是在日本的许多城市里并不是这种情况,因此,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重要,我希望MiHo美术馆仍然显示出了与传统日本建筑的一些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来自于材料,我运用的是钢,他们用的是木头,我用的是玻璃,他们用纸张,但是我在外形、轮廊和山峦的关系上受到了日本风景的启发,我想你们能看到一些共同点。
关:当你着手设计香山饭店时,你做了哪些准备工作?
贝:噢,老实说,我做了大量的心灵探索。在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中国的概念与西方的完全不同,比如说凡尔赛宫与苏州园林,它们毫无共同之处,如果你问中国人
他们觉得哪儿更象是在家的感觉,他们肯定会说苏州园林,这种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至今仍起作用。
如何看待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我记得苏州园林里的那些窗子,它们有时是花瓶形状的,有时是竹子形状的,有时又象扇形,而当我们从麦迪逊大街的办公室的窗子向外望去,东河在我们的整个视线里。在中国,土地没有这么充裕,人又很多,园林不需要那么大,它们不是很大并且环绕四周,那些窗子更象是一幅幅画框,如果你去大都会博物馆,你会看到那种园林的一个复制品,在窗子的一边是一些嫩竹,竹的后面是一面白墙,在窗子和墙之间只有五、六英尺远,我觉得它创造了一幅美丽的图画,一个人可以从这些想法中开始寻找地方特色,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关:中国是一个非常多样化的国家,每个地区都有它自已独特的特点,然而你选择了南方苏州的建筑形式,把它运用在北京的郊区,这为什么?
贝:这一点我也有疑虑,北京气候与南方的不同,这是事实,但北京住宅里的庭院布置与南方住宅里的没有什么差别,家居生活仍是以庭院为中心的,它们同样都是低层建筑,尽管有气候因素的影响,但在某些方面,它们之间的差别并不象想象的那么大。最初对于是否应该把墙壁粉刷成白色我有所保留。北京人对沙石的颜色会感觉更舒服些。在北京,灰尘是个大问题,他们说,一幢白色的建筑要不了多久就会变脏,但香
山是一个公园,灰尘要比城市里少些。
是的,从那时起我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多,苏州式的风格可能是来自于我童年生活的残存记忆,但我还是考虑到许多别的问题。于是我决定无论怎样,我要这么去做。把墙的颜色刷成沙石色这并不难,那样做可能也不会有很大不同,但在那样的特殊环境里,我想只有白墙是最恰当的。关:香山的地势适合于低层建筑,那么类似的文化综合手法能否用于一幢建在上海或北京的高层建筑上呢?
贝:风景和环境是我选择这块地的原因。沿着长安街你只能设计高层建筑,回顾1978年的中国,当时的基础设施还很有限,你只能把建筑集中在市中心,建造“传统风格”的高层建筑是不可能的,因为高层建筑中的生活内容与在中国传统建筑中的生活内容截然不同,你怎么能把计算机放到一个根本不需要它的地方去呢?你可以尝试这样做,但你永远不会成功,你可以给它穿一件中国长袍,但它只能是对中国建筑的拙劣的模仿。
关:中国建筑代表了一种永恒,那么它的这一特点能否使它自身与强调速度和变化的现代性相调和呢?
贝:中国建筑要改变,我在香山所做的一部分源自怀旧,一部分源自时代。在当时,中国事实上还在原地不动。如今,我还会那样做吗?或许我会用不同的方式,我会考虑到变化的时代,考虑到期待中的变化。□
(图片由贝聿铭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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