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民间故事 06 辉煌与衰落之工业经济篇(中)

2010-05-28 23:29:03|  分类： 城市 |  标签： |字号大中小 订阅

《工业经济偏（上）》贴出之后，水木国计学版的网友 smth9527 评论说：

”哎，依靠有限资源而生的城市，如不利用这第一桶金构筑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力，

并且这有限资源的开发、耗尽周期是在一个可以与一代人的年龄之内的，那这

种落差的感觉将比那种历经千年而逐渐衰落的城市更会给当地人带来感同身受

的感慨。

是否可以说，有限资源+全国一盘棋的计划经济+短浅目光 是造成了这座城市悲

凉的全部根本要素？“

他最后提出的这个问题，对于检讨大同的衰落过程很重要。的确，有很多人把大同今日的工业衰落归结到对煤炭的过度依赖以及计划经济对能源基地的不公正待遇上去。包括我们上一篇引用过的《经济观察报》的《大同迁徙》一文中也说，“大同已经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它的命运掌握在煤矿手中。这里没有一种多元的具备成长性与可塑性的城市经济体系。”

可是，这真的就是全部要素了么？大同市过去的辉煌，能否全都归因于煤炭？而今天的衰落，也是所谓单一煤炭经济的必然归宿么？

我的回答是，否。

因为，至少在90年代之前，大同的经济，实际上还是非常多元的，无论从能源基础、交通基础上看，还是从技术人才、工业门类上看，在全国都不能说算差的。下面简单列一下大同市曾经拥有的工业基础（工业是我本人的弱项，因为从小一直生活在教育系统里面，对于大同的工业部门并没有直接的了解，而我自己对大同的工业方面的一手调研还没有开始，所以本节全靠文献调研写成，如有差错，请读者指正）：

除了煤矿，大同曾经拥有的和煤炭有密切关系的配套产业有铁路和电厂：

铁路：因为从前煤炭主要要靠铁路向外运输，所以大同的对外铁路交通极为发达。在2005年大同铁路分局撤销之前，铁路系统在大同的地位赫然可以与煤炭系统媲美。铁路从市区的西北斜穿而过，占地庞大，从属人口众多，单单铁路系统的中学就有两所，小学四所（大同市属中学总共才十几所）。大同的铁路交通发达到啥程度呢？发达到我从北京坐火车回大同从来没有发愁过票。大同和北京之间每天有22对列车对开，即使在春运最紧张的时期，这条线上的运力依然宽松的很。庞大的铁路系统人口，虽然财政啊司法啊等方面都隶属铁道部垂直系统，与本地经济循环交流有限，但是毕竟至少从服务业等渠道外溢了很多资源到大同本地。

电厂：守着大煤矿当然要建大电厂。大同本地有两个火电厂，一电厂已经有快70年的历史了，建国后一直是山西省内的主力电厂，装机容量60万千瓦，供给大同本地以及晋北其他部分地区的用电；二电厂比较年轻，规模也比较大，总装机容量120万千瓦，始建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期间各机组陆续投产，所发的电全部供往京津地区。传言说，北京市每四个灯泡里面，就有一盏是大同二电厂电亮的。

以上两个产业，随着大同煤炭资源的枯竭，必然受到很大影响。但是，大同在历史上也曾有过很多和煤炭没有密切关系的、技术密集的、面向全国需求的重大产业和工厂，包括：

616柴油机厂：从它以编号开头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当年的一家军工企业，说白了就是生产坦克发动机的。位于西花园，我高中时住校，很多同住校的同学就是西花园616的子弟，他们和我们大同本地人非常的不同，他们不说大同话，只说普通话，大部分普通话里面还带着一点东北味儿。他们比我们本地人看上去更加有文化，更加讲卫生，更加“洋气”一些，所以可以推断出他们的家庭文化程度必然要比大同本地原住民要高。的确，这个厂大部分职工都不是大同本地人，而是整个厂整建制的从东北搬来的。据说当年一五计划的时候，苏联人援建该厂，建设和技术骨干全部从全国尤其是东北的已有工厂抽调，所以该厂通行普通话，而且平均文化程度比大同本地高出一大截。当年616是大同老百姓人人艳羡的工作单位，来自部队的订单支持了他们厂内的高工资和高生活水平。可是大裁军之后，订单锐减，转型又不算成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举个极端的例子，在百度贴吧上，有人问大同616厂的状况如何，一篇回文是这样写的：“国有企业!里面的工人几乎都是爱厂如家!家里缺什么,就从厂里拿什么!所有的领导都和黑社会挂钩,过年过节强买强卖!普通工人不带证件进不了厂, 黑社会大哥和无业人员畅通无阻!厂里的东西都被他们给倒腾出去了!我16年的工龄,工资不到1000元.工厂中干光年底兑现奖金就7-10多万!黑暗的厂子!这样的工厂全靠国家养着,估计也好不了几年了.生产的发动机,质量从来不过关,部队老给打回来!厂长见了军代表比见了他亲爹还亲!来了你要是想混的好,那就当黑社会吧!要不就不要来了!”

428机车厂：又是一家大同市著名的重工业企业，始建于我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曾是我国最大的蒸汽机车制造厂，1958年至1988年累计生产干线牵引蒸汽机车5571台，担负了全国70%的货运量。机车厂位于大同市西南，也是占地庞大人口众多的国企，至今依然有自己的中学小学以及全套社会支持系统。它是曾经的东风和韶山系列机车的主产地，也曾参与过中华之星的研发，可惜，铁道部的高铁路线最后转向了购买并消化外国技术的道路，今天的428厂，在部内的地位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3528化工厂（今天的山橡集团）：始建于1960年代，曾经也是一个军工厂，编号3528，生产氯丁橡胶相关产品，是一个污染大户，据说在这一拨城建大潮中，马上要被市政府“赶出”市区，另地建厂了。

齿轮厂：始建于1958年，主要生产汽车齿轮、变速箱等部件。目前依然在勉力支撑，老耿曾经极力给齿轮厂和吉利、奇瑞等新兴的汽车制造商牵线，但是好像成效都不大。

塞北箭汽车厂：大同市在90年代曾经兴办过的一个自有品牌的汽车制造厂，后来没有销路，中央政府也收紧汽车生产牌照的管理，早早便关门大吉了。老耿曾经在去年的一个会议上发言大加懊悔，说当年如果大同市还保留着塞北箭这个牌照，凭借大同的雄厚的装备制造基础，今天在汽车业里恐怕也是大有可为的。

钢铁厂：我很奇怪，大同这个只有煤没有铁的地方竟然也会有自己的中型钢铁厂。是的，钢厂已经有快60年的历史了，可是近30年，在我的记事以来的印象中，它的效益就没有好过，频繁的被专卖给各种集团。目前，它被直接划给了同煤集团，而它的生产，一如全中国现在所有的钢铁行业的生产，受困于产能过剩，可以说已经气息奄奄。

以上这些例子，大都是当年计划经济全国一盘棋时代，大同所拥有的重工业装备制造或者化工业的强大的国有企业，他们的投入和产出都是直接面向全国经济循环的，而不是局限于大同本地，而这些当年的优势产业，使得大同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实际上，占有了一个非常优越的先发位置。

除了以上这些面向全国经济循环的大企业，大同原本也有着门类齐全的面向本地需求的中小企业。我随便数数，就可以数出很多：二轻局下属的皮毛、皮革、塑料制品、金属制品、木器家具、鞋帽等企业，糖厂，综合食品厂，肉联厂（生产非常好吃的火腿肠，当年就在我家南边不远），蛋厂（生产冰激凌），啤酒厂……不胜枚举。

实际上，基于大同市在计划经济时代的如此雄厚的工业实力，在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大同市的发展一度是非常好的。工业总量令人艳羡，因为有若干直接参与全国经济循环的巨无霸企业；经济结构也相对健康，大中小，轻重农，啥都不缺。

总之，90年代之前的大同工业经济，全然不能说是完全依靠煤炭这一条线来生存的。大同的工业基础颇有深度和广度。因此，大同工农工业在90年代的迅速衰落，就不能如本节开头所提到的观点那样，简单的归结为煤炭的拖累，而是必然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新浪博客上有位大同网友写了篇《评说大同历任领导》（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b2b970100jb82.html），文中也充满感情的回顾了大同曾经的那段充满希望的岁月，尤其是在1984-1988年王玉龙市长在位期间：

“强化能源基地建设，发挥能源优势，加强城市改造工程及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为大同市的经济腾飞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无论农业总产值，还是财政税收、市政建设均创造了历史最好水平。”“一大批国省营、市属及乡镇企业及其产品成为国内知名品牌并不时走出国门（你能想象吗：当时刚起步的伊利和蒙牛来我们的蛋厂取经学习雪糕冰激凌的制作技术。）”，“大同市被国物院推荐为全国改革先进城市（87年）”，“大同和大连、青岛、洛阳、宁波、包头、唐山、无锡、苏州等19座城市先后被批准为“较大的市”。

这些引号引起来的往事，我自己是毫无印象，昔日如此的辉煌，我竟然是从这篇偶然搜到的博文中才得以窥见，汗颜。历数完了王市长的功业之后，作者用浓烈的笔调叹到：

“当时的大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耀眼那么的辉煌。可惜这些耀眼和辉煌走到90年代初中期就嘎然而止了！

再一次恭请各位记住这位王玉龙市长，计划经济时代的辉煌那是别人让你辉煌，想不辉煌都难！可改革开放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后，选择辉煌还是选择没落则是你自己的事儿了！而能不能辉煌起来就涉及到领导者的眼光、智商和能力，当然还有时机了！83年是改革开放的实质起步年，大同能在次年就摊上这样一位有眼界有作为并极富开拓精神的市长，大同的幸运！百万大同农作物能“被选择”上这位辛勤耕耘的农夫，大同草民的幸运！“

而接下来，1992年-2001年这9年间大同实际的主政者纪书记，在这位作者看来，则是大同由辉煌走向衰落的罪魁祸首：

”纪友伟！这位神秘人物终于佛光初现了！

1993年至2001年实际主政大同的8年间，这位神秘的大佛把“无为而治”发挥到极致，在全国乃至全球飞速发展的八年间，大同市在这位大佛的把持下， “原地踏步拒绝发展”的原则八年不动摇。沉舟侧畔千帆过，在这个以秒计时的信息时代，8年的停滞不前意味着什么？我甚至都怀疑，是当时的省府怕大同的发展速度太快经济过热，遂派来一位稳健的官员坐镇？？不过，纪大侠，您也过于稳健了吧？闭关修炼不也三年就够了！？？

●在这八年间，在纪大佛眼皮下：80年代中至90年代初曾经驰名全国的大同的煤炭、电力、机械、建材、电子、化工、制药、服装、食品诸行业上百个企业全线下滑纷纷落马，时至本世纪初，有谁还记得那些曾经有过的辉煌？

●在这八年间，在纪大佛眼皮下：大同由二线都市沦落为三四流的县城；

●在这八年间，在纪大佛眼皮下：辉煌的大同变成灰黄的大同……”

而这篇文章的最后，作者面对2008年初即位的老耿，发出了如此评论：

“老耿，关于老耿的是是非非，朝野上下纷争不已，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大同历史上获得赞赏最多的市长，也是背负骂名最多的市长，同时也是受关注程度最高的市长。历史是自己写的，但读史的还有后人，10年后？20年后？30年后？看看赞声和骂声哪个飘得更久远吧！

纵观一甲子大同政坛史，老耿其实是一位仕途机会并不好的市长。

他的城建成就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可他为大同经济振兴全面崛起所做出工作就未必人人尽知了，可以不夸张地说，在两年间老耿奔波于全国各地，为招商引资抛出的绣球，比十来年的总和都多，可为什么达成意向的不足半数，生根落地的更不足一成呢？“机会！”想当年玉龙兄屡战屡胜，一方面源于玉龙兄本身的开拓精神，另外很大程度也得益于计划经济时代留给大同“北方工业重镇”的威名，须知，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那个时代，大同，是一个需仰视才见的城市，能与大同攀上亲戚是件相当荣耀的事（至少您用煤不用发愁了）！而本世纪的大同，声名狼籍的蕞尔小城，大家唯恐躲避不及，您现在再去试试和青岛义结金兰，看看人家干不干？

这就是老耿仕途机会的悲哀所在，也是大同悲哀所在（如果1983年老耿来同......）。

但是老耿的到来，实实在在给了大同一次机会（要不咱再把纪大佛请回？他老人家倒是不会拆您的房！）”

读罢这篇指点大同过去30年历史沉浮的雄文，不知读者的心中，是否也会如我一样，生出无尽的怅然呢？

然而，正如把一切罪过推到煤炭上一样，把一个城市经济的辉煌和衰落简单的归因于其领导个人，其实还是太简化了。哪怕再把90年代以来朱老板的改革政策也列入责备范围，也照样还是片面的。大同工业经济在90年代的全面迅速衰落，既不仅仅是因为煤炭的枯竭和滞销，也不仅仅是因为省里派来了无能的领导（纪大佛难道就真的无能吗？），同样也不仅仅是因为300公里之外的北京中央政府出台了怎样不利的国有企业改革的政策。大同的衰落，应该还有起深刻的内部原因，大同本地人的原因，本地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的原因。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