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忏悔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可见到这样的情况，有的高血压患者，明知自己不能喝酒，但是美酒还是一日三餐；有的糖尿病患者，明知不能吃甜食，但是糯米八宝饭、猪油汤团，还是来者不拒；有的也知整日泡在麻将桌上，危害健康，但还是兴致盎然、欲罢不能……他们明知自己的种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却“不思悔改”，也许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在少数。 　　但是，当你去过那个阴阳相连的医院神经内科病区时，就会使你惊醒。那里的病室不仅人多为患，且走廊上也摆起了“长蛇阵”，那些患中风的病人更是可怜：有的有脑不好使，有的有口不能言，有的有手不能动，有的有脚不能走，有的神志不清吞咽困难，有的大小便失禁，生不如死，且每日还要支付昂贵的医药费、保姆费……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出眼泪。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们往往才明白：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和不幸啊!到了这时，才沉痛地忏悔。可惜，他们的忏悔往往迟了，也许老天压根就没有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今年8月1日，我父亲中风了，送至市里的一家大医院检查后，发现脑血管梗阻，两天后住进了这家医院的神经内科病区。开始时他的病情并不重，只是左手和左脚无力而已。当时，父亲和我都认为，像以往的几次住院那样，要不了几天就能出院的。因为父亲历来命大，过去的几次住院，他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果然，住院后的第三四天，他竟奇迹般地能够独立行走了。 　　在经受了一次生与死的搏斗后，他对陪侍在身边的亲人，终于说出了“忏悔”的话：“出院以后，我不抽烟了!”要知道，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而且香烟对于晚年的他来说，更是他的精神上的“伴侣”。他在晚年患上糖尿病以后，不但糖不能吃了，饭也要少吃，含糖的水果也不能常吃，连过年时的猪油汤团也不能尝了，使他的生活极其枯燥。尤其4年前母亲离他而去后，使他失去了依托，唯有烟成了他的“伴侣”。我们做子女的也知道，吸烟对他的健康不利，但也不忍心让他失去那个“伴侣”；如果硬是让他戒烟，说不定还会使他的精神陷入抑郁。因此为了他的健康，我们在平时只是劝他少抽一些烟而已。其实，他也没有烟瘾，平日烟也抽得不多。不料今年盛夏，持续的高温天气，闷得他透不过气来，烟比平日抽得多了，自然成了脑血栓阻塞的祸首之一。因此，他作出“我不抽烟了”的决定，是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的最真切的悔悟，他在生死抉择中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他还说：“回去以后，要像医生说的那样多喝水。”可是在发病前，家人曾苦口婆心地劝诱他要多喝水，可是他却不屑一顾，有时甚至固执地说：“要我多喝水，还不如要我的老命!”当初，我对他的这些话很不理解。后来才了解到得了糖尿病的他，每天晚上频繁的小便，常常折磨得他睡不好觉。尤其老年人，都有前列腺肿大的病，每次小便都十分困难。 　　这次，他还悄悄地对身边的长子说：“回去以后，你给我订―瓶牛奶。”要知道，在这之前，他是最怕喝牛奶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过去挤牛奶是手工操作的，奶牛常常趁人不备把脚伸到奶桶中，很不卫生。再说，4年前母亲离他而去，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是牛奶夺去了她的性命（事实上母亲死于胆总管结石的急性发作）。在晚年，要改变一个固执老人的“信念”，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但是，我父亲终于醒悟了。 　　他怀着对生的强烈的渴望，作出了一生中最诚挚的忏悔。但是，老天却似乎没有接受。 　　以后几天，由于“白衣天使”的“精心治疗”，使我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十天后竟神志不清，吞咽困难，全身瘫痪。磁共振检查显示，父亲右脑主血管又四处出现了新的脑血栓“急性梗塞”。就在这时，病区的主任医师才把我们家属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说患脑梗阻的病人，5个人中有4个人要致残，有一个出院后过不了7天，或10天，又要来住院。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送父亲来住院呢？当时我们一听心都凉了。父亲似乎也已觉察了自己被医生“耍”了。要知道，我父亲原来极崇拜医生，尤其是现在住院的这家医院的医生。因为在他的眼里，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救过我母亲的命，又使他这个患有重症糖尿病的病人，十年来竟安然无恙。甚至，他还有过有钱也能买到命那样的错觉。其实，大家都知道天下并没有神医，也没有灵丹妙药，医生的作用正如一位医学专家所言的，只占8％。有钱虽能买药，但是药能治病，也能夺去人的性命。其实，在当代，对脑血管梗阻的病人来说，平时只要积极预防，是完全可以避免“急性梗塞”发生的，且也花不了几个钱。在医治无望的情况下，昔日医生的崇拜者―――父亲―――终于要求出院，于8月12日早上，我们无奈为他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以后，虽经中医和我们家人的竭力救治，但是无力回天。当他终于醒悟自己将要离开人世时，他总是常常睁开大眼，四处搜索着。他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留恋和向往啊! 　　他留恋着，自己从过去那种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穷日子中过来，如今过上了衣食无忧，生活有保障的小康生活。 　　他留恋着，曾经与他一起创业的子女们，而今都已成家立业，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对他又是那样百般孝顺，让出楼房让他居住，又为他装上了名牌空调，餐餐送上可口的饭菜。 　　他留恋着，身边―个个小鸟依人般的小子孙，每当他们从他身边走过时，如花喜鹊似的唧唧喳喳地叫：“爷爷”、“阿太”……那亲热劲儿，使他乐开了花。 　　他留恋着，城市的公交车驶进了家门口，村里的梁山伯庙如今成了国内外情侣朝拜的圣地。 　　他留恋着，社会的长治久安，出现了百年来少见的太平盛世；而过去他所害怕的半夜鸡叫，和平军深夜闯进村里抓壮丁那种可怕的黑暗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他留恋着，电话轻轻―拨，远在他乡的儿子和媳妇，犹如在身边；打开电视，他心仪的主持人和演员，可以由他尽情地观赏。 　　作为庄稼人，他还时刻留恋着红彤彤的太阳，每天从家门口的小河边升起，在远处的青山间滑落。尤其在冬天，在自己的家门口，他拥着暖暖的太阳，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他留恋着凉风，在盛夏的季节，他坐在大弄堂里，让凉风伴着他休息。他留恋大雪，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他会情不自禁地说：“明年又将是一个丰收年。” 　　父亲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执着追求的人，4年前母亲先他而去曾使他悲痛欲绝，但凭着他对生活的执着追求，才摆脱了“三年危险期”。临终以前，他对医生的草菅人命始终是“耿耿于怀”，对过早的离开人世，他是死不瞑目啊! 　　从突然中风到去世，只经历了短短的三个星期，一个向来健康和声如洪钟般的老人，就这样再也没能站起来，于8月23日早晨终于离开生活了84个春天的家，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世界。 　　父亲离开人世后，我似乎随着父亲的亡灵，来到枯寂的世界里。那里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只有一个个孤影。这些孤影不吃不喝，彼此相见，如同路人。一向性格开朗的父亲，在一块大石头上只是默默地静坐着，好像是在反思……在那里没有欢笑，更没有幸福可言。当我走近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远离开我，似乎对我极其害怕，或许怕我伤害他们吧。 　　当太阳下山的时候，地上刮起漫天黑风，把这些孤影都吹得无影无踪，父亲的孤影也消失在狂风中。我悲哀地哭泣着，到处寻找着父亲的“影子”。“父亲啊!你到底在哪里？” 　　生命仅有一次，父亲最后的忏悔，终于无助。 　　【责编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