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并序上课版
归去来兮辞并序(译注)
《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辞赋的代表作,是传
诵千古的文学名篇,已选入高中语文教材。文章是陶渊明辞去彭泽令后的第二年(公元406年) 写的,这时他42岁。这篇抒情辞赋形象化地写出了作者辞官归田的喜悦,倾诉了‚心为形役‛、误入‚尘网‛的悔恨,表现了‚质性自然‛、恬淡闲适的襟怀,更显示出这位大诗人固穷守道、耿直清高的品格。文中不仅渗透了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而且凝聚着作者对世道人生的深刻感悟。这种思想艺术境界是古代许多抒写田园隐逸生活的诗文都不曾达到的。
文章分为‚序‛、‚辞‛两大部分。‚辞‛即正文部分,全力抒情,是用韵文辞赋的规范写成的,这是全篇思想艺术精华之所在。
辞序已署明作于“乙已岁十一月”,即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四十一岁辞
彭泽令归田之初所作。
“归去来兮”就是归去,“来”、“兮”都是语助词,无义。辞,在汉代往往与赋并称为“辞赋”,源于“楚辞”,是一种抒情赋,同样讲究文采与韵节。
陶渊明自二十九岁初仕到这一年归隐,十三年的仕途坎坷,使他不仅饱尝了仕途的
痛苦,而且也看透了官场的腐朽,所以在长期的出仕与归隐的思想矛盾与斗争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归隐的道路,并从此不再出仕。因此这篇辞无异于渊明终生归隐不仕的宣言。
这篇辞写归家时的愉快心情和隐居的乐趣,融叙事。写景。抒情为一体,具有很高
的艺术成就。其中不仅充分展示了作者高尚的情操,而且也曲折地反映了对现实与世俗的不满。其
[序] 乐天安命的态度,无疑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1)。
(1)耕植:耕田植桑,泛指农事。自给(j ǐ几):依靠自己的生产满足自己的需要。给:供给,供应。
我家贫穷,靠种地不够养家糊口
幼稚盈室(2),缾无储粟(3),生生所资(4),未见其术(5)。
(2)幼稚(zh ì志):幼儿。稚:幼小。盈:满。 (3)缾:同‚瓶‛,瓦瓮,这里指盛米的陶器。 (4)生生所资:维持生活所需用的。前一个‚生‛为动词,后一个‚生‛为名词。资:取给,凭藉。 (5)术:途径,方法。这里指谋生的手段。
幼子又多,米缸里没有余粮,如何才能得到生活所需,我实在没有办法。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6),脱然有怀(7),求之靡途(8)。
(6)亲故:亲戚朋友。长(zh ǎng 掌)吏:指地位较高的县级官吏。《汉书〃百官公卿表》:‚县令、长皆秦官……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担,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这里泛指做官。 (7)脱然:犹‚霍然‛。《春秋公羊传〃昭公十九年》:‚乐正子春之视疾也,复加一饭,则脱然愈。‛有怀:有所起念。 (8)靡途:没有途径,即没有门路。
亲戚朋友多劝我去谋个官职,我内心豁然有所动念,只是一时没有门路求得。
会有四方之事(9),诸侯以惠爱为德(10),家叔以余贫苦
(11),
(9)会:遇,适逢。四方之事:经略四方的大事,指当时州邵间地方势力的争斗。四方:指诸侯国。 (10)诸侯:西周、春秋时分封的各国国君。这里指当时各地军阀。惠爱:施爱于人。 (11)家叔:指陶夔(ku í魁),作者的叔父,时任太常卿,掌国家祭祀礼乐之职。
适逢多事之秋,诸侯以施爱于人为美德,叔父因我贫苦而举荐我,
遂见用于小邑(12),于时风波未静(13),心惮远役(14),彭泽去家百里(15),公田之利(16),足以为酒(17),故便求之(18)。
(12)见:被。于:逯本作‚为‛,据李本、焦本改。邑:县。指彭泽县。 (13)风波未静:战事未已,时局不定。这里指刘裕讨伐桓玄。 (14)惮:害怕。远役:指到远处做官。 (15)彭泽:具名。在今江西省彭泽县西南。去:距,距离。 (16)公田:指供俸禄的官地。利:收益。 (17)足以为酒:足够酿酒之用。萧统《陶渊明传》:渊明‚公田悉令吏种秫(sh ú熟,黏高粱),曰:‚吾尝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秔(同‚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 (18)故便:所以就。求之:指求为彭泽县令。 于是我被任命在彭泽这个小县做县令。当时时局不定,心里害怕到远处做官,彭泽县离我家仅有一百里地,作为俸禄的官地中的收获,足够用来酿酒,所以我才请求做彭泽县令。
及少日(19),眷然有归欤之情(20)。
(19)及:到,指到任。少日:不久。 (20)眷然:眷念的样子。归欤之情:回家的念头。欤:语助词,无意义。《论语〃公冶长》:‚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到任后不久,因思念家乡便产生了回家的念头。
何则?质性自然(21),非矫励所得(22)。饥冻虽切,违己交病(23)。
(21)质性自然:本性真率。 (22)矫励:勉强克制情欲,以志节来策励自己。这里引申为‚做作‛。《晋书〃刘琨传》:‚然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23)违己:指违背自己的本性与志向。交病:指身、心同时遭受痛苦。病:忧苦。
为什么呢?我生性真率自然,不是勉强自己做作得来。挨饿受冻虽然痛苦,但违背本心却更加
痛苦。
尝从人事(24),皆口腹自役(25)。于是怅
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26),当敛裳宵逝(27)。
(24)人事:指出仕为官。 (25)口腹自役:为生计所迫而去做自己所不愿做的事情。役:役使,驱使。 (26)一稔(r ěn 忍):收获一次,即一年。稔:谷物成熟。 (27)敛裳:指收拾行装。宵逝:犹宵遁,指乘夜悄然离去。 以前也曾出仕为官,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填饱肚皮而自我驱使。于是惆怅感慨,内心激动不平,
为有负于平生之志而深感惭愧。本指望干满一年之后,便应该收拾行装乘夜悄然离去。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28),情在骏奔(29),自免去职。仲
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
(30)。乙巳岁十一月也(31)。
(28)寻:不久。程氏妹:渊明同父异母的妹妹,嫁于程氏。见《祭程氏妹文》。武昌:地名,在今湖北省鄂州市。 (29)情在:按照情理应当。骏奔:急赴,骑快马飞奔。《晋书〃王述传》:‚急缓赴告,骏奔不难。‛ (30)命篇:名篇,题篇名。 (31)乙巳岁:即晋安帝义熙元年(405)。 不久,我那位嫁给程氏的妹妹在武昌去世,按情理应当疾速奔赴那里,所以我也就自己免官离职。从仲秋到入冬,在任八十多天。因辞官归隐这件事顺遂了我的心意,所以写此文章题为《归去来兮》。时乙巳年十一月。
这段序文以极其坦率的态度说明了:当初出来做官,是为生活所迫;如今辞官回家,是因为‚质性自然‛,本来就不愿做官,无法造作勉强,在那污浊的官场再混下去。序中还提到了当时‚有四方之事‛和‚风波未静‛等话头,这就表明,他的辞官还与当时的政治风云有关。当时军阀刘裕在讨灭桓玄余党,动荡的朝政还未恢复正常。在这样的背景下做官的陶渊明,对朝政不会无动于衷,对东晋王朝的衰落、对刘裕图谋篡权夺国的野心会有清醒的认识。他生性正直,本就厌恶官场,如今又不愿再卷到统治集团的权力斗争中去,这可能也是他迫不及待地辞官回乡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是不愿明言直说而已。他出来做官本来是迫不得已,如今在做官不到三个月就断然解绶归田,感到‚因事顺心‛,十分遂意,于是写下了这篇《归去来兮辞》。有了序文的这番铺垫和说明,下面的正文描绘自己的心路历程、倾诉自己的隐逸情怀就如水到渠成了。
[归去来兮辞] 正文部分,围绕全篇的主题——‚归‛字展开,将思归、归途、到家和归家之后的种种情景逐层写出,完整而生动地表现了作者辞官归隐的过程和心理活动。这里可以大致
划分为四个段落。第一段写弃官归家的原因和过程。第二段写刚刚到家时的欢乐情状。
第三段写回家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乐趣。第四段写随心适性、乐天知命的思想。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32)?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33)!
(32)芜:荒芜。胡不归:为何不归去。《诗经〃邶风〃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何。 (33)心为形役:心志为身形所役使。即序文中所说‚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之意。奚:为何。
归去吧,田园将要荒芜,为何不归?违心步入仕途,既是自己所为,何必惆怅独自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34);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35)。
(34)谏:止挽救。追:补救。此二句语出《论语〃微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35)迷途其未远:化用屈原《离骚》:‚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迷途:指出仕。今是而昨非:典出《庄子〃则阳》:‚蘧(q ú渠)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化:变化,不墨守成规),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讪(q ū屈,退)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今是:以今之退隐为是。昨非:以昨之出仕为非。
深知往事不可挽救,来日尚可努力追回;确实迷路好在不远,感到今是昨日为非。
首句‚归去来兮‛既紧扣题目,叉总领全篇,并引起下文。‚归去来‛就是‚归去‛的意思。‚来‛是语气词,没有实义。‚兮‛是辞赋常用的语气词,也无实义。这个开头是宣告作者在经历仕宦波折后的一个庄重的决定:快回家乡去吧! 田园都要荒芜了,为什么还不回去呢?‚既自以心为形役‛四句,点明了弃官归家的原因。‚心为形役‛指为衣食而出外做官是违背本心的。既然这样,那么现在辞官回乡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惆怅和悲伤的了。过去令人心烦的官场经历就让它过去了,从今以后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生活了。‚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咋非‛二句,是对自己前半生的反思和总结,振聋发聩,令人警醒。对封建文人来说,读书做官本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陶渊明却把过去做官视为误入歧途,而把今天辞官归隐才看做是正确的归宿。这两句话在全篇十分关键,它显示了作者遗世独立的高尚人格和超越一般封建文人的人生观,说明了作者这次归隐不是一时感情冲动,而是深刻反思自己前半生之后对于前途和命运的理性抉择。前人曾说此文‚通篇以‘觉今是而昨非’为主‛,是很有道理的。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
衣(36征夫) 。问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37)。
(36)遥遥:同‚摇摇‛,行船摇动的样子。轻飏(y áng 扬):轻疾,形容船行轻而快的样子。飏:飞扬,飘扬。 (37)征夫:远行之人。熹(x ī希)微:天色微明。熹:放光明。
归舟漂荡轻快飞扬,寒风飘飘吹拂我衣。问行人前程有多少,恨天未亮晨光暗昧。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38)。
(38)乃;语助词,无意义。瞻:望见。衡宇:横木为门的房子,这里指家中简陋的住宅。衡:同‚横‛。载欣载奔:高兴得奔跑起来。
一眼望见我家陋宅,心中欢快向前飞奔。 载:且,又。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39)。三径就荒,松菊犹存(40)。
(39)僮仆:尚未成年的仆人。僮:‚童‛的本字,古称未成年的男子。萧统《陶渊明传》:渊明出为彭泽令,‚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服役的仆人)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稚子:幼小的儿子。渊明此时共有五子,长子十三岁,幼子五岁。参见《责子》诗。(40)三径:汉代赵歧《三辅决录》卷一:‚蒋诩归乡里,荆棘塞门,舍中有三径,不出,唯求仲、羊仲从之游。‛后因以‚三径‛指归隐后所住的田园。就荒:近于荒废。
年轻童仆上前欢迎,幼子盼望等在家门。家园萧条近于荒废,青松秋菊尚喜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41)。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42)。
(41)樽(z ūn 尊):盛酒器。 (42)引:取来。壶觞(sh āng 商):酒壶与酒杯。自酌:自饮酒。眄(mi ǎn 免):斜视。这里是闲观
的意思
喜悦的样子。 。庭柯:庭院中的树。柯:树枝,代指树。怡颜:面带笑容。怡:
领着幼儿进入室内,已备有酒满满一樽。取来酒壶举杯自饮,闲观庭树心喜开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43)。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44)。
(43)倚:靠。 寄傲:寄托做世之情。审:明白,深知。容膝:仅能容下双膝的小屋。极言居室狭小。《文选》李善注引《韩诗外传》曰:‚北郭先生妻曰:‘今结驷列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易安:容易得到安适。 (44)涉:涉足,散步。 常关:经常是关闭着的。意谓不常与人往来。
靠在南窗寄托做世之情,深知居室狭小易得安闲。每天漫步家园有趣味,院中虽有柴门常闭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45)。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46)。
(45)策:拄着。扶老:手杖的别名。流憩:漫步休息。矫首:抬头。矫:举,抬
起。遐观:远望。 (46)无心:形容云随意飘荡的样子。岫(xi ù袖):山穴。
拄着拐杖漫步休息,时尔抬头远眺闲观。闲云悠悠飘出山间,鸟儿疲倦也知飞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47)。林逋 梅妻鹤子
严子陵
(47)景:指日光。翳翳(y í缢):光线暗弱。入:指太阳落山。盘桓:徘徊,逗留。曹植《洛神赋》:‚怅盘桓而不能去。‛
夕阳渐暗日将落山,抚摸孤松流连忘返。
第二段(从‚舟遥遥以轻飚‛到‚抚孤松而盘桓‛) 则尽情宣泄刚到家时的喜悦。开头四句,变议论为描叙,写归家的过程。先乘船,后走陆路,轻舟摇荡,和风吹衣,表现出一种获得精神解脱后的欢快。向征夫问路,恨曙光朦胧,都表露出想尽快到家的迫切心情。接着八句,全是四字句,节奏短促,感情跳荡,充分表现出走入家门的那一刻的狂喜心态。这里以作者的视觉为主,展开一系列生活画面描写,层层深入地托现作者内心的愉悦感:先是简陋的房屋进入眼帘,接着是作者本人夹带着欢情的奔跑及僮仆的迎接、小儿女的守门等候;再次是庭院里小路虽已荒芜,所幸松菊犹存,使人快慰;最后是举家欢宴。以酒洗尘。以下‚引壶觞以自酌‛至
‚抚孤松而盘桓‛十二句为第二层,换四字句为节奏较为舒缓的六字句, 描写归家之后的日常生活,字里行间洋溢着安闲、舒适和宁静的情趣。这一方面表现出铺陈渲染他对田园生活自得其乐的感受,同时也暗示他对官场生活的厌恶和鄙弃。其中‚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是千古传诵的名句。作者在拄杖闲游时常常仰望天空,看到云飘出山峰,‚无心‛无意;鸟儿飞疲倦了,自‚知‛返回。云本来没有生命,鸟本来没有意识,但一用‚心‛和‚知‛来描写,就使云和鸟都有了思想感情,都人格化了。这里的云和鸟同赋中所写的其他景物一样,不再是客观自在之物,而是和作者融为一体的主观情感象征了。试想云和鸟的自由自在状态,不就是作者此时安适自得心境的外化吗?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48)。
(48)息交、绝游:断绝与世俗的交往。
归去吧,让我与世断绝不再交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49)?悦亲戚之
情话,乐琴书以消忧(50)。
(49)相违:相互背逆,互不相容。复:再,还。驾言:驾车外出,指交游。《诗经〃邶
风〃泉水》:‚驾言出游。‛言:语助词,无意义。焉求:何求。 (50)情话:知心话。
世俗与我互不相容,还驾车出游何所求?心喜亲戚知心话语,爱好琴书可消我忧。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51)。或命巾车,或棹孤舟(52)。
(51)春及:春天来到。事:指耕种之农事。西畴:西边的田地。 (52)或:时或,有时。巾车:有帷的车。《周礼〃春官〃序官》有‚巾车‛,郑玄注:‚巾,犹衣也。‛贾公彦疏:‚巾,犹衣也者,谓玉金象革等以衣饰其车。‛棹:划船用具,这里作动词用,义同‚划‛。
农民们告诉我春天来到,我将从事春耕西边田头。有时驾着带帷马车,有时划起一叶小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53)。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
而始流(54)。
(53)窈窕:深远的样子。壑(h è贺):山沟。崎岖:高低不平的样子。丘:丘陵,小山。 (54)欣欣以向荣;谓草木繁荣茂盛。欣欣:草木茂盛的样子。涓涓:细水慢流的样子。《荀子〃法行》:‚涓涓源水,不壅不塞。‛
山沟深远寻幽探胜,道路不平经历山丘。草木茂盛欣欣向荣,涓涓泉源细水慢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
休(55)。
(55)善:欣喜,羡慕。得时:适时,与时相适。行休:行将结束。指生命将要完结。
羡慕万物皆得其时,感慨自身生命将休。
第三段(‚归去来兮‛以下十六句) 主要写归隐之后不再与世俗交往和从事农耕的乐趣。请注意,这
里‚请息交以绝游‛说的是与世俗官场的决裂,而不是拒绝与亲朋故旧的交往。陶渊明的诗中就记叙了他与家乡田父野老及彼此知心的文人朋友的频繁交往,这里也接着写到了他与‚亲戚‛、‚农人‛叙‚情话‛、谈农事的生动情景。‚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说明既然外面那个恶浊的世界同我的本性相违,我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外出追求的了,我只有拒绝那个恶浊的外部世界,而专心在这片洁净的田园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以下的亲戚晤谈、弹琴读书,以及参加春耕、登山寻壑、欣赏草木溪水等等描写,便都是这一思想追求和感情流向的具体化。这种追求本来是快乐的、适性悦心的,但因为开始这种追求时自己已经老之将至,兴奋之余不免有几分晚景凄凉之感,于是发出了‚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的哀叹。这是他此时此地心理活动的真实表露。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56)!
56)
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57)?寓形:寄身,托身。宇内:世间。 算了吧,人生在世能有几时! 富贵非吾愿,
。去留:行止,胡为:为何。遑遑:帝乡不可期随顺心意(58)。 (57)曷:何。委心:
心神不安的样子。之:到,往。 (58)帝乡:神话中天帝住的地方。这里指仙界,成仙。《庄子〃天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期:希望。
何不随心听任去留?干吗心神不安要到哪里?荣华富贵非我所愿,神仙世界不可希冀。
帝乡即仙乡,指道教所说神仙世界,其实亦可兼指佛教所说西方净土。富贵功名非我心愿,彼岸世界也不可信。由此即可透视渊明的人生哲学。他既否定了世俗政治社会,亦摒弃了宗教彼岸世界。在士风热衷官职、同时佛老盛行的东晋时代,其境界不可谓不高明。他的人生态度是任真的、现世的。他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求得人生之意义,实现人生之价值。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59)。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60)。
(59)怀:盼望。良辰:美好的时节。植杖而耘耔(z ǐ子):指隐耕的行为。植杖:见《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一注(7)。耘:除草。耔:在苗根培土。《诗经〃小雅〃甫田》:‚今适南亩,或耘或耔。‛ (60)皋:水边高地。舒啸:尽情地放声长啸。赋诗:作诗。
盼望佳日独自出游,或者躬耕整理田地。登上东面高岗纵情长啸,面对清澈溪流吟诵新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61)!
(61) 聊:姑且。乘化:顺从大自然的运转变化。归尽:指死亡。乐夫天命:以顺从天命力乐,即乐天安命。《周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奚:何。 姑且顺应自然变化了此生,乐天安命还有什么可怀疑!
第四段(从‚已矣乎‛至末尾) 是一段直抒胸臆的议论文字,主要是在思想上自我宽慰,进一步申明自己隐居到底的心志。‚已矣乎‛四句,感叹人生有限,应当顺其自然,随心适性。接着的六句,直说自己不追求富贵,不期望仙境,只愿眼下时光美好,孤往独游,或者到田间插杖除草,或者登高放声长啸,或者面对清清流水作诗,无忧无虑地了此一生。最后二句虽然情调有些低沉,但却坚定地表示了终生不再重返官场俗世的决心。
《周易·系辞》云:“乐天知命故不忧。”化、天命,皆指自然之道。让自己的生命始终顺应自然之道,即实现了人生的意义,此足可快乐,此即为快乐,还有何疑虑呢!这是超越的境界,同时又是足踏实地的。
首先,作者以自我表现的方式和高超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一个质性自然、高洁耿直,不与官场俗世同流合污的封建知识分子形象。这个形象在文
他在政治理想破灭、仕途进取无望后决心归隐,退避当时的政治风波;他归隐之后既不狂放,也化行为方式上很有榜样意义:不沉沦,他对人生、对自然仍很执著;他追求的不再是外在的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而是内在的个人自由。他摆脱尘笼,复归自然,把心灵的慰藉寄托于田园生活上,在平凡的现实生活中忘怀尘世风波,咀嚼人生的真正价值,获得精神的大解脱。这一形象引起了中古、近古时期广大反抗世俗和政坛失意
的知识分子的共鸣,赢得了他们的喜爱。陶渊明的道路成了他们共同追求的道路,以至古代知识分子一失意就‚好称渊明‛,一称渊明就必然要吟诵《归去来》。
其次,它是辞赋类文章中在艺术上精心结撰、刻意求工的一篇典范之作。辞赋这种文体,要铺张扬厉,要求押韵、骈偶,并十分讲究辞藻色彩。本篇对这些艺术技巧的运用可谓得心应手,娴熟高超,而且并不单纯地讲求形式,而是用形式很好地为内容服务,既保持了辞赋骈偶、押韵和辞采华美的特点,又避免了汉魏六朝辞赋普遍存在的堆砌辞藻、刻意雕琢、华而不卖弊病,增强了文章的抒情表意功能和艺术感染力,使这种文体具有了抒情诗的部分功能。
再次,辞赋语言一般都艰深僻涩,堆垛典实,书卷气十足,解读难度大,而此文却语言近,造句自然朴素,辞意流贯畅达,句子长短错落,骈散相间,以多变的语调和节奏来调动情绪气氛,因此使读者易于接受,乐于诵读。作者还精心选择了大量的双声词(如‚一怅‛、‚崎岖‛) 、叠韵词(如‚盘桓‛、‚窈窕‛) 、叠字(如‚摇摇‛、‚飘飘‛、‚欣欣‛、‚涓涓‛蔫等,嵌进句子里,使音节和谐而铿锵,读来朗朗上口,更加动人心弦。
总起来看,《归去来兮辞》不但思想境界高,艺术上也炉火纯青,后人称赞它‚气体洒嗍千古不刊‛(清吴蔚文:《古学记问录》) ,是很有道理的。
《归去来兮辞》是辞体抒情诗。辞体源头是《楚辞》,尤其是《离骚》。《楚辞》的境界,是热心用世的悲剧境界。 儒家思想教育,以积极用世为人生理想。在政治极端黑暗的历史时代,士人理想无从实现,甚至生命亦无保障,这时,弃仕归隐就有了其真实意义。其意义是拒绝与黑暗势力合作,提起独立自由之精神。陶渊明,是以诗歌将这种归隐意识作了真实、深刻、全面表达的第一人。《归去来兮辞》在辞史和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即在于此。
在两宋时代,《归去来兮辞》被人们所再发现、再认识。欧阳修说:“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宋庠说:“陶公《归来》是南北文章之绝唱。”评量了此辞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11
李格非说:“《归去来辞》,沛然如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朱熹说:“其词意夷旷萧散,虽托楚声,而无尤怨切蹙之病。”(上引文见陶澍集注本) 则指出了此辞真实、自然、冲和的风格特色。宋人这些评论,是符合实际的。
【鉴赏要点】
《归去来兮辞》这篇为后世称颂的优秀辞赋,是陶渊明任彭泽令,因不愿阿谀上官,归田时的作品。文章着力描写了他由迷途折回的喜悦以及对田园生活的热爱,表现了诗人的高洁志趣,也流露出了“乐天知命”的消极处世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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