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心理所专家谈灾后心理援助
中科院心理所专家谈灾后心理援助 (5月16日下午2:00~3:00) 版权所有: 中国科学院网站
嘉宾:林春
策划:李存富 中国科学院网站总编辑
主持:张 琨 中国科学院网站编辑
主持人: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省汶川县发生7.8级强烈地震。地震发生后,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和上海增爱基金会紧急启动“‘我要爱’心理援助行动”,分批向灾区派遣心理学专家。第一批两位专家于5月15日上午离京赶赴灾区,第二批5人的心理专家在今天出发,更大规模的第三批心理学专家将根据需要在一周内启程。
今天,我们请来中科院心理所的专家,为广大网友介绍灾后心理援助和危机干预的知识。
主持人:林老师,您好!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做客“科学在线”。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很多网友给我们网站留言,询问心理救援的知识。请您介绍一下,人在遭遇重大灾难的时候,一般的心理反应有哪些?容易出现哪些负性情绪?
嘉宾:人在日常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生活事件,会调动许多的生理、心理资源来适应事件所带来的变化。有些事件是常规的,比如考试、升学、结婚、就业等,这是在生存和发展中无法回避的,属于可以预测的、单一性的生活事件。单一性的生活事件也会给人造成压力,但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一般都习得了应对这类事件的方法和策略,能不太困难地应对这些事件及其由这些事件造成的压力,使自己的心理保持在一个相对平衡和健康的状态。
还有一些事件是灾难性事件,具有突发性,无法预测,一般的人也缺乏相关的经历和应对经验,这类事件会造成破坏性压力或者极端压力。比如战争、空难、大地震等。这次汶川地震对所有灾区的受害者或救助者都属于巨大的灾难性事件,造成的压力也是破坏性压力。破坏性压力会引起“应激”反应。“应激”是心理学的概念,是指人面临意外事件或危险情境的时候出现的特殊的生理、心理变化。一般来说,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个体首先会出现强烈的生理反应,交感神经支配肾上腺分泌肾上腺素和副肾上腺素,这些激素使得体内储存的能量快速释放,呼吸、心跳加快,血压、体温升高等等;其次是心理上的改变,心理上的改变因人而异,要看个人的身体状况、个人平时的心理状况,还有人格特点、认知模式、社会支持系统都会影响这种改变的性质和强度。面对同样的一种压力,不同的人对它的认识是不一样的,压力造成的情绪问题和心理冲突也就不一样;还有如果一个人的社会支持系统良好,亲人、朋友特别多,他应对压力能力也就越强。但是不管怎么样,像战争或者地震这种给人带来的严重冲击的极端压力,它的心理效应往往也是破坏性的,会导致许多负面情绪,如恐惧、悲伤、焦虑、自责、不真实感等等
主持人:这种负面情绪一般会持续多久?
嘉宾:这个同样因人而异,有的人负性情绪持续几周,有的人可能持续几个月、几年,甚至数十年。除了刚才说的那几点:以前生理心理状态、人格特点、认知模式、社会支持系
统的情况外,还极大地与灾后个体是否得到过及时并有效的心理辅导和心理支持有关。身体情况不好的人,疲劳的人,面对压力的时候可能和正常人的反应有些不同。社会支持系统强大的,朋友多的,平常在社会中处于优势地位的,掌握的物质和通讯条件比较有优势的人应对压力能力就强一些。得到过及时有效的心理服务,有些调整自己情绪的心理学知识的人受负性情绪影响的时间要短些,强度要小些。
主持人:生活环境越优越的人应该压力越大吧?
嘉宾:有可能,一般生活环境优越的人,在他过去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残酷的、极端破坏性的压力,平常没有准备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准备相关应对的方法,这样他们压力体验就会大些。你看,这次大地震,好多人的社会关系的改变都特别大,本来是完整的一个家,现在突然就没有了,像一缕青烟就消失了,往往会出现一种不真实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出现一系列的反应。一般来说,这反应都是负面的。但是这种负面的反应,某种意义上有积极的作用,它能调动身体各种资源和能力,来应对事件造成的冲击。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原则上只要破坏性压力造成的应激反应处在正常范围内,没导致人衰竭,过一段时间以后慢慢消退,以后维持一个大致正常的生活状态,该上学上学,该吃饭吃饭,这就不算特别严重的问题,不属于心理障碍,不属于心理异常的表现。
主持人:一般的持续时间大概多长时间?
嘉宾:快的可能在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恢复到大致正常,慢的有的要半年,有的是几年。前几天我看关于唐山大地震的调查,有地震经历者过了20多年还有心理上的沉重创伤,这就属于异常情况了。这种情况一般和灾后心理干预和心理服务不及时不到位有关系。如果心理服务及时跟进,采用心理学的一些专门的方法和技术,还是能把危害减少到最低程度的。
主持人:谈到心理危机干预,请您给我们网友介绍一下什么是心理危机干预?
嘉宾:个体面对灾难性事件的时候,心理咨询师或其它掌握心理学知识的人员通过心理学的方法,使用心理学的技术,给他提供心理支持,进行心理疏导,让他的心理慢慢恢复到正常平衡状态,这就是心理危机干预。人的个体差异很大,不同的人对灾难的反应不一样。以前经历过地震,或者家里出现过重大事件的人,往往承受能力、适应压力的能力比较强,像这种人不需要特别地对他进行心理干预,他能慢慢地自我平复。正如人得过一种病,体内就有抗体一样。这类人不但不用对他进行心理干预,他其实还能给别人一种支持,虽然他不是心理学专业的人员。另外一类人,出现了心理问题。这类人又分成两种,一种还属于正常范围内,你想如果亲人死了,胳膊腿都掉了,没有情绪反应才是不正常的。现在网络上,包括媒体上有些说法,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属于不科学。比如对失去亲人的安慰他说:你别害怕,你别哭了,伤心也每用„„怎么可能不伤心呢?亲人死了你不伤心?这种说法是出发点是好意的,但实际效果不一定理想。遭遇这么大的灾难,没有剧烈的情绪反应,怎么可能呢?这种人经过几周以后,或者在三个月内,慢慢会恢复正常。这种人一般不需要给很多专门的心理咨询和支持,给他们做一些团体辅导,进行一些情绪的宣泄,就大致能够解决问题。第二种人心理已经出现严重障碍了,由于人格的原因还有社会支持系统的原因,还有他的心理包括认知模式的原因,他不能自行缓解,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这种人是需要我们进行心理干预的,是专业心理服务的主要对象,需要一些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有危机干预经验的人来进行比较系统的心理辅导。
主持人:受灾人员产生的心理障碍的比例大概是什么样的?
嘉宾:说到这个话题,我要强调一下,现在网络上、电视上、报纸上,把心理障碍这个概念用得太滥了。心理障碍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指心理异常,比如神经症、人格障碍、重性精神病。而像地震这种重大事件人们产生的应激反应,大部分都不属于心理障碍,属于正常心理的范围。但是由于已经出现了负面情绪,影响了社会功能,导致人的不健康,这叫做正常心理的不健康状态。而到了心理障碍这个阶段,那就属于异常了,一般的心理疏导效果不太好,需要专门的治疗手段,可能要送到专科医院,甚至吃药才能解决问题。所以一定要区分好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这两个概念。今天上午心理所召开新闻发布会,有记者问,报纸上说有30%参与救灾的解放军官兵都出现了心理障碍,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说30%的士兵有心理冲突,这是有可能的,震后的景象,当然会引起人的强烈情绪反应,但是远没有达到异常的状态。所谓异常,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你想想,正常人看到断胳膊、断腿、流血„„他会没有反应吗?如果没有情绪反应,那才是心理不正常呢。解放军官兵也是人,看到那种惨象,感到恐惧、焦虑,这都是正常的。所以一定要给大家传播这样一个理念:大部分受灾群众都是心理正常的,不是异常的,但是已经影响了他的情绪,影响到他的社会功能,于是这些正常人有点不健康了。我们要加强心理辅导,加强对这些人的心理服务,让他们走出阴影,尽快恢复到接近生活常态。
当然也有个别的人会有心理障碍,但是比例不会太大,根据相关的研究,这个比例不会超过20%。对这部分人,要进行比较细致甚至是比较长时间的心理服务。我们的心理学工作者应该到现场去调查一下,这两类人大概的比例,制定一些有针对性的心理服务、心理辅导、心理干预的策略。
主持人:有的专家认为,对于危机事件的心理干预,最佳时间是在危机事件发生后24到72小时。您怎么看心理危机干预“黄金72小时”这一说法?
嘉宾:一般说灾难发生的72小时内,是拯救生命的黄金时间。但是根据国内国外的有关经验,七天以内还有很多的幸存者,所以我认为七天以内应该都是抢救生命的黄金时期。这几天就像温总理所说的,要先救人。生命是一切价值的载体,没有生命一切都别谈了,要先尽可能地抢救生命,至于他心理上健康不健康,我们可以以后再想办法解决。在这“黄金72小时”里,还是抢救生命最重要,尤其是出现大规模人员伤亡的情况下,心理咨询师这时候去危机干预,反而可能添乱。我们心理工作者可以先进行摸底,做好准备,对于有问题的人,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们也可以给他提供帮助。但是大规模的心理危机干预、心理辅导工作还是应该放在随后,起码要灾后一周再开始跟进,并且这种服务还应该是有组织的,纳入我国的整个救灾体系里面,这样比较好。做事要讲究先后顺序,心理辅导很重要,但要兼顾大局。
说72小时是心理干预的黄金期,这样有可能会形成某种误导,有人会想,那过了72小时怎么办呢?72小时以后心理辅导是不是不管用了?其实不是这样的,过了72小时心理辅导同样有效。一般来说,人在面对重大灾难性事件后,头几天,包括头一周都处于一个比
较麻木和反应迟钝的状态。一般两周甚至一个月以后,才会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心理反应,这时候对他进行心理干预也都不晚。因此我觉得应该有准备、有组织地,运用策略,循序渐进地进行心理干预,这样比较好。
在提供大规模心理服务的时候一定要加强协调和组织,心理危机干预跟物质救灾、挽救生命还不一样。救人的时候,为了保存人的生命,如果他的腿压在废墟下面,已经坏死了,那就锯掉,问题就解决了。而心理服务是针对人的心理方面的剧烈改变,要让他恢复到比较正常的状态,这是非常细致的工作,可能需要一个周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如果出现心理障碍,可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
主持人:从事灾后心理援助的人员应该具备哪些素质?
嘉宾:要受过心理学或者心理咨询专业的基本训练。人的心理问题,从一般心理问题、严重心理问题,到神经症,精神病,根据程度不同,是有一个序列的。针对不同的问题可以用不同的人士来做工作,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由专家来解决。有些一般的心理服务,像指导疏导和宣泄情绪,一般的受过心理学训练的人就可以做,而很专业的人应该主要做心理治疗的工作。根据被帮助对象心理问题的严重程度,选择不同程度的专业人士来进行援助。对于大量需要的情绪疏导工作,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进行一些简单的危机干预培训就可以上岗。
主持人:目前中科院研究生院以及其他很多高校和组织,也纷纷开展了对灾区的心理援救。网上也正在招募志愿者,到四川灾区去帮助受灾群众,进行心理危机干预。您觉得这些来自不同单位、不同学科背景的援助人员在援救工作中如何分工比较合理?
嘉宾:原则上,进行心理援助的志愿者应该是受过训练的,至少大学里是学习过心理学或受过三级心理咨询师以上的培训,一些复杂的问题可能要更专业的人来做。对于没有心理学学科背景的志愿者,只凭热情去做危机干预其实是不合适的。这些志愿者可以作为后勤支援,心理咨询师在进行服务的时候,他们可以做一些辅助工作,但不适合独立的从事心理服务工作。
主持人:对于从事心理救援的人员,您有什么经验和注意事项要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怎样进行自我保护?
嘉宾:自我保护是一个很实际也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大地震给人带来的恐惧、绝望的情绪,给人的心理所造成的伤害,不仅包括直接受害者,还有受害者的亲属,更对提供援助的人,包括解放军战士、医生,包括心理咨询师都会有很大的冲击,所以应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这种准备,还是主要是从专业上准备,训练有素的心理咨询师,已经具备了一些专门的技能,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能帮助别人,而很少受到别人负面情绪的影响,受到残酷现实的刺激。当然心理学家、心理咨询师也是人,也会有正常的心理和情绪反应,也会受到强烈负性刺激的影响,但他们有专门的知识技能来调整自己,如果实在调整不了,做心理咨询的人也有良好的专业的社会支持系统,会有一些跟他兴趣爱好相仿的朋友,有些人的水平可能还比他高,他可以向别人求助来解决问题。而一些志愿者自己都没有从事危机干预的经验,去了可能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加重被帮助对象的心理创伤,甚至连自己都受到负面影响,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主持人:心理所到目前为止已经做了哪些工作?
嘉宾:我们心理所虽然体量比较小,但是我国唯一的一个国家级的心理学专业机构。事件发生后,我们所在第一时间,12号晚上,张侃所长就向有关部门递交了建议,其中包括心理支持、心理服务的一些具体的建议。我们13号开会,所领导班子都参加了会议,14号就决定派出第一个专家组赴灾区,那天实在买不到机票,15号早上6点我们的这个专家小组作为先遣队就出发了。在灾区一线跟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取得了联系,他们现在已经开展了非常有效的工作,每天都有进展。
今天下午5点,第二个专家组也要启程,一共有五个人,飞往成都给灾区人民提供心理支援。第三个工作组于最近几天也要赶赴灾区,第三批的人员安排多少,将根据前方的需要。应该说明的是,心理所的体量比较小,我们所全部专家派过去也是远远满足不了需要。灾区受伤的有几万人,算上每个受伤者和身亡者的亲属,很可能有几十万人的需要心理服务,专家们即使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所以,心理所派出去的专家更多的是进行一些专业指导和专业支持,主要起引领和协调作用。他们要对情况进行具体分析,提供方案的建议,由其他系统或者由中科院协调其他的一些专业人士,或者有心理学背景的志愿者,来做更多的具体工作。心理所近年来培养了一批水平比较高的心理咨询师,这些人员也可以加入心理危机干预的队伍。
主持人:我们注意到,从2003年的SARS 到今年年初的那场雪灾,心理所在危机干预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请您介绍一下,心理所都参与过哪些重大灾害和事件的心理援助?
嘉宾:我们心理所虽然体量比较小,人比较少,但是只要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我们秉承院党组提出的“服务国家战略需要”的要求,总是尽其所能,发挥作用。非典时期,我们所里专门成立了应急指挥小组,到小汤山,到非典第一线,现场提供心理咨询和心理支持服务。服务对象包括非典患者和医务人员。另外,中国心理学会挂靠在心理所,我们通过心理学会,跟全国的兄弟机构进行联系,动员协调了相当一批人,在非典时期在全国都进行了许多有影响的工作。在非典结束以后,我们所里有好几个教授受到了科协和中科院有关部门和领导的表彰,这些工作还是很有显示度的。今年的雪灾期间的工作我本人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们所是有行动的。
主持人:以往的援助经验对此次地震的危机干预有哪些帮助?
嘉宾:这次地震对于我们心理学界,对于我们心理服务的模式,还有提供服务的及时性都是很大的考验,以前的经验可以利用,但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问题太严重,需要面对许多新的挑战,我们可能要一边做一边总结经验,国内国外的心理学危机干预的一些经验我们也在借鉴。地震造成的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当事人很可能要经历比较长期的痛苦。我们进行心理疏导,对心理障碍的人可能要进行长期跟踪,提供长期服务。
主持人:您能不能为我们的网友科普一下,在遇到突发性灾难的时候,如果心理援助还没来得及帮助到我们,该如何进行自救,自己来进行心理调试?
嘉宾:一个事件发生以后,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亲人失去了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这
是实实在在的事,并不是不去面对,它就不是真的,因此一定要回到现实中来。怎样做心理调试呢?我觉得第一、要认识自己的情绪,了解自己的情绪,并且承认接纳自己的情绪状态。灾后所产生的情绪一般都是负面情绪,悲伤、痛苦、内疚,这都属于正常的范围,不要去否定它。不要觉得,我怎么这样呢,别人都说不要伤心,我还是伤心,我是不是有问题了。伤心没有问题,肯定会伤心,有的人不仅伤心,还有内疚,还有愤怒,这些情绪都很正常,首先要接纳自己的情绪。第二、多跟周围人的交流。我们都学过物理学,一个系统如果是封闭的,跟外界其它系统不能进行信息、物质和能量的交流,那么很快就会失去结构,而功能又是建立在结构的基础上,没有结构就没有功能了。像疯牛的脑袋里面是糨糊状的,那它就不能维持正常的活动了。人在灾后,很容易出现自我封闭,自责、自疚„„各种各样的情绪导致自己减少社会交往,出现回避行为,不愿意跟别人说话,这样其实对人恢复心理平衡,恢复心理功能是不利的。
主持人:那如果大家都有负面情绪,交流之后会不会更加严重?
嘉宾:不是这样的。也许很多人有这样的担心:你也痛苦,我也痛苦,两个人一交流不是双倍痛苦吗?其实不是这样的,交流本身就是宣泄的过程,通过交流,心理压力会减少,对恢复心理平衡、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是有益的。比如说皮肤上长了个疮,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你把它盖起来,看不见它,但是看不见就会好了吗?实际上不是这样。你盖起来视而不见,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损害,你不妨把它打开,该怎么治疗怎么治,当时会疼痛一点,被治好以后就正常了,各种功能又重新具备了。这和我们很多人的常识是不一样的。当人家很痛苦的时候,去安慰他说你别哭了,这并不科学。
主持人:比如说,一个人的亲人在地震中去世了,我们该怎么安慰他呢?
嘉宾:不一定要直接提他的亲人,但是也不要对故意回避或漠视,比如他怀念自己去世的爸爸妈妈的时候,你说别说了,都过去了。这种安慰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让人觉得你特别冷漠。你可以陪着他,跟他分享对爸爸妈妈的回忆,然后说,如果他的爸爸妈妈活着,会希望他好好地生活。这是天灾,不是人能够控制和左右的,慢慢地,他会对事情有正确的认识,情绪得到充分宣泄,这样有利于他的恢复。安慰和同情要讲究方法,不仅专业的做心理工作的人,社会公众在给别人同情和提供帮助的时候,也要学一点基本的心理学知识,这样可以使帮助更有效。
主持人:地震之后,当晚上我收到几个朋友的短信,他们住在高楼上,担心地震了该怎么办。我想问的是,对于不在灾区的人们,怎么面对地震给我们造成的恐惧和负面的情绪呢?
嘉宾:假如住在高楼上,有震感,这时候人们有恐慌心理是很正常的,但是还是像刚才说的,多做交流。我们关心灾区,每天的电视,网络的报道和图片,也会给我们带来强烈的冲击,对正常人来说也会体验严重的负面情绪。如果认知模式和人格特点不是特别合理,或者是不太正常的、适应能力不是特别强的人,他会处于一种应激状态,这种事情很难避免,很无奈。我个人觉得,我们媒体宣传的时候也要把握一个度,地震严重的程度还是要说的,因为消息的公布有利于救灾,也在整体上有利于恐慌情绪的平复。人们往往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特别想搞清楚,你不告诉他,他会从其他渠道了解,很容易把事情的严重性放大。如果什么都解释清楚了,从整体来说有利于恐慌心理的消解。但是宣传的时候要注意,特别血腥的东西还是少发一点。作为普通老百姓,我觉得地震我们已经知道了,每天关心这个事也是
可以的,但还是要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这本身也是对抗震救灾的一种支持,如果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中,看起来令人动容,但是把事情都耽搁了,是于事无补的。所以还是应该正常工作,这本身就是对灾区的支持,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安慰。再就是自己有能力的,可以捐钱,帮助灾区人民。如果平常看到这种惨烈的画面太多了,脑子里想得太多了,自己痛苦得不能自拔,晚上不能睡觉,可以通过跟周围的人交流和沟通,特别是和有心理学知识的人沟通以缓解自己的压力,使自己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如果对自己的生活构成严重且长期的干扰,可以找专门的心理学工作者帮助解决问题。不过,一定是这样的,大部分人都不需要专门的服务和干预。
主持人:作为心理学家,从心理学的角度,您希望今后政府如何加强对重大事件、重大灾害知识的宣传,让大家更愿意接受呢?
嘉宾:我觉得我们国家和政府救灾的工作组织得非常迅速,非常有效,比我们知道的以前那些救灾工作好得多。当然还有不够不足的地方,尤其心理服务这方面,我觉得应该纳入国家整个危机救援体系,作为其中一部分的工作。在抢救生命和财产以后,心理服务要及时跟进,这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应该有预案,有队伍的准备,有解决问题的专业的模式。平时就应该做好准备,组织一些专家和学者进行系统的研究。再就是在社会上多普及一些人们应对危机的心理知识,如正常的心理反应和不正常的心理反应是什么样的,如何助人、自助。
主持人:跟地震知识同时进行普及?
嘉宾:对,平常有这种普及,关键的时候大家就能用上了。这个工作的牵涉面比较大,需要一些比较系统的规划,单从心理学界来推动难度比较大。
主持人:请您给网友们介绍一下奔赴前线的第一批和第二批科研人员的情况吧。
嘉宾:第一批有两个专家,一个是王文忠副研究员,他是心理所做心理咨询,特别是儿童心理咨询辅导,在国内有影响的一位专家,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儿童心理咨询方面的研究,积累了很多经验,我们所把他作为第一批派出专家,是有道理的,他去了之后短时间内已经做了非常有效的工作,获得了有关部门的好评。另一位专家是祝卓宏博士,他以前是学精神医学的,在解放军301医院工作过,后来到我们所读博士,他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对一些比较复杂的心理问题和心理障碍的处理是很有办法。
今天下午派出的有张雨青副研究员,他是从海外回来的,从事儿童心理服务和成人心理咨询的经验也是比较丰富的;还有郑希耕副研究员,杨晓东博士,也是我们所年轻的心理咨询专家;还有两位是我们从医院和心理咨询机构请过来的资深心理咨询专家,她们是林司南和李军。一共是5个人,都是有经验的专家,而且身体素质也比较好。去了之后他们要和第一批专家会合,主要工作还是调研,摸清问题,制定方案,还会给当地进行心理危机干预的志愿者队伍一些培训。以后会派第三批,必要的话还会派第四批、第五批。我想一定是规模越来越大的。
主持人:国外在面对重大灾害的时候,有哪些危机干预的具体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嘉宾:很多发达国家,像美国,经过多年的探索,建立了比较有效的心理危机干预机制。我国的台湾地区,9.21大地震之后,心理学界反应也是很迅速的,有专门的网站和专门的辅导手册,心理咨询者也深入到城市乡村,工作做得迅速有效。印尼大海啸以后,有一些国际上的志愿者组织,提供心理咨询的服务,包括我们所里当时也派了一个专家到新加坡参加培训,准备提供这方面的服务。国内在心理危机干预上起步不是特别晚,但是由于各方面原因,条件不足,心理学工作者的人数比较少,提高得比较慢。现在随着国家越来越重视,国家财力也越来越强,这次大地震以后,提供全方位的、覆盖绝大多数受害者的心理辅导和心理支持已经被公认为是一个很重要的救灾和灾后支持环节。我想经历这次的地震,我们国家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服务,不管从机制上,还是从技术、反应速度上,从提供服务的有效性上,都会有一个比较大的提升。我相信会越来越好。
问: 您和您的团队到达灾区之后发现人们的心理状况实际是怎样的?
与从书上得来的一些经验相比,有哪些意想不到的困难?
到灾区后发现,人们状态大多数处在麻木、呆滞、与外界缺乏互动的状态,还有很多人表面上看来一切正常,好像没事发生一样,一少部分人处于极度的亢
奋和狂喜之中。看上去就很悲伤的人其实很少见。
我们遇到的心理问题主要有以下几类:
第一类最常见的是恐惧心理,这在十一二岁乃至更小的孩子身上尤为明显。他们不能安静,不能闭眼睛,甚至听到任何声响都会惊跳。因为不跟家人住在一起,有的孩子总是担心家人会出事,哪一天电话没有打通都会坐立不安。 第二类是内疚心理,这在大一些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里面非常普遍。这种情况发生往往是因为他们的同学、好朋友或者家人在地震中丧生而他们幸存下来。有一个男孩子在地震发生时两手各拉一个同学往外跑,跑的时候发生了坍塌,他本能地左手一松,结果左手拉的同学就此丧生,他因此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埋怨自己为什么没能把这个同学一起救出来。还有个男孩子自己也被埋在了瓦砾中,被人救出来之后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便在操场上躺了几个小时,可后来
他因此深深自责,认为自己如果不躺那几个小时可以多救出许多人。
第三类是愤怒感,这也比较普遍。他们愤怒的对象是所有人,包括学校、老师、政府、军人。他们看到周围的人" 若无其事" 便会很愤怒,即使周围的人实际上也是在克制悲伤,他们感到有些人幸存下来却不好好活同样会变得愤怒。这
种状况跟压抑悲伤有关。
还有一类是麻木,这类人数量不是太多但也不是个别现象。有些人自始至终没有哭,没有感觉到伤痛,表面似乎非常平静,但这往往是症状转移的表现。比如有个已经复课了的高二的孩子找我,说灾难过后他一直很平静,然而现在一坐到教室里便会胸闷、气紧。这就是隐藏起来的心理创伤转移到躯体上的表现。 和我们平时的工作经验之间相比,最大的困难是他们缺乏主动求助的动力。几乎都是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很多人对心理干预有排斥,主要是因为相互信任的关系很难建立,这个对于咨询师的要求非常高。我认为,咨询师的个人人生阅历非常重要,往往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的人才能体察人生的大悲大难。
关系建立是需要一些契机的,尤其是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感同身受的默默陪伴是建立信任的基础。出乎我意料的是沙盘中的沙具特别容易成为相互信任的纽带。
问:人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日常生活中遭遇苦痛的人们也往往是通过自我调整进行恢复。那么灾后心理干预的必要性体现在哪里?
心理干预着眼于将来,着眼于防止或减少心理问题的遗留或转移,它可以帮助人们平稳地度过这个过渡期,而且将来会更健康更快乐,不会被其他变故打倒。接受心理干预与不接受心理干预的区别可能会在以后才显现。有些人灾后表面上平静下来了,但不等于说没有遗留下情结,不代表将来不会被某种场景激发。比如因灾难自杀的情况常常出现在灾难过后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内,被中秋
节、失恋等等诱发被抛弃感等等。
心理干预主要针对的是危机引发的心理问题。我们平日的心理咨询一般秉承" 不求不助" 的原则,针对的往往是心理偏离正常状态的人。但在危机过后不管
是正常与不正常的人都会出现应急反应,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当然,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自我,有些人的内心比较强大,即使没有心理干预也可以在后来与亲友相处、进行团体生活的过程中恢复一时受损的社会功能。根据资料显示,一般人们的这种心理应急状态会在一个月之后有所缓解。但也有些人受到的创伤比较重,如果三个月之后还没有缓解甚至加重或转移的话就
需要进行心理治疗了.
问:您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什么?这些计划的实施状况是怎样的?有何种
调整?
目前由申老师带队的在北川中学的心理援助团队的工作任务非常艰巨,困难很大,主要是合适的心理工作者较少,需要大量的经费(此次我们是自费),而
且需要一个长时间(我们承诺3年不间断的工作)。
我第一阶段的工作是以团队工作、建立关系、普遍干预为主。从现在开始,学生们个体性的特殊而复杂的问题渐渐暴露出来,我的工作以个体咨询为主。这段时间的工作应该更加艰巨,需要的时间也更长。同时,有一部分研究生还是以
团体辅导为主。
但目前的困难是我们以个案为主的人本身也有自己的工作,很难保证长时间稳定的呆在北川中学,而个案的不停地交接对个案总是不利的。目前我们的调整是希望能培养出北川中学自己的心理辅导老师。他们才是真正长期而稳定的要
素。
另外,只有平时从事心理咨询的合格人才达到一定量才可能在危机时刻有
足够人手。
问:很多学者说到,我国的心理救治(或者说是援助)工作刚刚起步,还十分不成熟,那么您在实地考察中发现目前我们的心理救治工作存在
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中国心理学界对心理救治方面的经验非常不足。我们都是在摸索和积累的阶段。主要的问题是学界对灾后心理状态的了解不足。很容易把心理干预变成心理
干扰。
(1)往往会主观地认为我们是去帮助他们的,而他们也很需要我们。所以就
容易造成介入过快,干扰过度。
(2)也会认为他们需要表达悲伤,有时不顾来访者的承受力,而反复撕裂他
们的伤口,造成崩溃感。而忽略了保护和强化他们内心的积极资源。
(3)一些心理工作者不停地变换工作地点和对象而进行的短时间的心理干预,会造成受灾者的二次创伤。北川中学的学生也反映一天中会有不同的人来问到相
同的问题,他们非常难受。
(4)有些人为了所谓研究的目的,而让他们反复地做一些量表,而其这些量
表中有些问题是对他们已逝亲人之间的关系的伤害,加重他们的创伤。
问:通过您的亲身经历,您对心理学教学以及研究方面的状况有没有感
到需要改进的不足之处?
心理学教学和研究的最大不足是理论与实践脱节。其中有关中国人独有的文化心理更显不足。理论具体到个体时,往往是无力的。心理学教学中很少有模拟的、具体的、个案的操作讨论学习。而在咨询工作中的态度和对来访者人性的理解是很难从理论上学到的。重要的是心理学的学生们很少能接触到个案。研究时的个案积累也太少。如果教学和研究能建立在大量的个案基础上,理论才真正能
发挥它的指导作用。
从21日至今,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分析研究所的申荷永教授和高岚教授夫妇带一支心理专业队伍一直驻扎在
绵阳市的长虹培训中心,为安置在这里的北川中学的师生们做心理救助工作。
28日,这支队伍中的一名成员、广州薇薇安心理医院的咨询师廖琦临时返回到了广州,给我讲述了那
里所发生的故事。
糟糕“专家”令校方反感“心理救助”
北川县城是这次大地震死伤最惨烈的地方,北川中学也遭遇浩劫,原来2900名学生中只有1300多人
幸存,且很多幸存学生的家人也遇难。
20日时,和很多学校一样,北川中学的幸存师生被安置在绵阳市九洲体育馆,这个体育馆是最大的安置点之一,当时体育馆中有1.5万名受灾同胞,许多心理团队也赶到这里开展工作。很扎眼的是,一个团队甚至打出了“著名专家辅导,限一百人”的条幅,但条幅之下,场景非常冷清,只有专家坐在那里,并
没有人上去找这位赫赫有名的专家“求助”。
按照四川省团委的要求,申荷永教授带领的专业队伍抵达九洲体育馆后,特地前来为北川中学的师生做心理干预工作,但校方明显不愿配合。交涉中,他们才知道,作为最受关注的学校,已有多支心理救助
团队来过这里,但他们的工作令人难以接受。
譬如,一个心理团队拿了一些问卷让师生们填写:你家中有几个人在地震中死亡?家人去世对你有怎
样的影响?你有没有想到要自杀„„
一些学生认认真真地填写了问卷,但这些据说来自北京的“心理专家”收起问卷就走人了。 尽管不是心理专业人士,但北川中学的校方本能上抵触这种的工作,所以临时决定不再让心理团体进
入。
就在交涉时,高岚老师注意到了这样一幕:
某心理团体的一名“专家”问北川中学一个学生:“你家里有人在地震中遇难了吗?”
学生回答:“有,是我的妈妈。”
“专家”问:“那你想妈妈吗?”
学生低头不语,眼中已有泪光。“专家”说:“那你给妈妈写封信吧。”
看上去很着急,不断催“快点”。
10多分钟过去后,孩子的信写完了,这位“专家”拿起孩子的作业本,看了一下就把信撕了下来,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转身走了。那一刻,这位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拿着被撕了一页的作业本,看上去非常
悲伤,非常失望„„ 这个孩子趴在地铺上,默默地给妈妈写信,而这位“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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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以为,这位“专家”是临时有什么事出去。没想到,她居然再也没有回来。明白这一点后,高岚
和在场的两名记者忍不住哭了起来,为孩子的悲伤,也为这名“专家”的无情。
高岚含着泪水跪下身来接近这个悲伤着的孩子,看到孩子受伤的手臂已有感染的痕迹,于是拿出碘酒为他擦拭,并问他:“疼吗?”
孩子回答说:“不疼,妈妈要是被救到什么地方的话,那么她会更疼的„„”
听到孩子的话,高岚眼中的泪水脱眶而出。
他们一起玩游戏„„
这一个多小时的工作打动了周围所有人,刘亚春含着眼泪对申荷永说:“申老师,感谢你们过来工作。
实际上,我们的孩子非常需要心理辅导。不仅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老师也一样,我也一样。” 他的确很需要,因为他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和儿子,他的妻子也在北川中学工作,本来她已逃生,但
在返回救学生的时候遇难。并且,他渴望能挖出儿子的尸体,但这一愿望也未能实现。
由此,申荷永和高岚所带领的这支团队才得以进驻北川中学安置点,并于21日跟随北川中学转移到长虹培训中心。并且,尽管北川中学是最受瞩目的救助对象,但直到现在,也只有这一支心理团队在这里工
作。
“集体沙盘游戏”打开孩子心扉
长虹培训中心的空地上有一排排军用帐篷,北川中学的师生们就在这里学习和生活,空地边高一点的
地方有一块草坪,草坪后有一条臭水沟,这是留给这支心理团队扎营的地方。
安置好带来的三个小帐篷后,他们特地将两个用来做治疗的沙盘摆在草坪上。沙盘所用的沙具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太容易触及到内心伤痛的房子、棺材和蛇等沙具没带,带来的沙具包括很多小动物、天使、
人、花草、车子和贝壳等等。沙盘和沙具都放在了防潮垫上。
下午2时,学生们集合起来,由老师们分配了一些活动,只有高三的学生们在上课,其他学生要么是做体育运动,要么是自由活动。廖琦回忆说,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很多学生们的神情都是木呆的,但解散后,一些学生们路过这块草坪,看到了摆在外面的沙盘,一下子奔了过来,“就像跑百米赛跑一样”。跑
到沙盘边后,他们二话不说,拿起沙具来就往沙盘里塞。
本来,沙盘治疗都是一个人做的,像这种“集体沙盘治疗”,廖琦还是第一次遇到。但申荷永教授反
应很快,一脸大络腮胡子且个子高大的他喊道:“一个人拿一个,大家拿好后坐下来。”
其他心理辅导者、记者和北川中学的校长刘亚春等人都在旁边默默看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孩子和她越来越亲密,而其他几个孩子慢慢围了过去,高岚开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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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也很听话,他们都各自拿了一个沙具,摆好后就安静地坐了下来。接下来,心理专家们先和孩
子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问他们:你们未来最想做什么。
这些孩子们多是初一初二的学生,围在廖琦身边的有十来个孩子,其中男生普遍的理想是工程师,想建最结实的房子,女生的普遍理想是医生,可以救死扶伤。通过这样的谈话拉近距离后,心理专家们开始
问孩子们:你挑选的沙具是什么,为什么选这个沙具。
你们班的情况如何。
气氛凝重了起来,但孩子们显然很有倾诉的欲望。一个孩子说,地震发生时他正在上电教课,他和几个同学被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在里面唱歌,相互提醒不要睡着了,当时一点都不害怕,就在里面等人救自己。被埋了18个小时后,他们都获救了,但他们班有10个同学死去,而这已经是伤亡最轻的初
中班之一了。
最后,专家们让孩子们一起摆一个“集体沙盘”。他们活跃起来,经商量后,摆出了一个“理想中的世界”,核心是建在高地上的非常安全的房子。不过,孩子们在沙子中埋了20多个小动物,而上面则有很
多花草、乌龟和小天使,这无疑是孩子们在对遇难的同学和老师们表达哀悼。
廖琦回忆说,孩子们也聊自己家的遭遇,但聊得最多的还是同学,每个班伤亡如何,地震当时自己在
做什么,有时还会相互印证一下,“你记错了,事情不是这个样子,而是„„”
他们还争论,地震时老师教他们躲在桌子底下是否正确,离开学校时被要求蒙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悲惨
的场面是否有必要。
完整叙述故事可有助于治疗
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因为,灾后心理危机干预的一个重要工作,是让遭遇创伤者把悲剧的“碎片”拼成一个完整的认知图式。通常,我们应对悲剧的方式是逃避和否认,但这是不对的,相反我们必须完整地看待整个悲剧,而这就需要知道当时的整体情况,当他们可以从整体上认识悲剧后,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将悲剧从心中放下了。如果所记得的都是对悲剧的一些碎片的回忆,那么就很难从悲剧中解脱,例如一
些幸存者会多年以后还对大地的晃动反应过敏,这种晃动感就源自记忆的碎片。
不过,回忆细节很容易引起巨大的痛苦,所以,廖琦说,这时她很注意不主动问细节,而是由着孩子们自己讲,“这很重要,因为孩子们自己知道,哪些细节说出来后他们能承受,哪些不能,但如果治疗师
去挖细节,那么那些细节常常是当事人承受不了的,这就造成了伤害。”
就这样,通过沙盘游戏的治疗方式,孩子们很轻松地表达了内心世界,同时也和治疗师们建立起了良
好的关系。
当天下午,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大约15时,突然有喇叭在喊:“慢慢跑出来,不要慌。” 原来,当时发生了余震,正在一栋楼房上课的高三学生慌张外逃,老师们则试图稳定孩子们的情绪,
但没有完全成功,一个孩子慌不择路,从二楼上跳到水泥地上,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谈着谈着,孩子们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放松。这表明,治疗师和孩子们已建立了一个良好的关系。于是,他们开始问关键的问题:地震发生时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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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方管理人员问治疗师们,怎样才能让孩子们回到教学楼上课,但治疗师们也没办法,而且说服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事,也不是申荷永教授这一流派的风格。最后,校方只好尊重孩子们的意愿,将上课
地点也改到了帐篷里。
到了傍晚,孩子们开始吃饭了,但是轮流的。一些孩子离开的同时,也总有另外一些孩子围过来。一直到晚上9时,这个草坪上的沙盘游戏才结束。但已经对治疗师们产生了信赖的孩子们又拉着治疗师们去帮助那些不愿意离开帐篷的同学。一个女孩对廖琦说,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刚知道妈妈遇难了,他显然很难
过,她想帮他,但不知该怎么办。
于是,廖琦跟着这个女孩去见了那个男生,那时他正呆呆地躺在一块草地上望着天空。廖琦在他旁边
坐下来,对他介绍说:“你的同学很关心你,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找了我过来。”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廖琦继续说下去:“我们了解,你刚刚知道妈妈遇难的消息„„你愿意谈谈,
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稍稍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说了起来,妈妈是做会计的、短发、个子不太高,爸爸是干部,活了下
来,已回北川参加救灾„„
对这个男孩做了辅导后,廖琦已是饥肠辘辘,这时才想起,自己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对于她这种
“好吃”的人来说,这真是少有的一天。
其他治疗师也一样,他们也是刚闲了下来。
这也是他们以后一个星期的生活节奏。
不过,尽管取得了孩子们的信任,但校方还没与长虹的管理人员沟通,因而他们还不能住在培训中心,其实就是臭水沟边的这块草坪上。因而,治疗师们不得已又驾车回到了德阳。在德阳的东方汽轮机厂,还
有申荷永教授负责的一个小分队在工作,他们住在德阳的一家宾馆,而晚餐就在路上解决。
第二天,廖琦说,他们本打算去长虹培训中心,但一早就有孩子们打电话给高岚老师,问他们什么时
候过来,等他们急急赶过去后,已有很多孩子在草坪上等他们了。
这一天面对的对象中多了一些高三学生,他们是伤亡最少的年级,基本没人死亡。并且,高三的孩子逃出来后大多都参与了拯救行动,例如高三(一)班的女生宋晓风非常勇敢地连着救了24小时的人。但多数孩子被吓得不轻,一个男孩先救了一个同学出来,接着又去救了第二个出来,但当看到他的肠子流出来时,这个男孩一下子被吓呆了。一个女孩说,现在复课了,但她压力很大,因为根本学不进去,脑子里总
浮现同学惨死的样子,本来她脾气就大,现在脾气更大了。
两天有效工作终获信任
谈着谈着,廖琦发现身边围着的学生们越来越多,而她想起,北川中学的学生们多数是羌族,都喜欢
唱歌,于是就让一个看上去最小的男孩“点歌”。
他点的第一首歌是《童话》。后来她发现,《童话》是北川中学的学生们最爱唱的一首歌,“应该是
因为歌词特别符合目前的心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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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有多久再没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我开始慌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她还和毕业班的学生们谈到了未来,发现学生们都对长虹非常感激,因为长虹对他们很好,每个人发了三套名牌衣服和一整套生活用具,伙食也很好,早上有牛奶和糕点,中午和晚上有八个菜可以选,每个
人可以选两荤一素,这比他们在北川中学时的条件好多了。
一个孩子说:“从电视上看难民都那么惨,没想到,我们做了难民比以前条件更好。”另一个孩子则很幽默地说:“以后要做长虹工人,娶在长虹工作的老婆,买长虹的电器,生了孩子,要在他们屁股上盖
上‘长虹’两个字的章。”
然而,刘亚春校长倒开始担心,孩子们如果习惯了现在的优裕生活,以后还怎么能适应原来艰苦的日
子。
这一天的工作下来后,治疗师们充分取得了校方和长虹培训中心的管理人员的信任,获准晚上可以住在培训中心。这样一来,尽管条件不如住回德阳,但省却了往返的路程,并且这也意味着信任,治疗师们
感到很欣慰。
不过,当夜晚来临,廖琦发现很难入眠,因为这边有火车声,那边有连夜安装临时住房的声音。一直到了早上,她才入睡,但早上5点多又被惊醒,因为一些学生已开始跑步了,6点钟则是孩子们集合做早
操的时间。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与大多数心理团队所不同的是,申荷永教授和高岚教授带领的两个团队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打持久战。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可以有充分的时间与孩子们建立安全而稳定的密切关系,这是有效的心理治疗的基
石。
如果是走马观花,那么治疗师们将面临一个困境:在短短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不建立良好的关系就难以开展工作,而一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再结束,这对那些在大地震中失去了亲人的人会是一个明显的创
伤,会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再次体验到失去亲人的伤痛。
持久战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并且,持久战还有一个好处:犯了错误也可以再找机会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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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学生责备他人是因为自责
前几天里,一直有一个小男孩跟着廖琦。原来,他的父母都在北川中学工作,但妈妈在地震中遇难了,
他这几天一直粘在廖琦身边,廖琦明白他是无意中将自己当作妈妈而产生了很深的情感。
但她毕竟不是他的妈妈,她要照顾在场的所有人的感受和需要,而这无意中会伤害这个小男孩。 一次,一个高三的男孩说,他想一个人摆一下沙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到现在都保持着罕见的
冷静。
为实现这一点,他等所有人不玩沙盘后才来摆沙具,但那个小男孩和往常一样跑过来也往沙盘上摆沙具。这时,廖琦很温和对小男孩说:“哥哥想一个人摆,他已等了很久了,我们先让哥哥摆好不好?”
小男孩听了后显然很受伤,他站起来扭头就跑,廖琦怎么喊都喊不住他。
这是第三天傍晚时发生的事,到了第四天,廖琦发现小男孩没有过来,于是专门去找这个小家伙。在主任李勇的办公室里,廖琦找到了小家伙。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经过简单的解释后,他理解了廖琦昨天的
做法,随即欢天喜地地跟着她去草坪了。
在这几天的辅导中,廖琦发现,内疚和愤怒是最常见的情绪。
一次,一个高一的男孩过来说,他不想做沙盘,只想“谈谈”。谈话时,他先发了一顿牢骚,说学校很无聊,他看到同学们就生气,“这些人真麻木,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地震对他们没有一点影响似的。”
接着,他开始批评当时的救援战士,说他们排着队传石头,效率太低,救得人太少。
乍一听,他的牢骚有点道理,但谈到最后,他才承认,其实最折磨他的是自责。
原来,地震发生后,他被埋在废墟中,几个小时被救了出来。当时,他在操场上躺了几个小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没怎么参加救援行动就和同学们被转移走了。后来,他一直痛恨自己软弱,“我作为一
个男子汉,怎么不去救人呢!我太没用了!”
等他充分宣泄完自己的情绪后,廖琦告诉他,他当时的反应很正常,他受到的冲击太大,所以需要时间去安抚自己,这是我们的共同反应。接下来,她还请他反思,他的牢骚从哪里来,而他承认,他责备别
人其实因为他很自责。
在和一个班的学生做辅导时,廖琦还发现,这种愤怒很普遍。先是一个女孩A 说,男孩B 指责她对不起男孩C 。C 是A 和B 的“大哥”,很讲义气,也很照顾他们,但在地震发生前数天,A 和C 起了矛盾,因为家境好的C 想给她的饭卡上充钱,被她拒绝了,两人因而几天没说话,一直到地震发生也没机会再重
归于好。
A 其实已很自责了,这时B 再来指责她,她有崩溃的感觉。不过,在廖琦面前,B 痛哭失声,他说恨自己没用,没能救出自己的铁哥们,所以他看着谁都不顺眼,而A 最让他受不了。但最后,他明白,他对
A 的愤怒,其实是他对自己的愤怒的向外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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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楚B 的问题后,A 也明白了自己的一个问题。这几天,她一直看女孩D 不顺眼,总是挑她的刺,
并一次谴责D 以前对不起C ,原来这也是她的投射。
哭吧,哭是最天然的治疗
除了内疚和愤怒外,不能表达悲伤也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一个女孩希望廖琦能帮一帮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已工作,长期和父母关系不好,地震后得知父母都遇难后,姐姐极度自责,她现在的问题是不承认父母已离世,嘴里一直念叨:“爸妈没死,25日是爸爸的生日,他一定会回来和我们一起过生日的。”并且,她还真的买了一份蛋糕,等着爸爸25日回来过生日,这
个女孩很担心姐姐等不到爸爸回来而彻底崩溃。
在她和姐夫的极力劝说下,这个姐姐25日时答应来培训中心和廖琦聊一会儿,但看上去无比憔悴的她
刚看到廖琦,眼圈一红,转身就要走。
那一刻,廖琦第一感觉是,她并不是想躲自己,而是不想让妹妹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所以,她一下子
抓住了这个姐姐的手说:“你想哭就哭一下吧。”
听了这句话,这个姐姐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身子也瘫在地上。这时,那个女孩和她姐夫赶紧走过来,
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妹妹嘴里还说:“姐,别哭。”
廖琦赶紧打断他们,自己则坐在地上,握着姐姐的手说:“哭吧,好好哭一下吧。”
显然压抑了很久的她猛烈地哭了起来,但哭了很久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平静。而后,他们四人打开了他们带来的蛋糕,招呼周围的人一起来为爸爸过生日,有人问:“你的爸爸呢?”姐姐就会很
安详地说:“在天堂。”
以往过生日时,她们的爸爸喜欢把蛋糕贴在她们的脸上嬉戏,她们这次也这样玩起来,气氛很快感染
了周围所有人,她们就这样为死去的爸爸过了一个并不寂寞的生日。
廖琦说,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挑水,而悲伤就像是担子两边桶的水,水不多时我们可以承受,担如果水多了,我们承受不住了,就必须释放出来。她将这个道理告诉了妹妹,说她们任何时候想哭时都无妨痛快
地哭一下,哭是告别悲剧的最天然的方式。
救灾“蜜月期”已过,救助需耐心
救灾模式显示 未来一段时间人们会对救灾出现疲倦
27日,廖琦因广州有脱不开的工作暂时离开长虹培训中心,并于28日回到广州,过一段时间后,她
会重返那里。
申荷永教授说,他们在北川中学的工作分为三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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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前为第一阶段,工作目标是应急性的灾后心理援助和心理重建;暑假开始至年底是第二阶段,工作重点将逐渐集中在一些需要特别帮助的人员身上,尤其是那些在地震失去了亲人者;2009年~2010年,工作重点将转向心理教育,侧重帮助北川中学本身的心理辅导力量,并逐渐撤出所投入的人力和工作时间。但他承诺,只要是北川中学需要,他们会一直保持援助。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北川中学的师生们已彻底接纳了这支团队,并于26日在他们的高坡草地前打出了“心灵花园:心手相牵在一起”的横幅。申荷永教授则说,他们已正式成立“北川中学心灵花园工作站”,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分析研究所、复旦大学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等机构的专家们将对北川中
学的心理辅导给予长期支持。
据我了解,现在奔赴灾区的心理团队总人数已有数千人,我所认识的心理学界的专业人士已有一多半去过灾区,而其他没去过的也多在后方提供了相关的培训或服务。不过,能像申荷永教授这支团队一直在
一个地方打持久战的人尚属少数。
不过,中国心理学会的钟杰博士表示,中国心理学会也将为灾区提供专业而系统的长期心理干预服务。他认为,目前第一阶段的应急性的心理干预中存在着很多问题,如同一个安置点一天内最多接待了6批心理救助团,这既给了相关部门很大的压力,也因为一遍遍地让受灾民众讲述惨痛的故事,而对他们造成了
新的伤害。
灾区当地的心理志愿者30日给我写信说,现在的无序状态下,不仅缺乏素质的心理志愿者在“乱整”,
而且有资质的辅导者也有乱来的。
她亲眼看到的一个景象颇像本文一开始提到的一幕:面对孩子,小有名气的一个“专家”上去就问:
你现在最想谁?
孩子哭:“妈妈。”
接着就问:“除了妈妈还想谁?”
孩子大哭:“爸爸„„”
接着又来:“除了爸爸妈妈,不想其他人吗?”
孩子狂哭:“爷爷奶奶„„”
最后这孩子哭昏过去了。
钟杰说,目前的这种无序状态会随着心理干预系统工作的展开而得到改观。
此外,如上图所示,和心理救助一样,大灾难后的所有救援都有一个特点:灾难刚发生后会有一个“蜜月期”,所有人都会出现极大的激情关注受灾民众,并会给予救助,尽管伴随着激情的常有无序状态。 但“蜜月期”一过,激情状态下伴随着的过高期望会出现破灭,多数民众会感觉到疲倦,对关注灾区
和提供援助暂时出现一个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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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着灾难所导致的长期问题逐渐展现,人们对灾难的关注会再次提高,并出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中。
这一规律多少也有“大浪淘沙”的意思,那些只有短期激情的人会逐渐退出,而有持久热情和能量的
人会继续付出自己的努力,他们将是重建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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