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天国的路上,有我敬爱的父亲

­2006年4月26日

父亲张光明遗像

­生于一九二四年农历十二月初九日吉时

­殁于2006年4月22日（农历丙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丑时

流过的水，说不定哪天变成雨，仍然滴落在肩膀。人生的日历翻过去了，便永不再重复。

2006年4月22日（农历丙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丑时，父亲安详地停止了呼吸，永远离开我们，到天国去了。我寂寞凄凉地坐着，想起很多过去了的美好或酸楚艰苦的日子，想起父亲那充满殷切的、善意的眼光和音容笑貌，才知道这美好的一切，是无法重复的了。

是的，他一定是到天国去了，因为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伟大的人去不了天国，还有谁能去呢？

听老一辈的人说，我们家在我曾祖父那一辈之前，一直是富豪之家。到了我爷爷时，开始家道中落，原因是爷爷仗义疏财，被族人称为“败家仔”，结果把家财都渐渐“败”光了，帮助了不少的人，解放后自己倒落了个“破产地主”的坏成份（这个成份使全家在“文革”期间受到了冲击。）

家道中落后，年幼的父亲一咬牙，扛起了家庭的重负，晚上跟着我爷爷学医，白天挑着货郎担走村串户，赖以养家糊口，并供弟妹读书。解放后，弟妹们都陆续走上了工作岗位，我的两个叔叔还做到了厅级领导干部。看到弟妹们有出息了，父亲时常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感到自己为重振家庭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这种辛劳终于有了回报。

父亲秉承了我爷爷仗义的性格。作为张家“三乐堂”医学第十六代传人，他不但精通医理，而且特别讲求医德。从22岁独立行医开始，一直以诚信待人，对家庭困难的病人，他坚持减、免医药费用，而且主动送医上门。当年交通不便，出诊基本上是走路，甚至跋山涉水，经常半夜三更才疲惫地回到家，而他从没有一句怨言。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自己累一点，别人却可以少一点痛苦。”直到后来“公家”吸收他为领工资的医生，遇到没有钱住院买药的，他就用自己的“祖传秘方”上山找草药给病人治疗，不收分文。所以，虽然父亲一生没有给我们留下分文财产，却给我们留下了一座精神丰碑——“张三公”的美名——跟他年纪相仿的尊称他为“三哥”，年纪小一辈的尊称他“三叔”，年纪更小的则很尊敬地叫他“三公”。他退休以后，周围村子无论大人小孩，但凡头疼脑热的，都会说：“快找三公看看，别耽误喽！”在我老家，父亲有很多干儿子、干女儿、干兄弟姐妹，当中有很多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哥哥”、“姐姐”、“叔叔”、“姑姑”，但我们知道他们都曾经是父亲的病人，看到他们今天都健健康康，我们也深深为父亲感到欣慰。

父亲的仗义还远远不止这些。刚退休那会，他自己筹钱开了一家诊所，看到一位也是学医的穷兄弟（就是今天我们称为“李叔”的老先生）谋生艰辛，便主动邀请李叔加盟诊所坐诊，每天可以得些诊费维持家庭生活。父亲还鼓励李叔的儿子去医学院学医。那年父亲感到自己渐渐老了，已经力不从心，决定正式退休，便把诊所无偿给了李叔的儿子经营，尽管我大哥继承了“三乐堂”的衣钵成为第十七代传人，但父亲说我大哥已经在海南省自己开了医院，“三乐堂”已经得到发扬光大，一个小小的诊所就交给最需要的李叔吧，这样李叔全家就可以有生活来源。大哥很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没有跟父亲争辩什么。2002年8月，父亲又把自己毕生研究的心血成果无偿提供给一家濒临倒闭的国营酒厂，使这家酒厂开发出有保健作用的新型饮料，逐步走出了困境。父亲对这件事情的说法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给工厂开发产品，不光是救活了一个厂，最主要的是今后有更多的人靠我的“秘方”得到健康和快乐！——有时候我们觉得父亲很“傻”，现在回想起来，其实父亲一点也不傻，他是在秉承祖训，发扬光大“三乐堂”的乐道、乐观、乐德精神。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感受到父亲的宽宏大量是无人能够相比的。从小到大，我没有看到父亲母亲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老两口相濡以沫一辈子，真的是相敬如宾。受父亲的影响，母亲也成为我见过的最贤惠的女人。文革期间，因为爷爷的成份问题，全家受到冲击，那段日子的艰辛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家同样在农村的五叔因为子女多，五婶也没有我母亲一样懂得持家，困难就不小，修缮房子时连大门的门板都没有钱买，当时父亲出诊在外，母亲二话没说，叫他们橇起我们家的楼板拉回去作门板。父亲回来后，当然是对母亲的义举大加表彰。久不久父亲还叫年纪稍大的侄儿来家里挑点米和甜竹笋回家度日。我父亲母亲还主动帮助五叔五婶承担起抚养儿女的责任，五叔五婶的6个儿女中，就有4个曾经跟随我父母亲一起生活，长的有好几年，短的有差不多一年。他们待侄儿甚至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女。后来我的堂兄弟们都长大了，有出息了，但忙于事业，无暇顾及子女教育，五叔五婶又不在了，已经年老的两位老人又主动帮助他们带起了孙辈。直到今天，我的这些堂兄弟们谈到这些，一个个都唏嘘不已。

父亲在他这一生中无私地帮助了无数的人，不管是自己的亲人还是外人；同时他也得到了无数的人们的尊敬。我们为自己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父亲非常疼爱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所以我们从小得到家庭良好的教育。父亲让我们努力学习，长大了报效祖国；让我们从小就知道要去关心别人、帮助别人。父亲常常教育我们要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兄弟姐妹偶尔犯了一些小错误，父亲绝对不会像别人的家长那样拳脚棍棒辟头盖脑。最严厉的“惩罚”就是用粉笔在地板上画一个刚刚能站下我们的小脚的圈圈，把眼睛一瞪，我们就吓得赶快乖乖地站进去，乖乖地承认错误。

然后他就会和风细雨地给我们讲一番我们似懂非懂的大道理，讲到我们泪流满面，他就按例问一句：

“脚酸了吗？”

“酸了。”

“知道错了吗？”

“错了。”

“今后怎么办？”

“改。”

于是父亲会满意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我们擦干眼泪，帮我们脱掉脏衣服，亲自打热水给我们洗澡。

正是这种不同于众的教育方法，使我们逐渐懂得了学习的重要性。在我们的眼中，父亲不但是位慈父，更是良师，常常似朋友一样和我们在一起交谈。父亲虽然老了，可他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父亲疼爱我们，我们更热爱父亲。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很给父亲争气，我们不但从父亲身上学会了宽容待人，而且依靠努力读书，在长大后都离开了那个艰苦的农村，各自在外发展，干公家活的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了领导岗位，做生意的发展也不错，而宽容待人的性格使我们受益一生。后来年老的父亲母亲都一直以我们为荣。

长年远在他乡，我们不可能时常围绕在父母的膝前尽孝。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忙里偷闲打个电话向他们报个平安，问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嘱咐他们多多保重。我们也深深地知道，年老的他们肯定会因为儿女不在身边而寂寞。但是，我们每次回去，都听到邻居叔叔伯伯们告诉我们，他们有自己的方式来排解寂寞：身体好的时候，父亲会和一帮年纪相仿的好兄弟爬山晨练，谈天说地；《广西日报》和《梧州日报》是父亲每天必读的报纸，他说年老了，做不了什么，也要关心关心国家大事；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会搬一张椅子坐在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认识的，打个招呼，或者聊聊天，关心一下对方家里长短。他还经常帮别人看病，这使他感到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当别人问起儿女回来看他们没有的时候，他总是帮我们辩解说，他们那么忙，我不要他们回来，但他们几乎天天都有电话回来的。……听到这些，我心里如刀绞般难过和内疚，感到自己尽孝道真的太少了！

父亲最幸福的时光就是逢年过节我们兄弟姐妹部分或者全部赶回去和他们过节了。尽管来去匆匆，但他眼睛中表露出来的兴奋我们可以一览无遗。分别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他那种依依不舍的、企盼的神情，但是更多地读出来的是一种坚毅，从这种坚毅中我们获得了更加努力工作的勇气和力量。因为年纪的原因，父亲的耳朵没有母亲的好使，每次电话回去，都是母亲接，他就在旁边着急地叫母亲嘱咐我们要以事业为重，不要影响工作，要照顾好家庭，不要犯错误。听到他在电话旁边说的话，我每次都会眼睛湿润。父亲住院后，我匆匆忙忙赶回家看望，他已经不大能说话，我看到的是他眼角流下一行热泪，热泪里面是一种欣喜，一种满足。他用还能动的右手第一次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我顿时默默无言，只能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父子之间的亲情就这样通过手心无言地传递着。没想到这次握手竟然是永别的暗示……

这一次握手，震撼着我们兄妹的心灵，我们被父亲的这种顽强的精神、博大的胸怀和超越的修养深深地震撼着，但是我们仍然不敢把大哥已经英年早逝的消息告诉他。父亲枕边摆着一把口琴，对音乐一窍不通的父亲面对病魔，久不久用干瘪的嘴唇对着口琴吹奏着凌乱的“曲子”——父亲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后，面对病魔的坦荡，为我们展现着生命的彩虹，让我们看到具有坚强意志的人，是什么困难、挫折也打不垮、摧不烂的，让我们看到了他拥有大写的人生。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还在为别人着想，他不愿意让我们觉察到他的痛苦和寂寞，他要我们觉得他是快乐的！父亲入殓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口琴放在他的身边……现在，我的耳边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口琴声，那是他老人家在天国给我们吹奏的天籁之音！

父亲，你是不是知道4月22日是星期六，只有周末我们才会稍稍空闲？你是不想占用我们的工作日，所以选择在周末离去啊！

父亲呀，您怎么就舍得离开我们呢？

父亲，您走了，离开了与您相依恩爱了一辈子的、同样伟大的母亲，离开了热爱您的不孝儿女、媳妇、女婿和孙子、孙女、外孙子女们，离开了热爱您的侄儿侄女、侄孙子、侄孙女们，离开了那么多爱戴您、关心您的街坊邻居、老朋友和敬爱您的您干儿女、干兄弟。您怎么忍心啊？ ­

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那一刻，我的心灵震颤不已，那一刻，我对有限的生命乍然间有了更新更深的感悟：生命是自在的，又是孤独的。尘世间，有人轰轰烈烈过一生，有人平平淡淡活一生；有人站也一生，有人屈也一生；有人爱也一生，有人恨也一生；有人勤也一生，有人苦也一生。然而唯当珍惜亲情、友情、爱情和所有的人间真情，珍惜此生，珍惜现在，愉快地过一生，并尽其所能，奉献一生，慈祥一生，那样才会不汪此生！

——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遗产！

父亲，儿女们要对您说，在下一个轮回时，我们还做您的儿女！

父亲，愿您在走向天国的路上，一路走好！

父亲……您一路走好！

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