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先后之"探微
摘 要:《史记·货殖列传》为杰出货殖者立传,反映出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和物质观,文中征引了多位成功商人的事迹,子贡即是其一。司马迁论说“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1],说孔子能够名扬天下,是“子贡先后之”的结果。然司马迁不会真的认为使孔子闻名天下的不是他的思想学问,而是子贡的先后奔走、宣扬。基于《史记·货殖列传》及相关篇目的考察,联系《论语》等文献,笔者认为,司马迁的这句论断,表现出他对于子贡商人身份的强调,包含着他对子贡在商业活动中恪守儒家思想,宣扬孔子主张的肯定,同时又有着他对于子贡的外交家身份作用于货殖活动和儒学传道的关照。 关键词:史记 货殖列传 子贡 商人 儒者 外交家 自《史记·货殖列传》(以下简称《货殖列传》)起,“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几近成为后世论及子贡其人时的必引名言。孔子终身无享侯伯之位,司马迁却列其入世家,尊其为“至圣”(《史记·孔子世家》),他说“子贡先后之”使孔子名扬天下,其侧重和目的当不在于文字表面所传达出的意思。要对“子贡先后之”进行探微,需要回归《货殖列传》所载,回归《史记》中的子贡形象,并联系《论语》等相关记载,对子贡的商人、儒者及外交家身份进行考察、关照。 一、商人身份的突显 先秦文献中,有关子贡经商的可靠资料,今仅见于《论语》[2]。《论语》先进篇云:“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3]说子贡不受命于官而从事商业活动,每每猜中行情,从中得利。这是全书中唯一的相关记载,它透露给我们这样的信息:子贡颇有经商天赋、经济头脑,屡屡在商业活动中获利。 在司马迁笔下,子贡的商人形象要丰富、生动得多。 《货殖列传》开篇以管仲、范蠡、子贡、白圭等先秦时人的例子,阐述相关思想主张。其中子贡一例曰: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穅,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埶而益彰者乎?[4] 以“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概括子贡的经商方式,以“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总结其经商结果,以“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描述其经商成功带来的社会效应(其中当亦有出仕的影响,下文将论及)。相较于之前范蠡一例,子贡一例的用字可谓精简,论述方法也没有采用范例中的细节描写、语言描写等,仅仅九十余字的叙述和议论,就将子贡的经商事迹全面概述,树立起了一个形象鲜明,光芒耀眼的商人形象。 除了《货殖列传》,《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以下简称《仲尼弟子列传》)中也有关于子贡经商的叙述。 《仲尼弟子列传》介绍子贡说“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5];在介绍原宪时,说子贡“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6]去看望隐居的故友。此两处透露给了我们更加丰富的信息:子贡经商属于乐在其中,他所累积的财富是巨大的,他日常出行的排场是阔绰的。 司马迁写作之时,有关子贡经商的史料的多少,今天已经难知其详。从现有文献来看,司马迁在塑造子贡形象时,对《论语》中的信息进行了充分的吸收和利用,并据此进行了进一步的征引和提升。《货殖列传》中子贡的商人身份,是司马迁的再一次强调。他为孔门高徒立传,在子贡部分已提及了他的经商之才,但此时只是作为他个人形象的一个方面;原宪例中,子贡又以富商、高官形象出场,此时则是对原宪隐士风范的一种对照呈现。《货殖列传》中的子贡,是一个集中的商人形象。虽已在之前的别篇传记中几处谈及,但当到了专为货殖者作传时,司马迁再次将子贡的商人身份抽出,并给予专门的一段论述,并对此给予了足够的高评。 《论语》中子贡的商人身份容易被遗忘或忽视,而《货殖列传》中其商人身份令读者过目难忘。可以说,在司马迁笔下,子贡的商人身份得到了空前的强调和显扬。依笔者之见,“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一句,正是司马迁的“心机”所在:孔子是儒家大圣,子贡是孔门名徒,想要突显子贡儒者之外的商人身份,借助孔子的名声、地位,以异于常理的思路,说儒圣老师的成名得力于弟子的经商,这样的议论,不仅能够吸引读者的特别注意,还能在看似偏激的论述中起到理想的强调效果。 杨雄曾说“子长多爱,爱奇也。”[7]说司马迁在著述时“爱奇”,后人多将其作为他为滑稽、游侠、货殖等作传的动因之一。至于子贡其人,他确是值得司马迁关注的“奇”人:他师从孔子,是当时就很有名的孔门高徒;他是孔门三千弟子中唯一有货殖经历记载的一位,他似乎并不就着儒家教义循规蹈矩,有着独立的个性。司马迁注意到了他独特的身份、奇特的个性,把他作为货殖者的身份独立出来,并加以了足够的强调。为了突显子贡作为货殖者的“奇”身份,司马迁借孔子之名,作惊人“奇”语,让我们在孔门高徒的身份之外,对他另一重有特色的身份给予足够的重视,产生足够的印象。 二、对于儒学的彰显 司马迁突显子贡的商人身份,说“子贡先后之”使孔子名扬天下,然此说并不是空作“奇”语,而是包含着对于子贡彰显儒学的充分肯定。 司马迁对于货殖者的关注和肯定,没有停留于金钱、物质,而是最终着眼于道德及个人价值。《货殖列传》管仲例中,司马迁赞其助使桓公称霸,齐国富强,而自己“亦有三归,位在陪臣”[8];范蠡例中,司马迁赞其身退后泛舟江海,三散千金与贫疏,“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9]。管、范两例之间,司马迁有论曰: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於有而废於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10] 将财富的多少,与人之“礼”、“德”的有无联系起来,认为君子一旦富足,他会有心于德行,仁义之士看到如此的榜样人物,会乐于依附之。如此,“富者得埶益彰”,他便拥有了更加广大的声势和影响力,他“礼”与“德”的宣扬便可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