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_意象和弦_台湾诗人丘逢甲的中原情结和海洋意识

第23卷　第1期

Vol.23　No.1广东教育学院学报JournalofGuangdongEducationInstitute2003年2月

Feb.2003　

“山海”意象和弦

———台湾诗人丘逢甲的中原情结和海洋意识

梁文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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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习惯使用的诗歌意象是“海”,最习惯使用的“。丘诗的“山海”意象和弦寄托着诗人对台湾故居的思念,体现着;淡化了闲适隐逸的情怀,而强化了统一河山的意志和信念;象征着以海般宽阔的心胸接受时代新思想,又象征着以山般坚定的意念执着于祖国的振兴。丘诗“山海”意象和弦所体现的思想感情有着时代印记,也有其现实意义。

关键词:丘逢甲;台湾;山;海;意象和弦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8754(2003)01-0043-05

　　从诗歌意象营构理论着眼,意象和弦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最早对汉诗发生兴趣的英美意象派诗人曾提出一个著名的“视觉和弦”创作原则“:譬如某诗人为某些意象所打动,这些意象分行并置时,会暗示及唤起其感受的状态……两个视觉意象构成一个视觉和弦。它们结合

[1]而暗示一个崭新面貌的意象。”

意象和弦既组成诗歌的艺术风格,也蕴含了丰富的思想内涵。有些意象或意象和弦被某一诗人所习惯使用,不仅流露出诗人独特心态和审美个性,往往也展现了承继着相同文化积淀的人群特有的感情世界,甚至有可能是特定历史时期中时代变迁、思潮流衍的反映。

从这个前提出发来读近代台湾诗人丘逢甲的《岭云海日楼诗钞》,笔者认为诗人常用的“海”与“山”意象和弦是近代中国进步思潮的反映,很有探讨的价值。

从现存的丘逢甲诗歌中,可以发现诗人最习惯使用的诗歌意象是“海”,而最习惯使用的意象和弦是“山”与“海”。笔者仅就写于1895-1912年的《岭云海日楼诗钞》做过粗略统计,在1700多首诗歌中“,海”的意象出现了600次以上,而“海”与“山”组成的意象和弦则不下160处。例如“:山光仍故国,海气满征篷”“大海潮声来笔底,,满城山色落尊前”“入海古来仍此,

水,好山多处自维舟”“,昆仑山脉走南戒,万水趋海朝祝融”“万里家山梦八闽,,一尊海岛话三春”。像这样由“海”与“山”组成的意象和弦,其象征意蕴既是“海”与“山”的重叠,又超越了“海”与“山”的简单相加,是诗人个人心态的流露,又是时代思潮的反映。

中国古典诗歌中“,山”的意象远比“海”的意象出现得多而且内涵丰富。与海的宽阔无垠、动荡多变的象征相比,山的稳固沉实、坚定执着的喻意更能与古代中国人的思想意识相契合。寄寓在“山”意象上的内涵有君王社稷至高无上的尊崇,有伦理支柱不可动摇的牢固,有仁人志士坚定不移的意志,也有文人雅士闲适隐逸的情趣。“山”意象熔铸了中国封建文化的辉煌。收稿日期:2002-09-01

作者简介:梁文宁(1950-),女,广东三水人,广东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44广东教育学院学报　　　　　　　　　　　　第23卷而古代中国人对于“海”的态度是复杂的。上古神话中,有关海的传说很多,这些神话传说深深影响了后人。如“沧海桑田”成为喻社会剧变、人事无常的常用典故“;精卫填海”喻极为深刻强烈的冤恨,或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意志,屡见于文人笔下“;海槎”则成为缥缈难寻的幻想的象征;据说孔子睹沧海之横流,喟然而叹“沧海横流”,因而比喻天下大乱,;而“海市蜃楼”成为美丽而虚幻短暂事物的代称。,关于海的意象组合,如“沧海一粟”“、海角天涯”“、典籍中“海”的象征意义,,在中国古代人的心:,却同时充满了变幻无常、,有时还寄寓着畏惧甚。,“,山”“、海”意象的内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从丘逢甲诗歌的“。

丘逢甲生活在19世纪和20世纪交接这样一个急剧变化时代。他出生于台湾,以台湾为自己的家乡,他的思想情感,与以山川河岳为摇篮的中国内陆文化观念有不尽一致之处。同时,丘逢甲从小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在他的笔下,寄寓在“山”意象中的是诗人的中原情结,也就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血缘继承,而寄寓在“海”意象中的则是近代海洋意识,也就是体现了中国近代先进知识分子突破封闭自锁、夜郎自大的藩篱,一步步走向世界的思想觉醒。笔者试图通过分析丘诗中常见的“海”与“山”意象组合,探讨这位台湾诗人的内心世界。并由此感受近代中国人的时代思想意识。

一、魂系沧海的深情,归属故山的意愿

1895年,丘逢甲抗击日寇兵败,从台湾东渡回到了祖籍镇平(今广东蕉岭)。此后直至1912年去世,他写下大量诗歌,抒发对大海家乡的怀念,对祖国山河的深情。生长在台湾岛上的丘逢甲怀着对故乡的深情歌唱着大海,诗人反复叙说自己的家在大海上“:明月出沧海,我家沧海东”“,我生自是东海客”,自称“看惯年年海水飞”。诗人以热情的诗笔描写了大海的美丽:“故居缥缈海色蓝”“,沧波无际夕阳红,孤屿苍茫大海中”“门外大海生春涛,,海山矗立如墙高……海山自沧海水绿,对客挥毫洒珠玉”。丘逢甲诗中的“海”意象突破了前人对海的那种神秘、疏远,以至畏惧、怨恨的心理,而时时流露出对大海亲近、依恋、思念的深挚感情。这体现了在幅员广阔的中国,传统文化伴随时代而发展,到了近代,逐渐呈现着多元组合的丰富。

然而“,剧怜沧海阔,独傍故山飞”。虽然深爱着海洋的宽阔,却依然只是依傍着故乡的山而飞翔,这是丘逢甲借咏雁而进行的自我表白。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有着使民族成

()员凝聚的核心。丘逢甲“先世由上杭迁镇平,逮君曾祖始迁台湾”,[2]P430丘家世居之地镇平

[2](P433)即今广东蕉岭,至其曾祖才随郑成功迁居台湾。其父乃“硕德耆儒”,并能诗。所以丘逢

甲自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底。据说他6岁就能属对吟诗,7岁已能作文,14岁出应童子试,古学即获全台第一。台抚兼提督学政丁日昌亲赠“东宁才子”印

[3]一方。24岁中举,25岁中进士。在他的思想中,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海”意象表达

他对台湾故居的思念,而“山”意象则体现着对中华文化的认同。

诗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大陆祖先“我从海上来,,卜庐淡定村。东望徵君山,吾祖祠墓存”。诗人因淡定村后山曰庐山,于是写了一首长诗,借与匡庐同名的巧合,吟咏“吾爱吾庐更爱山”的故乡认同感情。诗人虽然终生为台湾故居的陷落而哀痛,但他没有在悲伤中消沉。东归

第1期　　　　　　　　　　　　梁文宁“:山海”意象和弦45后20多年,他致力于粤东家乡的教育事业,以不懈的辛勤和奉献证明着“吾亦爱吾庐”的心意。

丘逢甲对中原文化认同还表现在对于民族历史的崇敬。“登山旷四瞩,遥接沧海东”“白,云寺古山容瘦,黄木湾深海气生”“,闽山连粤山,遥控东南洋”,这是诗人在游历粤东诸山、广州史迹和福建古寺时,缅怀民族历史所写下的诗句“,山”与“海”和崇敬的心情。

关记载,指出“新加坡华人墓碑,,;远行南洋时,丘“:莽莽群山海气青,华风远被到南溟”,“山海”意象和弦体现着诗人对中华文化“““:山中泉石千秋在,海上风云一梦过”“,入海江声流梦去,抱城山色送秋来”。诗人擅长使用典故,体现出渊博的中国传统文化知识。如“浮海已怜吾道废,移山谁悯此公愚”借用《论语》和《列子》的典故,熔铸成“山海”意象和弦。

丘逢甲心目中不仅有着宽阔美丽的大海,也有着崇高稳固的高山。在赠给一位回台湾的朋友的诗篇中,诗人说“:王气中原在,英雄识所归。为言乡父老,须记汉官仪。”寄语台湾父老,永不忘怀中华文化。他的诗句“我生本在东海东,中有万三千尺出海之高峰”有着象征的意义,他不仅热爱家乡台湾,更执着于中原本土的文化归属。

二、沧海扬尘的忧愤,捍卫河山的壮志

丘诗中屡见的“海”意象包含着诗人对时局的忧愤。上古“精卫填海”神话包含着对大海的朦胧畏惧和怨恨,丘逢甲把古代中国人对“海”的这种朦胧的畏惧、怨恨具体化成实实在在的“海氛”“海患”之忧愤,表达着对来自海上的外国侵略者的愤恨。

丘逢甲始终不能忘怀祖国的领土台湾被日寇霸占的屈辱,多次运用“海”意象表达自己的忧愤“,海氛忽东来,义愤不可抑”,抒发“没藩亲故沦沧海,归汉郎官遁故山”的悲痛。诗人还有一首集中回忆甲午海战的长诗《海军衙门歌同温慕柳同年作》,诗中通过“海”意象抒发了深沉的悲慨“:百万冤魂海中葬”“、风云黯淡海无色”“、海风昼啸龙旗翻,天吴海若群飞奔”。他一再用“沧海扬尘”的典故表示对战事的忧虑,用“精卫填海”的神话寄托抗击入侵的决绝和悲壮。

诗人的忧愤不仅由于家乡被日寇侵占,还由于各国侵略者对祖国的一次再次的武装侵犯,由于国弱人欺的屈辱局势,他对祖国的海域和山河同样的忧心忡忡。诗人哀痛“:半壁河山沉海气,满城风雨入秋心”;诗人忧虑“:书剑南归沧海阔,河山北望战云颓”;诗人呼喊“:山飞海立今何世”!近代中国的内忧外患,使丘逢甲和他同时代的诗人一样,陷入了深沉的忧患意识中。

然而丘逢甲的诗情不仅是悲哀忧患,当他把沧海和河山组成了意象和弦时,象征的就不仅仅是对于大海家乡受蹂躏的悲痛,还包含着要捍卫祖国,统一河山的坚定意志和豪迈气概。丘逢甲不仅是一个文人,更是一个战士。“山海”意象和弦凝结了一位战士的忧愤和壮志。在日寇侵犯台湾的时候,丘逢甲奋起抗击,成为台湾人民英勇奋战的榜样和首领,在清廷割让台湾时,他“屡电抗争”,并三次“啮指血为书”上清廷,[2](P430)表示了坚决抗敌的意志。甲午以后,诗人虽然长时间闲居僻乡,可是英雄豪迈之气仍在,他的诗歌正体现出“沉雄悲壮,豪放凌厉”

[4]的主体风格。诗人通过“山”和“海”的意象表达坚决抗击侵略的思想。1903年,诗人在《题兰

46广东教育学院学报　　　　　　　　　　　　第23卷史罗浮纪游图》一诗中说到“:迩来仙人所治地益窄,堑山跨海来群胡,各思圈地逞势力,此邦多宝尤觊觎。此时傥有豪杰出,岂能揖让无征诛。此时若作厌世想,纵成仙去胡为乎!”指出面对“堑山跨海”而来的“群胡”,决不能“揖让”投降或“厌世”放弃,而必须有“豪杰”出来领导“征诛”。

丘诗中“沧海”与“山河”意象和弦蕴涵着豪情壮志,熔铸着战士的胸襟“:四山高拱炮台尊,海气空蒙晚角喧”,决心和信念“:山河终一统,留影大瀛东”,“:昆仑山高东海深”“,,统一山河,英勇抗敌,决。

三、超越海表的见识,振兴九州的呼唤

丘逢甲诗歌的“沧海”意象最具时代色彩的是体现了走向世界的开放观念。生活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这样一个世纪之交的丘逢甲,对于中国以外的世界,对于传统儒学以外的学问,有了更多的接触、认识和追仿,他的诗歌中的“沧海”意象也熔铸了这种新的时代观念。当然,体现这种开放意识的诗作不是很多,也并非很明显,然而,其意义却不可忽略,它昭示了时代的进步。

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海中观日出歌》,诗人写道“:自从海道轮四达,屡见沐浴光咸地。迂儒见不出海表,苦信地大日轮小,安知力摄万星球,更着地球中间绕。”诗人用“苦信”二字讥讽了“迂儒”们的荒谬和固执,而用“安知”表达了自己获得科学新知识的喜悦。在另一首代表性的作品《七洲洋看月放歌》中,诗人通过“海”意象抒发超越前人的思想“:舟行双轮月只轮,青天碧海无纤尘。茫茫海水　作银,着我飞楼缥缈独立之吟身。少陵太白看月不到处,今宵都付渡海寻诗人……天上之月海底明,上下两月齐晶莹。两月中间一舟走,飞轮碾海脆作玻璃声。”认为自己看到了杜甫李白看不到的境界。诗人晚年之作,常见“海”“地球”、“月球”、“北极”、“南极”等新名词相连接。在《汕头海关歌寄伯瑶》等诗歌中,诗人还以“海”意象表露了紧握海关大权,发展经济贸易等开放的思想观念。丘逢甲没有局限于内陆人的局促视野,较早地认识到:“大江东去连沧海”“,环海居然更九州”,大海之外还有一个比封建中国更进步的世界。

然而,与“海”的开放宽阔相配合的还有“山”的坚定和执着。丘逢甲诗歌中的“山海”意象和弦又使我们对于近代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有着更为全面的认识。丘逢甲以海般宽阔的心胸接受着时代的新思想,又以山般坚定的意念执着于祖国的振兴。“华表鹤归山月暗,神州鳌没海涛喧。竞争世界怜天演,寥落中原怆国魂。”以“山海”意象和弦起兴,引出了“天演”新观念,呼唤着“中原国魂”。丘逢甲不满清廷的腐败无能,赞同进行改革的维新派,积极创办新式学堂,以求开启民智,热情赞扬提倡女权的《女报》。辛亥革命后,任职于国民政府。在“海沸天翻四十年”的生涯中,丘逢甲把自己的力量贡献于中华的振兴。

从以上三方面的分析,可见丘逢甲诗歌的“山海”意象和弦所体现的思想感情有着时代的印记。在近代先进中国人的诗歌中“,海”意象的内涵获得了更新。魏源笔下的“海氛”“、海患”把古代中国人对海的潜在畏惧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对海外侵略者的忧愤,传达出被迫面对海外世界的心态,黄遵宪跨越“瀛海”的豪迈把古代中国人寄托在海洋上的虚渺遐想变成了明确迫切的认知世界要求。梁启超对“太平洋”的歌唱传导出面对新世纪的深沉反思,象征了新世纪

第1期　　　　　　　　　　　　梁文宁“:山海”意象和弦47人们所必须具备的开阔眼界和进取精神。透过这些“海”意象,我们看到了中国人突破封闭自锁、夜郎自大藩篱,一步一步走向世界的思想历程。然而,在走向世界的同时,近代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和民族凝聚并未减弱,反而更为强烈,振兴中华始终是近代的时代最强音。丘逢甲“山海”意象和弦正是这种时代思想的突出表现。诗人笔下的“海”意识,而诗人笔下的“山”也超越了传统文化中“山”:意识,而浓化了对祖国、民族的挚爱;,念。“大海从新开世界,意象和弦的思想内核。

丘诗“。一个世纪以来,台湾曾长期在,,而始终未能回到祖国的怀抱。但是,绝大多数的,即使深爱自己的家乡,却始终认同于中华文化,正所谓“泰山在望吾终仰”,一个半个“台独”分子是无法阻挠台湾回归祖国的历史大势的,丘逢甲诗歌中的“山海”意象和弦更增强了我们这个信念。

参考文献:

[1]陈植锷.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6.

[2]丘瑞甲.岭云海日楼诗钞[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钟贤培,汪松涛.广东近代文学史[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226.

[4]钱仲联.近代诗钞[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327.

(责任编辑　王玉燕)

TheImageChordof“Ocean”and“Mountain”

———ThePatriotismandOpeningConsciousness

ofTaiwanPoetQiuPeng2jia

LIANGWen2ning

(Dept.ofChinese,GuangdongEducationInstitute,Guangzhou,

Guangdong,510310,P.R.China)

Abstract“:Ocean”and“Mountain”istheimagechordthatthepre2modernpoetQiuPeng2jiahabituallyusedinhispoems.“Ocean”and“Mountain”indicatedtheyearningforhisnativelandTaiwan,andreflectedtheself2identitywithChinesetraditionalcivilization;weakenedtheeasygoingfeelingofthehermits,andstrengthenedthefaithincountryunification;revealingthatthepoetacceptedthenewthoughtwithbreadthofmindlikeanocean,andthathewasasconstantasamountaininhisdeterminationtorejuvenateChina.Thethoughtreflectedintheimagechordof“ocean”and“mountain”inQiuPeng2jiaπspoemshasthehistoricalmarkingandthepracticalsignificance.

Keywords:QiuPeng2jia;Taiwan;mountain;ocean;imagechord